王興業

摘 要:在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系統中,白色作為五行正色,曾被賦予崇高的象征意義,素白又為喪服、兇服之色,被認為是帶有負面意義的色彩。在具體的應用實踐中,服飾忌白又用白,相互交錯。官方因五行、禮制忌之,文人士子因標榜高潔擇之,民眾出于生活便利用之。而在不同的文化體系和使用語境中,白色又各具意義,并非完全指向不吉。文章梳理相關文獻,追根溯源,從五行、禮制、習俗、功用等多個維度分析傳統服飾中既忌白又用白的獨特文化現象。
關鍵詞:服色忌白;用白;五行與禮制;象征
作為五行正色,白色在中華傳統色彩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淮南子·原道訓》)白色被賦予崇高的象征意義。商代,“殷人尚白,大事斂用日中,牲用白。”《禮記·檀弓上》國家上下更是以白為國色,尊崇至極。周時,“天子大裘以黼之,被袞象天,乘素車,貴其質也。”(《孔子家語·郊問》),天子大祀,黑衣素車。而后世,“秦俗尚白,民間遇元旦賀壽吉慶事,輒麻巾素衣以往,……按六朝人主宴處,戴白紗帽,晉人好著白接埽謝萬著白綸巾,南齊垣崇祖著白紗帽。又唐制,新進士皆白袍,故有‘袍似爛銀文似錦,相將白日上青天之句。” (清·王士禛《香祖筆記》卷九) 但與此同時,白色又是舉哀的專用色,自周代始,素服白馬,送葬之儀也,這種素服送葬的習俗影響至今。在長期的應用實踐中,白色還被賦予卑微、低賤的延伸意義,成為具有負面意涵的色彩符號。在服飾中人們既忌白、又用白,個中緣由,值得探究。
一、喪服之色:色彩禮制的深刻影響
《禮記·昏義》有載:“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傳統禮制,素重喪祭,服飾忌白,緣起遠古唐虞時期的喪服制度,至春秋時期逐漸成熟,形成一套嚴密的宗法等級制度,是古代中國禮制的重要內容之一。最早記載喪服制度的是《儀禮·喪服》,“所謂喪服,就是人們為哀悼死者而穿戴的衣帽服飾,包括一些附屬物。它根據死者在血緣、姻緣方面的親疏關系遠近,有著嚴格的等級限制,形成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總麻五種服制,人們習慣上稱它為‘五服制”①。喪服的等級之所以重要,是因為 “喪服五服制,其實就是為了確認君、父、夫及‘將代己為宗廟主的嫡長子的地位和權力。這樣,每個人在宗族內的身份地位,也就在喪服的形制和穿脫中彰顯出來,而不同形制的喪服,也就把每個個體固定到了一個尊卑有序、秩序井然的宗族體系中去”②。喪服制度,體現尊卑有別,關乎禮制秩序,是承天之道;又彰顯仁孝,體現血緣宗親,是應人之倫,其中包含了天道與人道的統一。
有學者總結說:“上古時期兇服名物詞共有17個:斬衰、齊衰、疏衰、大功、小功、綴麻、續衰、錫衰、繩衰、疑衰、麻衰、宜衰、衰冠、衰麻、衰經、縮素、素服。”③依禮制,喪服之五服的具體形制根據不同的人與逝者在宗法血緣關系上的親疏遠近而有相應的要求,異常繁復,其用材也由最早的麻料到后世較為常見的棉布料,但在用色上卻是基本一致的,皆以素白色為主,對白色的使用禁忌便逐漸相沿成習。
戰國時,不僅喪服用白,忠貞之士被迫離家國君、國家時,也須著素衣冠,以示哀慟之心。《禮記·曲禮下》載:“大夫、士去國,逾竟,為壇位,鄉(向)國而哭,素衣,素裳,素冠。”鄭玄注:“言以喪禮自處也。”孔穎達疏:“素衣、素裳、素冠者,今既離君,故其衣、裳、冠皆素,為兇飾也。”“中國歷代以‘禮治國,喪禮屬于古代‘五禮之中的‘兇禮,在“五禮”之中排在第二位,具有哀邦國之憂,別尊尊、親親之序的重要作用。”④禮制是國家政治和社會生活中國最具權威的約束機制,作為古代禮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喪禮承擔了重要的社會倫理功能,喪服用白,彰顯孝德,這“對于凝聚族群的團結向心力,建立人倫的普遍秩序,鞏固社會政治的穩定狀態,都具有關鍵性的價值。選用‘正色作為喪服服色,不僅可以充分表達生者對死者的尊重,也更符合傳統宗法禮制的嚴肅性”⑤。清末民國徐珂編撰的《清稗類鈔》中記載:“國初(指清代,引者注),漢中風俗尚白,男女皆以白布裹頭,或用黃絹,而加白帕其上,或謂為諸葛武侯帶孝,后遂相沿成俗。漢中太守滕某嚴禁之,始漸少。西鳳諸府亦然,而華州、渭南等處尤至。”以素衣素冠服喪來以顯孝道,顯然是一種政治倫理中盡忠的現實映射,其深層的倫理基礎即古代中國宗法社會統治思想的主干——德孝。德以對天,孝以對祖,“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論語·學而》)。“自周代開始,德與孝并稱,并與天命聯系起來,成為宗法社會統治者統治人民的思想依據。……,‘德‘孝兼備,便能‘于萬斯年,受天之祜,受到天的佑助,直到萬年。……,德孝并稱,意味著周人在將‘天的意志被看作社會秩序的終極依據之外,又將‘人的感情看作社會秩序的合理依據與可靠保障。”⑥德孝為人之本,也是仁之根本。正是基于此,以素白制喪服以致哀的禮制制度為歷代統治階層所重視,要求民眾必須嚴格遵從,白衣致哀也成為自周始至今變化最小的色彩習俗現象。
喪服與常服比較,具有鮮明的反差性,這不僅體現在形制上,更體現在色彩上。依禮制,白色的衣冠(尤指麻衣)早在西周時期便已經成為喪服。素服、素冠、素車白馬為送葬之儀的禮制對后世的影響極為深遠。究其原因,以素白為喪服,以示心之至誠。“為禮之本的‘著誠去偽,影響著中國古人的著衣,‘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后天顏色的修飾,被認為是一種‘偽,是禮之末也。因此,無論是從顏色,還是從質地、工藝的角度來說,中國人以麻的純色——白色為喪服顏色,體現了為禮之本的‘著誠去偽精神。”⑦直到今天,披麻戴孝依然被當作民間喪服的代稱,并形成為穩定的禮俗文化機制,更將這種白延伸到服飾之外的其他領域,如挽聯、靈堂、孝棍(白紙包裹的手杖)、粗陋的草鞋(后以白布縫鞋面代替),乃至相關飲食諸項(如喪事中吃白色的豆腐),都以素白作為喪儀的標識。這種喪事用白,不僅在漢民族中盛行,也影響到我國其他民族,如臺灣原住民族“在服喪期間,喪家仍有禁忌活動,例如在屋前的樹干削下樹皮,露出慘白的柴心,以告知族人家有喪事”⑧。以白志喪,顯而易見。《禮記》記載:“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這里的“素”就指的是穿白色的麻衣。為何要穿著素色(白色)的麻衣,因為“喪禮,哀戚之至也。奠以素器,以生者又哀素⑨之心也”(《禮論·檀弓下》)。“素服,以送終也。”(《禮記·郊特牲》)居父喪時,“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所以為至痛飾也。” (《荀子·禮論》)著素服主要是表達哀傷到無心用衣物裝扮自己的意思,逝者至親所穿的是未經漂白處理的麻布,孝衣是不齊邊的,布料稀疏,顏色粗惡。因為依禮制,宗法血緣關系越近,哀慟之情就應越重,所穿喪服就應越粗劣。穿得愈粗陋,越能體現內心的哀慟。要做到“顏色稱其情,戚容稱其服”(《禮記·雜記下》)居喪期間著艷服、居華室都是禁止的。孝子這種著縞素麻衣、用素器以寄托哀思的習俗一直流傳至今,并積淀、固化為我們民族的文化觀念與社會心理。
白色不單純是喪服的專屬,還是兇禮的用色。《禮記·春官·司服》有載:“大札、大荒、大災,素服。”“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 兇則無飾,國家發生災害、歉收、饑荒等兇事時,統治層不得不“以兇禮哀邦國之憂”,著無飾的素服以示誠心禱于天,并以“素”表明節制用度,與民共度時艱。“‘湯之救旱也,乘素車白馬,著布衣,身嬰白茅,以身為牲。禱于桑林之野。…… 湯禱祈雨的雩祭是一種兇禮,是不順成之年‘以荒禮哀兇札(《周禮·春官·宗伯》)的表現。”⑩古代的投降禮儀中,投降的一方也常著白色衣物。《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子嬰投降時,“系頸以組,白馬素車”,《晉書·王濬傳》載孫晧投降時,“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士輿櫬”。素車白馬顯然是喪服之制。“白色可以象征投降請罪,是由投降者穿著白色喪服而來,其源頭則指向喪葬禮俗。……,投降者將自己視作死者,表示愿以性命請罪。從者穿著白色喪服,抬運棺材,表示為投降者送喪。”{11}
整體來看,素服在秦漢之前便已經被賦予不祥的含義。“白色不僅暗示了悲哀,似也象征了貧賤。……宋朝以后,認為白色為兇色的官方制度被確立。……。平民百姓衣衫只能是白色為質,工商、皂吏、屠戶、販夫等也因此而卑稱為‘白衣;居室不施彩,故稱為‘白屋;不識字,不做官,被賤稱為‘白丁;讀書人沒有功名,叫做‘白衣秀才,等等。”{12}
二、白寓不吉:五行邏輯的色彩展現
服飾忌白還有著深刻的五行邏輯與象征內涵。深受陰陽五行邏輯影響的《說文解字》中對“白”的解釋為:“白,西方色也,陰用事,物色白。”{13}白色對應五行中的金和西方,還對應星宿中的太白星,太白星事關軍事,主殺伐;而白色對應的秋季,按照古代陰陽學說,秋分為陰,為刑而主殺,因此古代有“秋后問斬”一說。而白虎也是掌管西方的兇神,白對應“五聲”中的“哭”和“五情”中的“憂”,這些都與殺伐、死亡、不吉產生了聯系,讓素白有了不祥、兇煞的意義。(見表1)
在五行理論盛行的兩漢之后,人們更是視白色為災異,為白祥,忌之、諱之、避之,甚至談白色變。
素服被置于負面的意義上,除了五行理論和色彩禮制制度的影響外,也與白色所具有的平樸、寒儉、無飾的特質不無關系。從視覺效果來分析,白色與朱、赤、黃、紫等色相比顯得素樸簡淡。顯然,這種質樸無華,很難得到統治階層的青睞,漸被置于低下層級,乃至負面的意義上。總之,作為古代喪儀、兇禮中的代表性色彩,白色的使用是依禮擇定的,禮制與五行強化了它的象征意義,經年累月,相沿成習,其負面的意義也成為一種符號,白作為兇喪之色、禁忌之色的意義,甚至成為視覺,一望便知。
三、白衣不俗:文人士子標榜高潔的象征
考察古代服飾史,人們對白色的使用又是相當普遍的。出于實用考慮,“夏商之前,人們所帶之冠色基本為白色,更準確些應該為素色,即苧麻的本色,即使是到了商代有蠶絲制品出現,其本色白也是指略帶黃的素色”{14}。吉服兇服,皆白衣白冠。《禮記·檀弓上》中記載“殷人尚白”,不僅君王著白衣,其旗幟亦用白色,而祭禮中的祭品也以素為貴,把純白的祭牲(白羊、白豬等)作為最高等級。“崇尚白色是殷人及東夷族的普遍傾向, 它作為一種穩定的文化心理因素存在于東夷族的機體中東夷族尚白, 實際是把白色作為吉祥的象征, 并且已經產生了以白為貴的觀念。”{15}這種尚白色的習俗與殷商及東夷族的太陽崇拜(白色)有關。
用白還有喻指純粹的含義。《淮南子·本經訓》云:“其心愉而不偽,其事素而不飾。”質真才能素樸,把純凈、空無的白色置于崇高之地位,以白為“無”、為“道”、為“本元”,認為有生于無,實出于虛。五色生于無色(白),以素樸為色之根本。“所謂天者,純粹素樸,質直浩白,未始有與雜糅者也。”(《淮南子·原道訓》)國家祭祀天地,民眾祭祀祖靈,講求心誠則靈,人們借助聯想和想象,把著白衣,用白色(純色)的祭品作為心誠質真的象征,以求獲得上天和先祖的護佑。
即使在禮制肇始,白色被用作喪服的周代,白色在衣飾上的使用也是相當普遍的。如上層階級出席正式場合乃至祭天時,都在禮服內先穿著作為襯里的中衣,其顏色便多是白色。“穿著禮服時,要讓中單沿著禮服的領緣及前胸襟微露出白色邊緣,除了可加強穿衣的立體層次美感外,又象征遵守及合乎禮制。這種穿衣法一致沿用到明代,并且流傳到日本。”{16}可見,白色并非一直是禁忌之色。當儒家思想、禮制觀念不被完全遵從時,白色更會成為一種打破規制的突破口,甚至成為一時之風尚。如在排斥儒家禮法、崇尚自由的六朝時期,“白紗帽,是南朝一種特有的帽子,尤為天子的首服,亦叫做‘白紗高頂帽”{17}。宋代周密在《癸辛雜識》一書有載:“然宋、齊之間,天子燕私多著白高帽,或以白紗,今所畫梁武帝像亦然。蓋當時國子生亦服白紗巾,晉人著白接蘺,謝萬著白綸巾,南齊桓崇祖白紗帽,南史和帝時,百姓皆著下檐白紗帽。”白紗冠帽在婚禮、成人禮、送別等場合都會使用。南朝的宋齊之間,不僅是冠帽,當時,上至天子,下到庶民,從朝服到便裝,都以白色為尚,成為名副其實“不忌白”的時代。遼金時崇金德,尚白色。之后的元代,“國俗尚白,以白為吉也”(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亦不同于長期以來把白作為禁忌之色的傳統。
此外,在具體的造物應用中,須明確這種素白是指衣、裳、冠皆素才被視為喪服、兇服之制。事實上,由于古代染色技藝不精,脫膠后的麻、絲、棉等都呈現素白的本色,多不經染色,直接穿用,因此人們穿著白色衣物(未經染繪的織物呈現白色的色相)并不罕見。秦時,庶人多服白袍。漢時,平民用白巾。唐時,官方的服飾制度更規定“庶人以白”,當時沒有功名的讀書人常衣白,稱“白士”。因貧賤而無力彩飾,庶民也常著白衫,時人劉禹錫詩文中“往來無白丁”,便是明證。宋代的文人士大夫也常著白衣,這與儒家的色彩倫理觀念密不可分開,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主張“素以為絢”“繪事后素”,以素為本,注重質美,將質素的天性喻指人之高潔天性——“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禮記·禮器》),認為具備素本的天性,是進一步遵法守禮,養成完備人格的先決條件。儒家思想將服飾(含色彩)與德行相合相襯。因此,文人士子們著素衣,以示儒雅與清高。這與秦漢時便已興起的德行品評不無關系,“白”用以形容君子品德。經由魏晉,“廉白”“堅白”“貞白”“清白”等成為德行廉正的代指。{18}后又延伸依托到白衣之上:“宋朝初年,男子通常穿的衣服有皂袍及白袍。其中尤以無官的士人喜歡穿白袍。……事實上,這種白袍是士庶階級最常穿的衣服。”{19}但這引起了當時禮部的注意,禮部認為這有違禮制,此事在《宋史·輿服志五》中有記載:“涼衫,其制如紫衫,亦曰白衫。乾道初(公元1165年—引者注),禮部侍郎王曮奏,‘竊見近日士大夫皆服涼衫,甚非美觀,而以交際、居官、臨民,純素可憎,有似兇服。……于是禁服白衫。”士人著白衣以示高潔脫俗、返璞歸真,但在禮部看來卻是有違禮制的,這顯然受后世服色忌白的思維所致。白為兇色,其色不祥。明時亦相關規定,“朝見人員,四時并用色衣,不許純素”(《明史·輿服三》),也是出于同樣的考慮。
士子們著白衣,除了簡便的生活需要,還出于彰顯和標榜自身品格,將服色(白色)與其象征意蘊(高潔)聯結起來,以實現由內到外的相諧統一。
四、多用之色:民間便于生活的實用考量
白衣者,庶人之服。服飾忌白,多限于以麻制作的布料。“古之所以不忌白者,蓋喪服皆用麻,重而斬齊,輕而功緦,皆麻也,惟以升數多寡精粗為異耳。自麻之外,繒縞固不待言,苧葛雖布屬,亦皆吉服。”(宋·周密《癸辛雜識·白帽》)古時并沒有專門染制白色的染料,如麻、葛、絲、棉等大都呈現素白的色調。因此,樸質無飾的白衣,長期以來都是最為大眾化、最為常見的服色。隨著染色技術的精進,“厭白色,尚采色,起于唐宋之間”{20}。“庶人工商,只著白衣。”但事實上,受制于工藝技術和生產成本,直到明清時期,白色衣服依然是底層庶民百姓重要的服色。《閱世編》中記載,崇禎末年,“帝命其太子、王子易服青布棉襖、紫花布袷衣、白布褲、藍布裙、白布襪、青布鞋、戴皂布巾,作民人裝束以避難”,可見當時平民著白色服飾是非常普遍的。民間畫訣有“要想俏,帶點孝”的說法,也從側面反映出,在服飾配色中,作為高明度的白色,其作用不可或缺,在使用上相當廣泛。衣裳非純素,或搭配它色的衣物、配飾來穿戴,便不會被會認為是禁忌之色了。
在與服飾緊密關聯的妝容方面,古代青年男女多以膚白為美,所謂“膚若凝脂”(形容女子),面如冠玉(形容男子),白面成為美儀容的代稱,膚白甚至成為貌美的先決條件,為了遮瑕美白,人們很早便廣泛使用化妝美白用的材料,如鉛粉、白粉等。民眾生產、生活實踐中,化妝用的鉛粉,作為涂繪、描畫用的白色顏料非常豐富,它們都沒有如服色一樣的民俗意義。而在首飾應用中,白玉以其潔白無瑕的特質始終居于古代色玉的最高層級,被賦予極高的地位。在民居建筑中,也常用石灰涂刷墻壁,以求粉白明潔,這里的白又被賦予吉祥之意,所謂“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民居的建筑材料多為常見的廉價物料,如貧民以白茅草為屋頂,因其寒儉無飾,被稱作“白屋”。而涂刷墻面的白涂料也由官方所用的蜃灰(蛤蜊外殼燒制研磨而成)變為更為廉價的石灰了。
民眾這種以生活需要為基本原則的白色應用,就不再限于特定意義上的象征與隱喻,而呈現的是直白的生活本色,是出于滿足現實需要的功利選擇。
衣飾忌白又用白,從中可見傳統禮制制度與五行邏輯的糾纏。在歷史的長河中,因官方禮制的規限,五行理論的影響,以及自身樸質無華的特質,忌白成為數千年來的色彩文化現象,有著深遠且持久的影響。但在民眾的生活日用中,白色無論在服飾、妝容,還是住居、器用上的應用又是極為廣泛的。白色的這種地位與功能的變遷中隱含著傳統的五行邏輯和等級禮制,也必然地包含有視知覺的原理和民眾生活需求的現實考量。
服色“是作為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而存在的,具有穩定、持久、普遍的特性,在其中積淀著民族的集體潛意識。它所表達的是某一民族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精神意志、心理定勢,潛在著古老的經驗和文化積淀”。{21}在傳統中華文化的語境中,服飾中的白色不僅僅是一種視覺表現語言,更隱含著特定的觀念和文化意涵,它以象征為手段,將所關聯的內涵導引到意義的兩端,表達著人的豐富情感與精神世界。白色在服色上的應用及其意義,可成為了解我們豐富文化習俗和獨特思維方式的重要方式。
我們認為,在中華色彩體系中,包括白色在內的眾多顏色的具體生活應用是多層次、多向度的,色彩所關聯的文化觀念不斷累積、沉淀,也在不斷發生著變化。它們的具體意義與其所依附的造物載體、所處的具體場所、所在的文化語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這在色彩的具體擇用實踐和開展相關研究工作時是尤其需要注意的。
注釋:
①陳淑君、陳華文:《民間喪葬習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83—104頁。
②⑥李梅:《先秦服飾審美文化研究》,山東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
③關秀嬌:《上古漢語服飾詞匯研究》,東北師范大學2016年博士學位論文。
④⑤孫希如:《漢民族喪服色彩的民俗學研究——以浙江省金華市寺平村喪服色彩民俗為例》,浙江師范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
⑦胡玉華:《中國喪服尚白禮俗》,《尋根》2007年第2期。
⑧陳秀蓮:《臺灣少年小說原住民族群書寫研究》,臺中教育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版,第65頁。
⑨哀素,言哀痛無飾也,凡物無飾曰素。
⑩徐海:《伍子胥白馬素車形象考》,《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
{11}李健吾:《中國色彩民俗》,重慶出版社2010年版,第395—397頁。
{12}曾磊:《秦漢社會禮儀中的用色考察——以喪禮和降禮為例》,《形象史學》,2018年下半年。
{13}所謂陰事,是指祭祀月亮、求雨、打仗、吊喪之類的活動。參見彭德:《中華五色》,江蘇美術出版社2008年版,第48頁。
{14}趙曦:《先秦色彩文化研究》,鄭州大學2018年博士學位論文。
{15}李炳海:《從殷人尚白到孔子的以素為本》,《齊魯學刊》1991年第6期。
{16}黃仁達:《中國顏色》,東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206頁。
{17}周錫保:《中國古代服飾史》,中國戲劇出版社1984年版,第134頁。
{18}曾磊:《說“黑白”——秦漢顏色觀念文化分析一例》,《秦漢研究》2014年第1期。
{19}李應強:《中國服裝色彩史論》,南天書局1993年版,第90頁。
{20}呂思勉:《中國制度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146頁。
{21}潘定紅:《民族服飾色彩的象征》,《民族藝術研究》2002年第2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神圣與世俗的共構:民間造物色彩觀念研究”(項目編號:20FYSB046)和湖南省教育廳科研優秀青年項目“設計學視野下的民間造物色彩研究”(項目編號:19YBA11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湖南工程學院設計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 孫 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