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琦 任大明
今年5月11日上午10時,國家統計局公布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當日下午,盤古智庫舉辦專題研討會,匯集智庫專家和部分老齡社會30人論壇專家睿評,探討“七普”數據顯示了哪些轉折點,可能暗藏著怎樣的經濟社會發展節點,又會帶來哪些挑戰與機遇。本文對部分專家的觀點進行了匯編。
盤古智庫理事長 老齡社會30人論壇成員
第一,居住在城鎮的人口占63.89%,對比2019年數據,城鎮化率大幅提升。這說明在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中,調整糾正了整個城鎮化率的指標。按照這樣,“十四五”時期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要到65%的規劃目標將會順利完成。所以,第一方面,十四五的城鎮化率目標可能要進一步提高標準、要微調,可能要調到更高;第二方面,還是要提高以人為本的城鎮化的水平、質量,有更好的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
第二,我們可以看到,數據顯示廣東人口增速是最高的,增加了2000多萬人,達到了1.26億人;同時老齡化程度是偏低的,60歲以上人口占比12.35%。再次證明一點:市場化程度高的地區吸引人口能力更強,人往高處走是最殘酷也是最現實的。也提醒大家,一定要堅持市場化的趨勢和路徑,只有這樣這個地方才會更興旺,有更多人來,這是給我們最大的啟示。
盤古智庫老齡社會研究中心主任
老齡社會30人論壇成員
信息社會50人論壇成員
在面對未來的挑戰,我們不一定要持一種悲觀的態度,只看到負面的影響。未來的老齡化不是問題,不適應老齡化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傳統的社會體系都是圍繞年輕社會形成并展開的,而今需要有一個全面的創新和轉型。根據所公布的數據看,一兩年后,60歲以上的人口占比會達到20%,我們就正式、全面地進入老齡化社會。人口多不見得是問題,人口少也不見得是問題?,F在我們的問題是,人口由多變少,這其中包括最近這兩年新生兒出生數量由多變少,老齡人口由少變多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人口變化。而這種變化可能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挑戰,如對原有經濟社會結構帶來的巨大挑戰。在人口結構性的變化過程中可能出現各種挑戰,以及我們怎么去應對這種挑戰。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老齡社會30人論壇成員
優客工場創始人
第一,今天有一個跨度很大的數據我們特別關注。15~59歲人口大概占了總人口的63.35%,這里面大概有多少人在未來十年要進入60歲、65歲?這個數據很重要,因為它會直接影響往后十年國家在哪些方面會面臨壓力,比如財政、醫療、養老、就業等方面。60~69歲的低齡老人占60歲以上人口的55.83%。我認為60多歲是可以再做點兒事情,但是我們不能否認的是,60歲到65歲,65歲到70歲,差五歲的變化是很大的。這意味著負擔的增長、貢獻力的減弱,以及難以參與到未來帶有很多新技術的工作中。這些問題需要進一步細化,包括各經濟單位要如何應對。
第二,5億多生活在鄉村的人口也值得我們關注。14億人中有5億多在鄉村生活,居住在城鎮的人口占63.89%?!笆奈濉钡哪繕耸浅W∪丝诔擎偦蔬_到65%,似乎很快就能達到了。這就非常需要分析現在農村的5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不可移動人口?同時,這里面有多少是留守兒童?我覺得有必要研究的是,這5.1億多在農村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其中多大年紀,多少是老人,多少是小孩。而且我認為,中國老齡化嚴重問題的爆發,會先從農村開始。這也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最后一個問題,我們可能要研究這個數據背后的三件事:第一,關于農業生產的問題。過去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談城鎮化率,我們把城市當作經濟的發動機,但是其實我們離不開農村的生產,離不開糧食。不保有兩億農業生產人口,我們的糧食供應等難以為繼。為什么我特別想剖析鄉村的5.1億是什么人?一旦城鎮化以后,逆城鎮化是不可能。這個問題需要得到重視。第二,醫療資源問題。目前的人口結構對醫院、醫療的依賴度還是迄今為止最低的,現在還是千人擁有1.49個醫生。如果老年人口上漲、年輕人口下降、培育醫生的能力下降,但需要醫生的人在急劇增長——逆行趨勢讓下一個時代的醫療壓力巨大,當醫療資源極度匱乏的時候,會發生什么社會場景?值得關注。第三,教育問題。教育問題又帶來以下兩個問題,一個是人口變少、年輕人變少的時候,更加需要在新增人口的教育上投入更多的錢和精力,因為我們需要高水平的勞動力、產業工人。另一個是會有很多學校關門,東北大批量地在關閉學校、關閉幼兒園,這些問題將如何應對。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前院長
上海市人口學會副會長
整體上全國人口增長率是下降的,上一個十年的年均增長率是7‰,現在下降到5.8‰,這基本是符合預期的。但是從區域上看,各省差異很大,各省增長率排序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上一個十年,有4個省市的年均增長率高于20‰,最高的北京市達到37.5‰,另外3個省市是上海、天津和廣東;浙江、新疆等6個省區的增長率在10~20‰的中高水平;江西、山西等十省區在5~10‰的中低水平;廣西、遼寧等7省區處于0~5‰的低增長狀態;貴州、四川、湖北和重慶為負增長,其中湖北為中部強省,重慶為直轄市,兩省人口率先下跌,令人困惑。
“六普”到“七普”的新十年中,已不再有20‰以上的高增長省份。但西藏、廣東兩省區接近20‰,成為人口增長最快的省份。廣東作為經濟強省,保持人口持續高速增長,實為中國的一大奇觀。易鵬理事長提到,凡是市場經濟發展好的地方,人口吸引力非常大,這個判斷是很有道理的。其中,西藏的領先可能反映了民族人口自然增長優勢的相對突顯。緊隨廣東的是浙江、新疆、寧夏與海南,又似兩對由經濟活力與自然增長界定的“孿生兄弟”。北京雖然以11.1‰忝列中高水平,但與上一輪的榜首位置已不可同日而語。相反,重慶、貴州從負增長位置翻身到10‰以上;前者證明了直轄市的身份,后者是否得益于脫貧攻堅及大數據產業崛起,有待于進一步驗證。
在0~10‰這一梯隊中,省份位置變動不是很大,但上海、天津“落架”至此,加之北京的大幅暴跌,或許標志城市化的超核集聚階段接近尾聲。
這十年的負增長隊列進一步延長,而且“隊員”也大換血。甘肅、山西、遼寧和內蒙四省區的增長率齊整地跌到-2‰以下,成為減員“新兵”;黑龍江、吉林兩省分別達到-18.3‰和-13.1‰,實在是開創了人口負增長的新紀元。雖說在生育率低迷的時代負增長不可避免,但是跌幅過深還是非常值得警覺的。扭轉這一趨勢不僅需要發展經濟、提高大城市吸引人口優勢,當地政府還要提高工作意識、改進工作方法。
關于生育問題,2020年1200萬的出生人口數字較上輪人口普查已有下降,但人口生育下降甚至負增長,在中國以及全世界范圍內都無法避免,甚至沒有必要避免,因為從世界范圍內來看,無論是全球還是一個國家的人口增長都有相似的軌跡。如果把人類作為普通生物的物種來看,沒有哪個物種能夠只增不減,人類必須實事求是地對待自己,人口總數持續增長了很多年,應該有一個下降過程。工業革命之后至今,是瘋狂增長的兩三個世紀,肯定會有一個下降過程。所以中國人口、全世界人口都將會在未來出現負增長趨勢,這只是時間問題。
生育率下降,勢必伴隨結構調整的過程,會給人類帶來一定的陣痛。不過,這個問題既然不可避免,就要想辦法正確應對,靠提升生育率能夠緩和老齡化,但不能消除老齡化。不應僅僅依靠提高生育來應對老齡化,應放開生育,生育的權利交由國民自己決定。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老齡社會30人論壇成員
南開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所教授
南開大學老齡發展戰略研究中心主任
關于生育率下降和老齡化加劇的問題,其根本是我們要尊重人口發展的規律,要從人口理論以及人口發展規律去認識這一現象。
第一,出生率下降跟生育率以及老齡化息息相關。為什么會出現老齡化現象?很簡單,生育率下降,死亡率下降,這兩個要素的下降導致老齡化。生育率下降是每年出生的人數在減少,補充到低年齡組的人口在減少。而死亡率下降意味著壽命的延長,年齡結構頂端的人口越積越多,這是老齡化的過程。
第二,伴隨著人口死亡率的下降,人的壽命也在延長。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人預期壽命在43歲左右,現在我們的預期壽命是77.3歲,未來還會繼續增長。所以,我們人口老齡化的大趨勢不能改變、不可逆轉。
根據我們的研究,在社會領域會帶來以下3個矛盾:
一是家庭代際矛盾。獨生子女家庭是我們過去的一段時間形成的一個特殊群體。獨生子女的主體是90后,當他們的父母逐漸地步入老年,晚年生活和子女負擔之間可能會發生沖突。年輕人是繳費的一代,老年人是花錢的一代,代際利益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今后可能會展現出來。
二是家庭養老負擔加重,而家庭的養老功能在削弱。如果65歲算老人的話,現在4個勞動年齡人口(15~64歲)供養1個65歲以上的老人。到2035年后,勞動年齡人口會減少為2個,到2050年大概只有1.5個。這樣的社會撫養結構的變化,會影響到整個社會公共資源配置的變化。
三是社會管理不適應的矛盾。過去,中國是一個年輕人口占主流、成年型的社會,我們的社會公共政策體系、社會管理體系、社會福利體系都是針對這樣的人口結構來創建的,包括社會養老制度都是在成年型社會的基礎上誕生的。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長、首席經濟學家
全面開放二孩已五年,多重因素導致人口不增反降。二孩政策全面放開已經五年多了,現如今新生人口卻不增反降。大家可以內心自問,特別是年輕的、到生育年齡的朋友,究竟為什么選擇不生孩子?我們總結主要有如下幾個原因:
一是育齡人口下降。我國育齡婦女數量在減少,生育基數持續萎縮。20-34歲主力育齡婦女規模在1995年左右達到1.74億的峰值,到2017年下降到1.6億?!笆奈濉逼陂g,20-34歲生育旺盛期婦女可能將年均減少約620萬,出生人口規模自然下降。
二是收入水平提高。一方面,隨著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養兒防老”不復存在,制度養老成為主流,通過多生育抵御養老風險的需求在下降。另一方面,女性接受教育水平比重也在不斷上升。如今中國女性“能頂半邊天”,勞動參與率超過40%,對我國GDP貢獻也超過40%,位居全球前列。隨著就業狀況得到改善,女性生育的機會成本也增加了。
三是養育成本上升。如今生產費用不斷增加,生活成本逐漸攀升,生育的直接成本,包括懷孕、分娩費用正在增加,同時住房、醫療、教育等間接成本也在攀升。
四是婚姻模式變化?;橛挲g推遲,單身、離婚、丁克現象普遍存在。上海初婚男性平均年齡為 30.11歲、女性為28.14歲。女性平均初育年齡為29歲,已經高于美國、加拿大、法國等發達國家。
全面放開生育限制并不困難,難的是解決“養不起”的顧慮。在國家層面,除了需要完善促進生育政策,也要考慮到完善相關經濟社會政策配套銜接。比如一些地區的高房價怎么辦?高醫療成本怎么辦?子女教育問題如何解決?解決適齡人口的生育顧慮顯然比單純開放限制更重要。
這里有一組數據非常有意思。根據中國人民大學的研究,房價對生育孩子的概率有著顯著的負影響,房價每上漲1000元,生育一孩的概率將降低1.8%~2.9%,生育二孩的概率將降低2.4%~8.8%。另外也有數據表明,在房價增長最快的地區,生育率下降最嚴重。25~29歲的育齡婦女中,房價每上漲 10%,人口出生率便會下降1.5%。
人口問題在未來仍將是社會的熱點話題,關系到我們每個人。從國家角度來講,這是個非常宏大、長遠的社會公共政策問題。對每個個體來講,更重要的是適應這種變化。隨著人口結構這一宏觀變化,會帶來區域上和產業上的中觀變化。在投資中,我們要去捕捉變化過程中的趨勢性機會,比如生育服務、輔助生殖等行業很可能逆流而上,部分生存成本友好的二線城市可能一躍進入“新一線”,這些從人口問題衍生而來的是風險,也是投資機會。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
湖北省統計局副局長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財稅學院教授
觀察“七普”公報,有兩個數據值得研究或提出建議。
一是區域人口數據,除了東部人口在增長,中部、西部、東北地區都呈下降趨勢,其中東北地區負增長-1.7。另一個是十年間全國人口增長數據,十年時間全國人口增加7000多萬。
一、制定區域發展政策、資源的重新配置時,應重視”七普”調查數據。在人口增加的東部地區,很多人均公共產品可能出現短缺,例如醫療資源、教育資源等。但像人口負增長較多的地區,特別是東北地區出現了醫療資源、教育資源的浪費問題。因此,制定發展政策時應更多關注中部、西部及東北地區,思考提升區域吸引力的有效方法。
二、人口政策仍需進一步完善全面二孩政策實施以來,人口增長并未明顯增加,人口政策應仍需進一步完善。對此,可參考兩會期間有代表提出的降低結婚年齡、民盟中央提出的可將例如試管嬰兒等輔助生育手段產生的費用納入醫保的建議。還可將二孩政策進一步擴大為三孩政策,促進生育率的提升。除此之外,完善托育政策,降低育兒成本也應采取更多的措施。
三、對于養老問題的思考應充分發揮區域、城市間各自的資金優勢、技術優勢、環境優勢、養老資源優勢,推動跨境、異地等旅居式養老。
在最近中央財大粵港澳大灣區研究院的座談會上,我提了13個建議,其中一個是大灣區的養老體系如何構建。香港、澳門有很多老人,有大量的養老需求,也有資金優勢、技術優勢。相反,廣東在這方面比較缺乏,但是有大量的土地空間。所以大灣區養老體系的構造也是重要的發展機會,因為大灣區、粵港澳一體化,這樣的問題完全可以從大的角度進行安排。
盤古智庫學術委員會秘書長
第七次人口普查牽動億萬人的心。準確地說,是141178萬人,14億人。大家關心的是,中國的“老齡化”趨勢愈加明顯,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02萬人,占18.70%(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為19064萬人,占13.50%)。
老齡化是一個全球性問題。人口老齡化的趨勢大體上是不可倒轉的,老年人口的增加是人口從高生殖率和高死亡率轉變到低生殖率和低死亡率的結果。而且,老年人口本身也在老齡化。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年齡組是最老的,其年齡是80歲或以上。
很多人將老齡化社會帶來挑戰歸因為生育率下降,甚至也將經濟增長減緩也歸因于生育率下降,仿佛人口問題是一切問題的原因。然而,這種說法有些“倒因為果”,從而也不能很好的提出對策建議和解決方案。
首先,總體而言,中國仍然是人口大國,所謂“人口紅利消失”等論斷并沒有堅實基礎。何況,在新技術的加持下,整個世界的制造環境和商業生態都在發生深刻改變,中國也在轉型升級,僅僅以“人口紅利”來論及經濟發展前景,還是太淺表了。當我們生育率達到高峰的時候,國家和人民是最富裕的嗎?當前經濟和技術發展形勢下,即使再多生幾胎,還能夠靠所謂“人口紅利”,像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樣靠低廉的人工成本保住“世界工廠”的地位嗎?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每10萬人中擁有大學文化程度的由8930人上升為15467人。人工成本的提高不可避免,人力資本和產業的轉型升級才是經濟發展和增長的新動力。
接下來,老齡化與生育率低究竟誰為因誰為果?社會老齡化帶來了中年人“危機”。目前,老齡化社會已經到來,但社會有沒有做好準備?從養老保險、社區服務、到長期護理等,如果中年人都處在“上有老下有小”,全都得自己一力承擔的狀態下,這可能就是不想、不敢多生的原因。
此外,公報數據還顯示,當前,我國城鎮化率越來越高。與此同時,流動人口也越來越多。人戶分離人口為49276萬人。這近5億人中,有多少人因此難以享受公共服務資源?有多少人因此不能享受正常的社會保險和醫療保險?甚至有多少人不能在工作所在地買房買車?這些是不是影響了生育意愿?
沒有跟上的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等等,都成為生育率低的“催化劑”。不去解決這些問題,一味要大家“多生”,既不現實也無意義。
綜上所述,人口結構的不均衡,體現的或是相關公共政策和公共管理、公共服務的不均衡。而這些不均衡傳導到社會民生上,逐漸就導致了人口結構的不均衡。要想解決人口的各種不均衡問題,必須從服務人的政策入手,改變服務和管理理念,提高治理水平和能力。
(來源:盤古智庫專題研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