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云飛
摘? 要:閻朝出身于沙州的世家大族,于777年發動軍事政變將周鼎殺死,奪取河西節度使之位,隨后在沙州城十余年之久,牢牢掌握了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個陣地,但是大唐此時已經日暮西山,由于張掖和酒泉的陷落,此時閻朝已經聯系不到唐王朝,最終在抵抗了十余年后向吐蕃投降,雖保全了敦煌城中百姓的安全,但自己卻遭吐蕃人的猜忌而命喪西域。本文從閻朝論起,討論了史學家在相關歷史事件時間問題上的分歧,分析了閻朝投降的原因以及結局,以期為其他學者更加全面而深入地研究節度使閻朝與敦煌的“城下之盟”提供借鑒。
關鍵詞:沙州;吐蕃;閻朝;河西節度使;城下之盟
中圖分類號:K24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7164(2021)29-0062-03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唐王朝費時近八年才平定這場叛亂。期間,唐王朝為抵抗安史軍的進攻,不僅調集中原藩鎮和東南藩鎮的兵力,調集了大批原鎮守西域的士兵,導致西域地區兵力空虛,此時吐蕃與唐關系交惡,所以趁唐朝國力空虛之時,發兵西域,占領西域大片地區。位于西域與中原要道上的河西地區自然也就成了眾矢之的,自廣德元年(763年)開始到貞元二年(786年),前前后后二十多年,河西節度使也更換了多屆,前有楊志烈、楊休明、周鼎,后有閻朝。786年,因為敦煌城內糧草盡絕,兵力也幾乎耗盡,在宗教等因素的影響下,閻朝接受吐蕃提出的“毋徙他境”的條件,率領敦煌軍民投降吐蕃[1]。
但由于當時唐王朝已經進入衰落時期,長安與西域的聯絡十分不便,直到780年唐與回鶻交好、開通回鶻道后才勉強與河西取得聯系,在諸多問題上都難以有詳細的記載。所以史學界在很多問題上也產生了許多不同的觀點:(1)閻朝取周鼎而代之的時間;(2)吐蕃開始進攻沙州的時間;(3)沙州陷落的時間。
本文將先從閻朝論起,隨后討論史學家在時間問題上的分歧,最后分析閻朝投降的原因以及結局。
一、閻朝的身份及背景
(一)敦煌大族
自漢朝以來,敦煌誕生了許多的世家大族,自張騫開辟西域以來,漢王朝在西域先后設立了西域都護府和西域長史府,這些世家大族長期把控著敦煌地區的經濟和軍事命脈,對當地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敦煌大族發展到八世紀中期時,主要包括有張、索、曹、陰、李、汜、閻、安、令狐諸氏等家[2]。
(二)周鼎時期的閻朝
吐蕃在攻打沙州城之前,已經攻下了瓜州和肅州兩地,沙州和大唐之間的聯系已經被切斷。原河西節度使周鼎雖通過回鶻向大唐求援,但并未得到回信,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提出放棄沙州城向東逃竄,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樣的計劃是不現實的,且不說敦煌是唐王朝在河西的最后一塊根據地,就算周鼎率領一部分人東逃,即使不被吐蕃人擒獲,落到回鶻人手里也絕對不會好受;此外敦煌大族在此地已經發展了上百年,絕對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故鄉。所以作為敦煌大族閻氏家族代表的都知兵馬使閻朝,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于是他發動軍事政變縊殺周鼎,實際上,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這種以下克上的行為是很不值得的,不但容易失去民心,還容易在自己身上發生第二次以下克上的事變。但是閻朝得到了敦煌最有實力人士的支持,敦煌大族的支持也同樣幫助閻朝堅守沙州十年之久[3]。
自閻朝上任河西節度使以來,敦煌抗蕃的性質已經從政府領導變成了當地的人民抗爭。史葦湘先生曾對這段斗爭歷史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說:“在歷史上,敦煌人民這段經歷為以后的張議潮起義、建立歸義軍和再通絲路,留下了重要的依據,沒有沙州的抗蕃斗爭,就沒有張議潮率眾起義,也沒有近二百年的歸義軍史,更沒有絲綢之路的再度暢通。”這句話表明了這段歷史對研究敦煌史和研究藏學史的重要性[4]。
二、時間之討論
(一)閻朝取周鼎而代之的時間
傳統的看法認為,周鼎死于公元770年左右,比如史葦湘先生。但也有不同的觀點,例如20世紀80年代,馬德先生通過對《新唐書》《側記》《大歷》等多種史料的分析,認為閻朝取周鼎而代之的時間為大歷二年(767年)。20世紀90年代,安忠義先生通過對周鼎部下宋衡逃歸時間的分析,得出周鼎被殺時間為大歷十三年(778年)。
2020年,來自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的魏迎春和鄭炳林兩位教授則采納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陳國燦先生的“周鼎死于大歷十二年(777年)左右”的觀點。這也是這幾年史學界的普遍觀點[5]。
(二)吐蕃開始進攻沙州的時間
談及吐蕃開始進攻沙州的時間,學界基本持兩種觀點,第一種是776年,即認為沙州堅守11年是“周鼎1年+閻朝10年”,另一種則是認為777年,即與周鼎死亡的時間為同一年。此外,劉安志先生等認為,由于宋衡于大歷十二年(777年)十一月返還長安,所以吐蕃發兵要早于這個時間,《大唐隴西李府君修功德碑記》中記載,周鼎還于大歷十一年(776年)八月去莫高窟慶賀李大賓功德窟的建成,由此說明大歷十一年八月之前沙州城周邊還較為安定,吐蕃進攻沙州只能是在大歷十二年(777年)八月以后到十一月之間。
但安忠義先生依據《沙州志》所記載沙州周邊的防御設施分析——僅壽昌縣的軍鎮烽戍就有“鎮二龍勒、西關。戍紫金、三大水、西子亭。烽柵二、姍四、堡五。西壽昌城,縣西廿五里,武德八年置”。瓜沙之間還有懸泉、雍歸、新鄉等軍鎮及其他許多戍釋烽障,拱衛著沙州。吐蕃要攻到沙州城下,不拔掉許多軍事據點是無法做到的。所以,吐蕃最早進攻沙州的時間應該是沙州城外圍的時間,而不是沙州城下[6]。
(三)沙州城陷落的時間
在對敦煌歷史的研究中,面對沙州城陷落的時間,史家共提出了以下節點:建中二年、大歷十二年、貞元二年、貞元元年、貞元四年及貞元三年六種。每種說法都有不同的依據和推斷方法,所以最終得出的結論也就不同。本文選取其中若干時間來論述。
關于沙州城陷落的時間,最初的來源仍然是《元和郡縣圖志》,記錄沙州城于公元781年陷蕃。不過大多數學者都對這個記載有自己的看法.
S.1438號《書儀》殘卷中有云:“自敦埠歸化,向歷八年,歃血尋盟,前后三度,頻招猜忌,屢發兵戈。”史葦湘先生認為,敦煌首次陷落為建中二年(781年),后敦煌與吐蕃統治者屢戰屢和,經歷了收復—陷落—再收復—再陷落的過程。不過該論點是一種猜想。安忠義先生也認為這種觀點在史籍或者是文書上都無法論證,此時戰況的起起伏伏應該是大唐與吐蕃關系緩和的一種表現。所以S.1433號《書儀》上說的“歃血尋盟,前后三度”,可能指的并不是沙州城的三次起義,與吐蕃統治者屢戰屢和的過程,而是在大唐建中年間時,全國范圍的大唐與吐蕃的三次會盟[7]。
吳廷燮先生同前面所提到的馬德先生,在自己所提出閻朝殺死周鼎的時間基礎上,結合閻朝的守城時間,從而得出閻朝自大歷二年(767年)至大歷十二年(777年)堅守沙州,而宋衡是因為吐蕃貴族念及與唐朝的情誼而被放回長安的。馬德先生的觀點是研究這個時間問題的重要看法,但其他學者有不同的觀點。比如宋衡怎么回到長安的,其他大多數學者(如安忠義)提出,宋衡是在沙州外圍防御時被俘的,而不是沙州城陷落時被俘的。
安忠義先生則通過推斷《書儀》中的三次歃血尋盟來判斷,786年為沙蕃最后一次戰端開始的時間,而第二次沙州和吐蕃之間的會盟已經無法去考證。不過第三次的“歃血尋盟”,就在沙州陷落之時,即貞元四年(788年)。《書儀》中說“頻招猜忌”就是因沙州始終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吐蕃統治者不甘心,所以才“頻招猜忌,屢發兵戈”。直到貞元四年,沙州糧草皆盡,才向吐蕃投降。
最為普遍的一種說法則是786年,如劉安志提到沙州是在“糧械皆竭”的情況下,于貞元二年與吐蕃經過和平談判才投降的。陳國燦先生也持有相同的觀點,這也是最新研究確定的時間。
在貞元二年說與貞元四年說之間,還有貞元三年說之論,這是由法國戴密微提出,他認為羅振玉所說的周鼎死于777年是正確的,認為閻朝堅守沙州城的時間為十年而非十一年,之后饒宗頤在《論敦煌陷于吐蕃之年代》引用了“閻朝自領州事,城守者八年”后,特別指出尚有“又二歲”一句,也同樣認為閻朝守城十年。隨后蘇瑩輝連續發表《跋饒宗頤先生論敦煌陷于吐蕃之年代》與《論敦煌縣在河西諸州中陷蕃最晚的原因》 兩篇文章,進一步論證了貞元三年說,論證了沙州城外的地理形勢,分析了守城十年之原因。
不過,從上述對沙州陷蕃時間的眾說紛紜可知,尚未形成統一的認識的這段模糊的歷史,只有等待發現新材料去澄清了[8]。
三、敦煌城和閻朝最后的命運
唐貞元二年(786年),河西節度使閻朝被圍困在沙州十一年后,糧械皆盡,在吐蕃大臣尚綺心兒許諾“毋徙佗境”后投降吐蕃,自此大唐在河西的統治結束,閻朝也成為大唐最后一任河西節度使。吐蕃政府任命尚綺心兒為敦煌的地方長官,“元戎從城下之盟,士卒屈死休之勢”,指的就是閻朝與尚綺心兒訂立的城下之盟。在閻朝投降吐蕃之后,因其數年的抵抗,所以受到了尊重,不過閻朝有著吐蕃人最警惕的一點,即當年他發動軍事政變時,沙州百姓并未產生太大混亂,可見他的身份之特殊,因此,吐蕃貴族為防河西節度使再次反抗吐蕃統治,在閻朝的靴子中放入了毒藥,自此,一代護國衛士就此隕落。此后,吐蕃真正實現了對敦煌的統治,沙州人完全臣服于吐蕃,接受吐蕃的統治,從此沙州城的吐蕃化也拉開了序幕[9]。
吐蕃圍困沙州期間,雙方軍力對比懸殊,因為沙州城特殊的宗教地位,而吐蕃此時也由崇尚苯教變為了佛教﹐所以吐蕃一方圍而不攻。為了促其早日投誠,吐蕃放還了前期虜掠的沙州周邊地區的守軍和僧尼(可能包括莫高窟等地的僧尼在內)。在這種懷柔政策以及軍事力量的威懾下,沙州城不得已最終投降吐蕃,占領沙洲后,吐蕃統治者沒有對當地人進行殺戮,而是充分利用了當地的特殊宗教環境,更加鞏固自己在當地的統治,通過修建石窟寺,鑄造佛像,以增強佛教在當地的影響力。因此,沙州城免于生靈涂炭,是與吐蕃的特殊宗教政策分不開的,也是與沙州城特殊的宗教地位和環境分不開的[10]。
四、結語
作為大唐最后的河西節度使,出身沙州世家大族的閻朝,在堅守沙州城十余年后,最終向吐蕃投降,雖保全了敦煌城中百姓的安全,自己卻遭吐蕃人的猜忌而命喪西域,一代護國衛士就此隕落,沙州城的吐蕃化也拉開了序幕。本文從閻朝論起,討論了史學家在相關歷史事件時間問題上的分歧,分析了閻朝投降的原因以及結局,以期為其他學者更加全面而深入地研究一代護國名將閻朝與敦煌城的歷史提供借鑒。
參考文獻:
[1] 安忠義. 吐蕃攻陷沙州城之我見[J]. 敦煌學輯刊,1992(Z1):21-24.
[2] 陳國燦. 唐朝吐蕃陷落沙州城的時間問題[J]. 敦煌學輯刊,1985(01):01-07.
[3] 金瀅坤. 敦煌陷蕃年代研究綜述[J]. 絲綢之路,1997(01):19.
[4] 劉安志. 唐朝吐蕃占領沙州時期的敦煌大族[J]. 中國史研究,1997(03):09.
[5] 賀冬. 軸心制度、社會控制與軍事博弈——吐蕃軍事制度研究述評[J]. 西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01):27-39.
[6] 沙武田. 吐蕃對敦煌石窟影響再探——吐蕃因素影響下的歸義軍首任節度使張議潮功德窟[J]. 藏學學刊,2013(01):37-57.
[7] 史葦湘. 吐蕃王朝管轄沙州前后——敦煌遺書S1438背《書儀》殘卷的研究[J]. 敦煌研究,1983:131-141.
[8] 魏迎春,鄭炳林. 唐河西節度使西遷和吐蕃對敦煌西域的占領[J]. 敦煌學輯刊,2020(01):01-19.
[9] 張延清. 吐蕃和平占領沙州城的宗教因素[J].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0(04):81-84.
[10] 馬德. 敦煌吐蕃文化研究前景廣闊——“敦煌吐蕃文化學術研討會”的啟示[J]. 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30(02):110-112.
(薦稿人:龍明慧,長沙師范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鄒宇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