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五號

石野

開門營業

“唉——”一聲深深的嘆息從鳥巢空間站里傳出來。

“我說老方，你這一聲嘆息，地球都快能聽到了！”千雪不耐煩地說道。

“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能發出那么大的聲音，宇宙空間是真空的，聲音無法傳播。”方博士回嘴道，“你還是這么不懂科學。唉——”

“好了，我服了，快說你又遇到什么問題了。別在這兒唉聲嘆氣的，這里只有我和珍妮，她不嫌煩，我可煩死了。”

“煩惱是人類的負面情緒，我不會被任何事所困擾。”珍妮的聲音從音箱里傳出來。

“上次批下來的科研經費，已經所剩無幾了，我的研究……唉……”

“老方啊，可不是第一次了，總是超支，再這樣，鳥巢都要運轉不下去了。”千雪這下也郁悶了。

“不行，我要想辦法開發點兼職，賺點錢。”方博士思考著，“珍妮，快看看星際兼職網站上有什么業務報酬高？”

“宇宙的新行星不斷被發現，但并非都適合移民，因此對它們的‘消毒工作顯得異常重要。這項工作現在非常賺錢，博士你可以試一試。”珍妮很快回答道。

“消毒？什么意思？”千雪迷惑地問道。

“就是讓所有不利于人類生存的問題都消失，讓行星變得適合人類居住。某些問題棘手的行星給的報酬相當可觀。”

“那沒問題，正適合咱們，快開門營業吧！”千雪一下興奮起來。

“好吧，這應該是一門好生意。”方博士走到顯示器前，“珍妮，給我聯系這家出價最高的。”

視頻通話接通。這位客戶個子不高，有點禿頂，用懷疑的眼光望著方博士和千雪說：“你們專搞行星消毒嗎？”

“不錯，”方博士回答，“我是方博士，這位是我的合伙人——千雪。”千雪煞有介事地朝客戶點點頭，筆直地站在方博士旁邊，看起來非常專業的樣子。

“我叫費倫。”客戶說。

“費倫先生，我們能滿足您的任何要求，無論是穩定地震、控制火山，還是配置當地的動植物群，對大氣層進行消毒，亦或供給飲水、土壤滅菌等等，反正我們能把您的行星轉化成一座天堂。”

詭異的星球

費倫先生考慮了許久說道：“我的職業是購入一些不太大的行星，然后再拋售出去，從中漁利，可是幾個月前我買了一顆糟糕透頂的行星。”

“這顆行星，”他繼續說，“平均氣溫為21攝氏度，有肥沃的土地、森林、瀑布，天空蔚藍，沒有任何動物。在宇宙行星名錄上說它的名字是YL-5，但現在大伙都叫它幽靈五號。”

方博士聳聳肩，表示對此一無所知：“您這顆行星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它上面真的有幽靈！”費倫絕望地說。

原來，費先生曾經乘飛船在行星上空考察過，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后來就租賃給一家公司。公司派了八個人去工作，可第一天就傳來種種可怕的傳言：發現魔鬼、吸血蝙蝠或僵尸等。當救援飛船趕去時，這八人都已死了！后來他又把行星出售給一個移民組織。開始只派了三個人去考察，但當天夜里和地球的通訊還沒結束，就在瘋狂嚎叫的背景音中中斷了，救援飛船只發現了三具尸體。

費倫說：“現在已沒人再敢上那里去，我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你們同意，我可以把這顆行星交給你們去消毒。”

方博士和千雪當然不信鬼神，于是雙方馬上簽訂合同：如果完成任務，方博士和千雪可以獲得一大筆錢;如果任務失敗，那么一切后果都由他倆自己承擔。

三天后，千雪乘上一艘老得掉牙的租賃飛船飛往幽靈五號，船長只肯在幾千英尺的上空盤旋，千雪帶好裝備，跳傘下去。著陸點離移民者先前的營地不遠，她剛跳下去，飛船立即沒命地溜之大吉。

平安到達的千雪立馬通知留在鳥巢上的方博士，接著就帶著手槍向營地走去。

“這個老方，接任務時那么積極，實際還不是讓我來跑腿出力。”千雪仔細檢查了每所房屋，發現這里井井有條，只有地板上散落著玩具水槍和積木——看來移民是突然死亡的。

黃昏降臨，千雪把自己的行李搬進屋內，她裝上報警系統，把手槍別在腰間。晚飯后，微風吹動樹叢簌簌作響，湖面上水波漣漪，沒有比這更幽靜的夜晚了。她把脫下的衣服掛在椅背上并關燈躺下。星光比地球上的月光還要明亮，一切都很正常。

漸漸地，千雪已朦朧入睡，但她突然覺得房間里似乎有人，這很難使人相信，因為報警系統根本沒有動靜，不過她每根神經似乎都在示警。于是她從枕下摸出手槍：在遠處果真有個男子站立著！來不及去弄清他是如何進來的，千雪立即瞄準：“舉起手來！”

那男子木然不動，千雪沒有開槍——她發現那僅僅是她自己撂在椅背上的衣服！是星光使她產生了錯覺。就在千雪放松警惕之時，那件衣服突然從椅背上升起，伸展雙臂直接朝她撲來！她簡直被嚇僵，只會緊盯這衣服越逼越近。當它飛到房間中央時，千雪舉槍連連射擊，飛濺四散的衣片似乎還活著又向她撲來，竟然飛到她的臉上和腰部，像蛇一般纏在她的腳上，一直到她將它們撕得粉碎為止。

童年陰影

當一切結束后，她點亮所有燈，馬上和方博士取得聯系。但方博士聽后居然無動于衷，只是說他有個想法還需證實一下……直至清晨千雪才重新入睡。醒來后她草草吃了點東西，立即檢查了整個營地。

行星上沒有任何動物生存，更沒有能行走的植物或能思維的昆蟲。

傍晚時千雪又躺在床上……

咦，怎么面前有個人？

千雪看見一個奇怪的生物，樣子有點像人，卻長了顆鱷魚腦袋。它那粉紅色的皮膚長滿淡紫色的條紋。一只手拿了個盛著褐色液體的玻璃罐頭。

“哈嘍！”怪物打招呼說。

“哈嘍。”千雪平靜地答，可她的手槍卻放在二米遠的桌子上。

“你是誰？”千雪問道。

“我是貪吃鬼，什么東西我都吃。”

千雪想起小時候聽過貪吃鬼的故事。

“我最愛吃女孩，”那怪物興高采烈地說，“而且用番茄醬拌著吃。”他把玻璃罐頭舉到面前，商標寫著：“史密特番茄醬——食用方博士、千雪的理想調料。”

“你真的打算吃我嗎？”千雪的手指已經摸到了手槍。

“那當然！”貪吃鬼得意地宣稱。

千雪緊捏手槍，耀眼的火光轉瞬間在貪吃鬼的胸前開花，反光照亮了房間的四壁和地板。

“你傷不了我！”貪吃鬼毫不在意，“我法力無邊。”

手槍從千雪手中滑落下去。

“我今天還不準備吃你，”貪吃鬼說，“我只在明天——6月1日吃，這是規矩。”隨著這句話，滿身條紋的怪物隱身不見了。

千雪趕緊用顫抖的手指打開智能手機，與方博士接上頭后，把剛才的事一股腦兒講給他聽。

“噢……噢，”方博士喃喃說，“帶條紋的貪吃鬼，只能在6月1日吃，果然被我猜中了，一切都匹配上了。我問你，你小時怕過鬼嗎？”

“我小時從不敢把衣服掛在椅子上，在黑暗中這會使我以為是壞人或魔鬼。難道這也有關系嗎？”

“正是。那個貪吃鬼是你小時候我為了嚇唬你編造的，這家伙只吃你我兩人，而且還要加番茄醬。但我們規定它只能在每月的第一天吃，在念句咒語后它就得滾開。”

千雪回憶起這件事，她很奇怪為什么自己早些時候竟然沒想起來。

“科學從不承認有幽靈存在、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幻覺。我在《外星物質目錄》中查到不少能使人產生幻覺的氣體，特別是一種名叫‘倫格-42的氣體，它比較重，無色無味，能刺激人的想象力，使人驚恐萬分。”

“你是說這種氣體使我產生幻覺了嗎？”

“很有可能，”方博士說，“‘倫格-42直接對人的潛意識起作用，促使他童年時代已遺忘的恐懼復蘇，而且更為鮮明，形成錯覺。”

“實際上什么都不存在是嗎？”

“可這種幻覺對于身臨其境者來說并不簡單，它完全能加害于人，不過我有把握能中和掉這種‘倫格-2氣體。”

千雪又冒出一個問題：“如果這只不過是幻覺，那移民們是怎么死的呢？”

“看來……”方博士囁嚅說，“他們很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互相射擊而死。放松，我馬上乘飛船去接應你。”

晚飯后。

“哈嘍！”貪吃鬼來了。

“哈嘍，老朋友。” 千雪愉快地招呼。

“調料我帶來了。”貪吃鬼舉起罐頭。

“我知道你只不過是個幻影，根本不能傷害我。”千雪微笑著說。

“我倒不想傷害你，只是要吃掉你。”貪吃鬼走向千雪，彎下身就啃了一口。

千雪痛得直蹦，她看著自己的手：上面是清清楚楚的牙印，鮮血涌現。這是真正的血，是她的血！

千雪企圖沖向門外，貪吃鬼卻一把抓住她，開始扯她的頭發。

對了！咒語！不過，是哪一句呢？

“阿帕霍依思塔！”

“不對，”貪吃鬼說，“瞧你還能玩什么花樣？”

“伏爾斯倍爾哈單巴！”

“還不對，你的把戲該收場……”

“里克批司盒基阿！”

貪吃鬼發出一聲慘厲的叫聲，它飛向天空并立即消失。

千雪無力地躺在椅子上……多么幸運，她及時想起了這句咒語！

突然，她又聽見來自壁櫥后陰暗角落的簌簌響動。她回憶起自己在九歲時最怕黑，總覺得有個精靈——她稱作夜魔，在窺視她。夜魔通常躲在床下或角落處，只是在黑暗中才出來傷人。

“把燈關了。”夜魔陰森森地說。

“休想！”千雪呵斥說，她拔出手槍。在亮光之下，誰也傷不了她。

“最好還是把燈熄了。”

“不！”

“那好，埃岡！麥岡！戴岡！”

三個小精靈沖向燈光，千雪開了槍，響起了玻璃破碎的聲音，小精靈四散飛避，繼續撲向鄰近的燈光。槍聲一聲連著一聲，碎片散落滿地。

千雪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這些小精靈并不能撲滅燈光：幻覺不能對無生命的物體起作用，而現在卻已伸手不見五指……是她自己打碎了燈！此刻夜魔大可出動攻擊，手槍對它無能為力。

千雪拼命想咒語，但她驚恐地回憶起這種咒語并不存在。她一直后退到玩具箱那邊，夜魔越來越近。千雪癱倒在地緊閉雙眼，她的手碰到了玩具水槍！夜魔驚訝地望著這個新武器，千雪奔向水龍頭，把水槍灌滿水——致命的水流射向夜魔，它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中消失了。

千雪苦笑一聲，玩具水槍居然能用來對付幻覺怪物！

該死的想象力

黎明前，方博士的飛船著陸了，幾小時后他們確定行星大氣中存在大量的“倫格-42”氣體。他們決定立即回鳥巢取藥品。歸途中，千雪去駕駛艙想看看自動駕駛儀的情況，回來后她跟方博士說：“我覺得那里好像有人！”

方博士立即驚覺：“不可能，再說我們已經起飛……”

這時，他們聽到了喑啞的嘮叨聲。

“啊！”方博士驚覺，“我明白了！剛才飛船降落時，我們忘記關上艙門了，所以現在我們呼吸的仍舊是幽靈五號的空氣！”

說話間，門口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灰色生物，它有著數不清的手、腳、觸須、爪子和牙齒，背上甚至還長了一對翅膀。他倆都認出這就是千雪小時候方博士經常用來嚇唬她的嘮叨鬼。

方博士猛地沖上去將艙門在怪物面前“砰”的一聲關上。

“現在安全了，”他喘著粗氣說，“飛船的隔板密封得很緊，不過飛船會出問題嗎？”

“自動駕駛儀能對付得了，”千雪安慰他說，“不過我們拿這個怪物怎么辦？”

過了一會兒，一縷輕煙從門和墻壁之間的密封縫中緩緩滲透過來。

“這是什么？”千雪問，她的聲音聽上去失魂落魄的。

“難道你還沒想起來？我在你小時候所想象的嘮叨鬼無孔不入，沒有能擋住它的東西。”

“我可什么也不記得了，它吃人嗎？”

“人倒不吃，但據我回憶，我曾把它設想成能把人撕得粉碎……”

輕煙慢慢形成灰色嘮叨鬼的輪廓。兩人慌忙退到下一個船艙并關住門。只是，兩分鐘后他們又發現了輕煙。

“太荒唐啦！”千雪憤憤地說，“我們竟被自己幻想出的怪物追得屁滾尿流！不能拿水槍再去試試嗎？”

方博士把水槍吸滿清水，朝剛剛成形的嘮叨鬼射去，但它并不怕水。現在只有臥艙可逃，再后面就是廣闊的宇宙空間！

千雪哀嘆：“我們能把空氣換掉嗎？”

“空氣我已經更新了，但倫格-42的作用還將持續十個小時左右。”

“你不是能中和它嗎？”

“現在不行，我沒帶藥品來。”

嘮叨鬼重新在他們面前顯露。

“我記得嘮叨鬼是打不死的，”方博士說，“無論用水槍、彈弓還是其他兒童武器都無濟于事，它曾被我設想成金剛不壞之身。”

“這該死的想象力！別浪費時間啦，現在該怎么辦？”

嘮叨鬼又在向他們發起進攻，他們轉身逃進最后一間臥艙，死命把門抵住。

“求求你，方博士，”千雪央求道，“從來沒有一個想象出來的怪物是不可抵御的，再想想辦法！”

臥艙里的輕煙慢慢又在聚集成形。方博士覺得這簡直是場噩夢。那么孩子們在做噩夢時會怎么應對呢？

他在最后一刻終于想起來了——所有孩子都是把頭蒙上被子躲起來的！

……

在自動駕駛儀操縱下，飛船還在向鳥巢疾駛。嘮叨鬼只能在船艙里到處尋覓游蕩，尋找它的獵物……直到飛船抵達太陽系，穿越近月軌道時，方博士才小心翼翼地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準備稍有不測就立即縮回。他發現外面已經沒有嘮叨聲和任何輕煙。

“一切都過去啦！”他通知千雪說，“嘮叨鬼已經消失。我們整整躲藏了十個小時啊，這被子真是好東西！”

飛船還在飛駛，鳥巢已在向他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