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秋生
小時候,我家有一間靠近天井的廂房,下半部是木板,上半部全是格子狀的柵欄,為了遮人耳目的需要,父親就用報紙將上半部糊起來,又因為是有年頭的土墻,所以墻上也都是報紙,關起門來,感覺全部都包裹在文字里,而我就喜歡去每一張報紙中尋找自己喜歡的文字。或許這就是我從小喜歡閱讀的緣故吧!
上學路上,如果發現地上有一片報紙,我就會彎著腰或者干脆蹲下來看完,有時報紙被人踩臟了,我就會從路邊折一截小枝丫把報紙翻過來,看完后才會轉身離去。有時候,爺爺就會嫌我走路太慢,老罵我走路怕踩死螞蟻,他哪里知道我蹲在路上不是為了看螞蟻而是為了看文字。
爺爺是個窮秀才,一貧如洗卻苦讀詩書,周邊百十里路有人家賣田賣房賣老婆都是請他坐賬房的。前幾年回老家發現竟然有一張民國二十五年的賣田契約,執筆人就是爺爺的大名。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我就開始搬著爺爺收藏的繡像本《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猜讀,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不可思議,因為繡像本是繁體字,文字排版是從右到左的,當時我沒有讀過古文,但居然也能猜出十之一二來,獨得其樂。到了四五年級,我便可以如模似樣地給堂兄堂妹們講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武松打虎、唐僧取經九九八十一難,唯獨沒有讀過《紅樓夢》這部天下奇書,似乎家里也沒有這部書。后來才知道,爺爺是贊成“少不讀紅樓,老不讀西游”的,所以也沒有覺得自己缺點什么。
上大一時,有一次現代文學老師在講臺上說,沒有讀過《紅樓夢》的同學以后別跟人說自己是中文系的,說出去太丟人了。我這才知道自己缺什么了,趕緊到圖書館借了一本《紅樓夢》,好不容易讀完一遍,再也讀不下去了,跟我下鋪和對面讀過十幾遍《紅樓夢》搖頭晃腦神經兮兮能背誦《葬花詩》的同窗室友相比,真是慚愧得緊……或許是我從小就對卿卿我我的愛情場景不是那么靈光的緣故吧,我對寶玉恨不起,對黛玉也愛不起,倒是特別喜歡那首《好了歌》,覺得世間一切都逃不過歌中所唱的那樣。
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閱讀,大學幾年是在長江邊上一座小城里度過的,當時學制是半天上課,半天自主學習,晚上則是放任自流,于是班上的男女同學基本都是成雙成對地出入影院,逛馬路,只有我一個人每天晚上樂此不疲地往圖書館里跑。可圖書館也不是清靜之地,燈火通明的書桌上,常常被一對對眉來眼去的人兒給占座了,我只好坐到角落里,讀自己喜歡讀的書,比如,莫泊桑的《漂亮朋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馮夢龍的《三言二拍》《中國古代十大悲劇》《中國古代十大喜劇》,只要是文學類的圖書都不放過。我知道大量的閱讀,將來走出校門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書到用時方恨少嘛,我可不愿做那個常懷恨意的人。那幾年,我的借書證常常是換了又換。“我窮故我讀書”,圖書館里的書是免費的,而陪女同學看電影嗑瓜子是需要鈔票的。如此不加選擇地、大面積地閱讀,甚至連學校周邊幾家個體書店里的武俠小說也全部給看了一個遍,確實是大學時代我校園生活的真實寫照!
畢業分配后,我來到了一所鄉鎮中學任教語文,三年之后,我因為工作認真負責,調進了一座小縣城里的完全中學,任教高中語文的同時,我創辦了一家校園文學社,同時主編著一份校園文學報,一個人編、審、校三位一體,很快這張小小的校園文學報拿到了全國中語會的校園校報評比一等獎。此時此刻,我才知道與文字打交道才是我心中向往的神圣事業,多年前的閱讀經典終于等到了用武之地。后來,我悄悄地離開了校園,繼續向北,一路走進我心中向往的魯迅文學院,走到了京城腳下,成了一位職業圖書編輯。
但《三國演義》里劉、關、張異姓兄弟桃園三結義的情誼一直感動著我,從事文字編輯工作以來,我一直以一顆兄弟心對待每位有緣相識的作家朋友,在文字里傾聽他們的內心世界,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職業毛病。《水滸傳》里的晁蓋也常常讓我感動莫名,作為一位職業圖書編輯,我常常是站在作家的立場上來考慮小說主人公的人生價值,晁蓋之所以能在江湖上以“托塔天王”名號立足,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以一己之力更好地服務于群體,以小我到忘我,從有我到無我,從有私到無私。這樣的處世原則讓他敢于勃然發作,手刃王倫,坐上了梁山泊的頭把高椅。《西游記》里唐僧取經歷盡九九八十一難方才取得真經的故事常在我腦海里回旋,當我在北漂最困難的日子里,我就會想起唐僧取經的不易,盡管他有神通廣大的大師兄悟空護著他,而我只有孤身一人在打拼著,但苦難是我們共同的兄弟。
北漂二十多年,我一直堅持閱讀。閱讀經典,讓我懂得了作為一位圖書編輯所必備的基本素質:一諾千金,兢兢業業;為人作嫁,無怨無悔。如果沒有“從小我到忘我,從有我到無我”這樣的文學熏陶,很難想象自己會把手頭上的每一部書稿做到令作家滿意,令讀者滿意。《西游記》中上天入地生死不滅的孫悟空讓我在圖書編輯的崗位上成了打不死的小強,闖過一道又一道難關,做出了“銳勢力”小說集叢書、“實力榜”長篇小說文庫幾套屬于自己品牌的圖書。
閱讀經典,常讀常新,真好!
責任編輯 黑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