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課堂”路漫漫

曾那迦

“雙減”政策一經公布，就在在校教師群體中炸響了一顆驚雷。前不久還在從事暑期一對一家教的一名中學老師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我已經跟補課的那家說好不再去了，為了補課把‘飯碗丟了就不值當了。”

日前，教育部辦公廳發布的《關于進一步明確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學科類和非學科類范圍的通知》規定，道德與法治、語文、歷史、地理、數學、外語（英語、日語、俄語）、物理、化學、生物都將被列入學科類進行管理。這也就意味著主課補習將成為重點監督的對象。

“這一方面是把部分優質教育資源‘趕回校園，同時也對在校老師的教育教學質量提出更高的要求。”一名初中老師在接受采訪時說。

這次動真格 整治力度前所未有

相較以前的政策，這次“雙減”政策進一步明確，依法依規嚴肅查處教師校外有償補課行為，直至撤銷教師資格。近日，各地開始按照規定雷厲風行地執行起來。此番整治力度前所未有，通報頻傳。

“以前我和同事都在假期補課補貼家用，這個暑假都不敢了。周圍的老師也已經把補課停了，大家都還在觀望開學以后的情況。”采訪過程中，成都市某重點中學數學老師王聰告訴記者，“我覺得這次是來真的。”

一些地方動員社會各界尤其是家長和學生等參與明察暗訪。同時發動各小學、初中學校中層以上干部主動參與到有償家教的突擊檢查中。例如，浙江紹興市教育局正在全市開展暑假期間有償家教（違規補課）交叉檢查，紹興越城區教體局聯合學校開展有償補課專項整治月行動，學校中層以上干部，專門蹲點教師居住較為集中的小區。

對參與補課的在職教師，各地處罰的力度雖略有差異，但總體都較以前更重。

江蘇鹽城、河北沙河、浙江寧波等地對涉事教師主要采取警告、記過、扣除績效工資、調離學校等處分。其中，鹽城市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和教育主管部門進行了密切配合。作為鹽城市教育局公開曝光的典型案例，鹽城市第一中學督導處主任、教師胡雪梅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記過處分，并被免去督導處主任職務，調離鹽城市第一中學。

根據群眾舉報，沙河市教育局發現該市第一中學、第十中學有在職教師參與有償補課。該市教育局很快就查處了郝某金等4名有償補課的在職教師。4人被給予警告處分，并受到扣除2021年50%獎勵性績效工資，兩年內不得參與崗位晉級、評優評先，暫緩教師資格注冊等處罰。

山西對教師的處罰更為嚴厲，直接對涉事在職教師全部予以解聘處理。該省教育廳日前發布消息稱，太原市師苑中學校教師趙某某為校外機構提供培訓服務，原平市育才學校教師陳某某、魏某某于近期在校外組織部分學生有償補課，這3名教師均被解聘。

“在職的所有學科老師，包括音樂、體育、美術教師，只要發現去機構兼職或私自補課就直接開除。幾年前就下過文件，只是一直沒逗硬，這回就要逗硬了。”四川眉山市教育局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除了參與有償家教的在職教師本人受到處罰外，其所在學校及校領導也要被問責和處理。近日，教育部有關負責人表示，將落實“雙減”工作情況及實際成效，作為督查督辦、漠視群眾利益專項整治和政府履行教育職責督導評價的重要內容，并建立責任追究機制。

目前很多地方在學校和相關負責人追責方面在等待上級部門的明確文件，部分地區已開始行動。江西省教育廳日前已發布通知稱，將堅持失責必問、問責必嚴，實行“一案雙查”，對不履行或不正確履行職責的，問題頻發、社會反響強烈的，依據有關規定嚴肅追究相關人員責任，嚴肅問責所在學校負責人。

開學在即 課后服務仍待優化

“減負”并非新話題，近年來校內減負、校外增負變成一種普遍現象。

2015年教育部印發的《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的規定》，針對有償補課就已提出“嚴禁在職中小學教師組織、推薦和誘導學生參加校內外有償補課”等6條“嚴禁”，并明確對于違反上述規定的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都將視情節輕重予以處分。

但現實卻是在職教師校外補課、培訓仍層出不窮，作為灰色地帶被許多家長、學生默許。此次“雙減”工作總體目標分為校內校外兩個方面，其中在校內方面強調強化學校主陣地作用，讓學生回歸校內，學好學足。

事實上，自2019年起全國多地已開始實行中小學課后延時服務，同時強調“嚴禁借課后服務名義組織集體補課或教學”。據教育部公布數據，截至今年5月底，全國共有10.2萬所義務教育學校開展了課后服務，6496.3萬名學生、465.6萬名教師已參與了課后服務。

這個暑假，為了更好地履行學校職責，許多中小學校推出相應措施，進一步做好課后服務，并推動落實教師相應的工資待遇。

“暑期不便于照顧學生的家長，自愿向學校申報就可以讓孩子過來托管。”成都市泡桐樹小學天府校區副校長陳冠夫告訴記者，“暑期托管分為兩期，7月份2周，8月份2周。”

8月底，成都市泡桐樹小學天府校區已經提供每天15：30至18：00的課后延時服務。“同時根據上級文件的要求，該校作為試點學校之一，從這個暑假開始提供上下兩期的假期輔導托管服務。”陳冠夫說，“學校動員了十余名教師開展假期托管班。現在有一半多的學生已經參加了這項服務。”

按照相應的規定，學校為這些老師提供了一定報酬。但陳冠夫坦言：“跟校外的培訓收入比相差太多，目前更多還是象征性的加班補貼。”

對于即將到來的新學期，陳冠夫表示，學校將積極響應本地教育局印發的“雙減”政策。首先在課業方面加強各學科老師相互的溝通，把總作業量控制在規定時間內;其次提高課后輔導質量，根據這次假期實踐的經驗，在作業輔導外多開學生喜歡的項目，尤其加強延時服務跟學校各種特長隊的建設融合，低年級延時服務更注重體育鍛煉，中高年級則強化作業輔導。

陳冠夫說：“我相信隨著‘雙減政策的落實，原來家長、學生間形成的不健康的你追我趕現象會逐步降溫，但這有一個過程，不是猛踩剎車就能馬上停止。開學前我們將與家長進行溝通，達成共識。”

清華大學附屬中學校長、清華大學數學科學系教授王殿軍近日也表示：“學生回歸課堂主陣地，對于學校深化教育教學改革是一個契機。”按照“雙減”政策規定，周一到周五每天放學后學校會增加約兩小時的課后服務，這樣不僅會導致空間資源及硬件設施的不足，還會給教學組織安排、安全管理工作等帶來挑戰。

為解決資源不足的問題，王殿軍思考要打破校園圍墻，適當借鑒國外“社區學習中心”的模式，“清華附中發揮背靠清華大學和附近科研院所眾多的優勢，引入專家資源，為學生開設專題講座、指導學生開展科技探索活動”。

“偷偷進步”攔不住 中考、高考仍是指揮棒

“雙減”政策出臺后，許多教培聊天群都炸開了鍋，記者在這些群里發現，相比機構老師，在職教師很快就中斷校外培訓。有的老師對前途感到迷茫：“說實話，許多老師的房貸、車貸都要靠培訓補課來還，現在把這條路斷了，讓老師回歸校園提高教學質量，那能不能相應調整下待遇呢？”

事實上，多名在職教師都向記者透露，自己所在學校不少老師此前都要靠周末假期組織班上同學補課賺取外快。四川樂山一名學生家長告訴記者：“每周五孩子要上班主任帶的小學一年級語文培訓，一個班20多人，一次課90分鐘，總共15次，每人收費1800元。”一些本該是老師義務講授的內容，卻變成一種交易式的教學，老師在課堂上有所保留。

另一方面，一些老師卻心存僥幸轉入一對一私教。相比大班課，私教課更為隱蔽，收費也更高。以成都市為例，一名當地培訓機構相關人士向記者透露，“雙減”政策出來以前，本地小學語文、數學等科目一次90分鐘的一對一私教課行情價在500元左右，名師的話還要貴一兩百元。目前雖正在整頓教育培訓機構，但部分學生“偷偷進步”還是很難攔住。

有的在職教師就此偃旗息鼓，有的也應聲漲價。一名老師就在教培群里不無得意地說：“剛剛把機構的課退了，馬上就有家長打電話過來問一對一私教，我順便把價格漲了。”

“也難怪現在有些家長把個別老師叫作‘眼鏡蛇，‘咬人確實太狠了。”一名退休教師感慨說。

“這兩天還有家長讓我要求校內搞國學培訓，被我拒絕了。”全國民辦教育協會常務理事、四川省政協常委、都江堰光亞學校校長卿光亞從事民辦教育近30年，一向反對課外培訓的他指出，“很多時候孩子的負擔是家長造成的，有些甚至以‘怕輸在起跑線上去折磨孩子，這才催生出來一個補課行業。”

他不提倡家長和學生周末補課，對“雙減”政策的到來表示欣慰和歡迎，“這次多個部委同時發函，證明我們的教育確實有點落后時代了”。

近日，杭州市勝利小學校長郭榮強在展望“雙減”政策時直白地指出：“我們對未來抱有希望，孩子們的未來充滿無限可能，不能單純被分數捆綁。”

“嚴格意義上來說，因為現在的教育很大的一個決定因素仍是中考、高考，這兩個指揮棒如果不改變，所謂的‘應教盡教更多仍是在教一些知識性的東西，甚至是把教材作為保底而不斷在進行拓展和拔高。”成都某中學化學老師錢壯告訴記者。

客觀現實是，中考及高考難度近年來并未下降，這些考試始終在一個比學生綜合素質要求更高的水平上進行。無論之前的改革政策如何減輕小學生、初中生負擔，高中、大學入學體系中分數依舊是決定性因素。家長懷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心態，仍會不斷把孩子送去培訓。

“家長的焦慮很難被緩解。因為現在學生手里拿著一份很淺顯的教材，但真正需要他們掌握的內容比教材深得多，對孩子能力的要求非常高。”錢壯常常讓學生在作業本上標記自己不懂的地方，再利用午休等課余時間義務為他們答疑解惑。

她的這一習慣已經堅持多年，但近年來卻有了新的體會，“一些學生赤裸裸地問我，‘老師你這樣補習怎么收費？”她說，“我說免費，學生又問我‘不收費的話，那是收什么禮物呢？”后來在一次家長會上，錢壯嚴肅地批評了一些家長，請他們不要觸碰老師的底線和原則。

“初中的孩子這樣問我話，說明他們已經習慣了跟老師談價格，這到底是做生意還是在討論教學的問題？”她的語氣有些氣憤，隨后又嘆了口氣。（文中王聰、錢壯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