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亞楠 郭弋楠 郝盼盼



【摘要】以2007~2018年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 使用手工搜索數據計算企業實際扣除比例, 檢驗加計扣除政策對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 研究發現, 企業實際扣除比例越高, 異常性R&D支出水平越高。 同時, 在2018年扣除比例調整擴大后, 該盈余管理行為更加明顯。 考慮產權政策后發現, 與國有企業相比, 民營企業中加計扣除政策對R&D歸類變更的影響更為顯著。 進一步研究發現, 這一盈余管理行為主要表現為將生產成本轉入R&D支出。 這一結論有助于思辨性地理解與評價加計扣除的政策后果。
【關鍵詞】加計扣除;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實際扣除比例
【中圖分類號】F233;F22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1)18-0046-9
一、引言
為了鼓勵企業創新, 國家陸續出臺多項研究與開發(R&D)支出稅收激勵政策。 作為一項典型的優惠政策, R&D費用加計扣除(簡稱“加計扣除”)政策從出臺至今進行過多次修訂。 如: 2013年發布的《關于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有關政策問題的通知》(財稅[2013]70號)和2015年發布的《關于完善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政策的通知》(財稅[2015]119號)均對加計扣除的范圍進行了調整, 放寬了R&D支出的范圍, 使企業盡可能地享受稅收優惠; 2017年發布的《關于提高科技型中小企業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比例的通知》(財稅[2017]34號)中指出, 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加計扣除比例為75%; 2018年發布的《關于提高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比例的通知》(財稅[2018]99號)規定, 在2018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31日期間, 可按照75%在稅前加計扣除, 這次改革拓寬了企業的范圍, 讓更多的企業能夠享受到稅收優惠而不僅僅是科技型企業。
然而, 隨著國家稅收優惠力度的不斷加大, 其在激勵企業開展創新活動的同時, 是否也激發其為了享受稅收優惠而進行R&D支出調整的主動性“尋扶持”行為? 如將公司的期間費用人為劃入R&D費用, 不僅能夠享受更多的稅收優惠, 而且給投資者傳遞出一種公司向好發展的信息[1] 。 因此, 本文關注的問題是加計扣除政策的實施是否會導致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相較于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來說, 歸類變更盈余管理具有更強的隱蔽性, 并且一般不會改變企業的利潤水平, 操縱成本低, 稅務部門對此關注較少[2] 。 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類型主要有:核心損益與非常項目的變更、核心損益內部歸類變更、非經常性損益表歸類變更、現金流量表歸類變更、資產負債表歸類變更。 將企業正常期間費用歸入R&D支出屬于核心損益內部歸類變更, 是常見的歸類變更盈余管理手段。
本文從R&D支出歸類變更的角度研究了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盈余管理的影響, 有助于投資者謹慎判斷公司的R&D投入, 保護投資者的利益, 同時為稅務部門監管提供一些具體方向。 本文的貢獻主要有: 第一, 通過手工搜集數據, 計算并構建了企業實際扣除比例這一指標來衡量加計扣除政策帶來的節稅影響。 由于企業加計扣除的范圍與會計核算的口徑并不一致, 直接使用年報中披露的R&D支出數額計算加計扣除額存在一定偏誤, 因而本文通過手工查找企業年度財務報告中“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明細項進行篩選和判斷, 以保證數據準確。 第二, 已有文獻對盈余管理的研究大多集中于真實盈余管理和應計盈余管理, 本文立足于加計扣除這一政策后果, 將企業實施的盈余管理細化到R&D支出這一具體項目, 將盈余管理聚焦到歸類變更這一具體操作手段, 提供了盈余管理研究領域更為細致的研究結論。 第三, 國家作為宏觀政策的制定主體, 其政策制定是有目的的活動, 以期通過強制性手段干預企業行為, 實現對企業經濟活動的影響, 因而宏觀政策與微觀企業行為關系密切, 且兩者相互影響甚深。 從盈余管理的角度, 具體化研究企業針對加計扣除這一宏觀政策的適應性行為, 在當前由“產業政策之爭”引發的各類研究中, 是有益的嘗試。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為鼓勵企業創新, 國家出臺了多項政策對此進行干預以刺激企業加大R&D支出, 如稅收激勵、研發補貼等, 在多種稅收優惠方式中, 加計扣除對企業R&D的激勵效果比較明顯[3,4] 。 總體來看, 已有研究對稅收激勵的積極后果較為支持, 國外學者對稅收激勵政策的研究較早, 研究證實加計扣除有利于企業減輕稅負, 表明了R&D稅收抵免的重要性。 同時, 在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公司中, 其R&D投入明顯增大[5,6] 。 我國學者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 大部分研究表明, 加計扣除政策在企業創新方面發揮了較大的作用, 該政策在給企業減輕稅負的同時促進企業加大R&D投入, 企業的創新產出和創新效率顯著提升[7-10] , 并且該政策對R&D支出的正向影響程度高于政府財政科技投入和高新技術企業減免稅政策工具[11] 。
然而, 已有研究也注意到, 加計扣除政策在實施過程中存在許多弊端, 從制度入手才能真正加大企業的創新力度, 推動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提升。 在加計扣除政策的實施下, 企業很有可能為了享受稅收優惠而虛增R&D投入。 根據美國會計學會前任會長、美國注冊舞弊審查師學會的創始人艾伯倫奇特(W. Steve Albrecht)在1995年提出的財務舞弊三角理論, 管理層舞弊的因素有動機、機會和借口。 在動機方面, 加計扣除比可抵扣費用產生的稅收減免更能減少企業的納稅義務, 企業有動機虛增R&D支出[12] 。 在機會方面, 稅務部門或監管部門對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的識別度較高, 企業進行這兩種盈余管理越來越難, 受到很大的限制, 然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不易被識別出來, 并且R&D過程具有復雜性, 企業有較強的主觀性去定義R&D支出項目。 在借口方面, 管理者具有一定的財務知識, 在年初設定預算時就會考慮各種因素, 其行為會影響R&D費用的預算, 且具有調整R&D費用的能力, 從而有借口進行舞弊。
從實務層面來看, 企業對于盈余的操縱不僅僅局限于應計盈余管理和真實盈余管理, 其還會進行歸類變更盈余管理[13] , 如將非經常性損益轉入核心損益中, 使得企業的核心利潤增加[14] ; 特殊微利公司有著將核心費用轉移到營業外支出的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15-17] ; 還有些企業在披露會計信息時, 減少對營業外收入的披露, 而加大對營業外支出的披露, 操控了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凈利潤[2] 。 雖然存在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 但是賣空機制、反腐敗以及互聯互通機制能夠有效抑制管理層利用盈余項目進行錯誤歸類[18] 。
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是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一種具體方式, 由于投資者對R&D投入的評價高于一般費用, 可能導致管理層進行此類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Laplante等[1] 研究發現, 將間接成本歸類為R&D支出的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可以有效降低稅率, 以利用R&D稅收抵免, 這種做法顯著地減輕了稅負, 同時也強調了稅務當局在監控企業R&D稅收抵免方面存在局限性。 在我國資本市場上, 企業同樣有動機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 上市公司的異常R&D投入與生產成本負相關[19] , 說明很可能把生產成本歸類為R&D支出。 加計扣除比例的提高, 可能會導致企業為了享受較大的稅收抵免而進行更多的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 陳海聲等[20] 首次將加計扣除政策與盈余管理聯系起來, 他們認為在加計扣除政策的實施下, 企業會進行較多的盈余管理。 基于此,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加計扣除政策會導致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進一步地, 本文認為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在加計扣除政策下實施R&D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程度不同。 這是由于相當一部分國有上市公司所屬行業為政府保護性行業, 這些上市公司往往會得到政府的特殊補貼和獲得壟斷利潤, 并且該類企業具有雙重經營目標, 即經營效益和社會責任兼顧, 而民營企業逐利動機較強, 因此, 國有企業管理層可能缺少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 研究發現, 國有上市公司董事會規模的擴大和公司治理綜合水平的提高能夠顯著地降低真實盈余管理程度, 而民營企業的盈余管理程度相對較高[21] 。 國有企業受到的約束較多, 其“國家所有權”決定了國有企業需要承擔政治職責[22] , 因而進行盈余操縱的動機較弱[23,24] 。 此外, 國有企業存在所有者缺位的問題, 管理層參與企業盈余管理的機會較少[25] , 并且國有企業的高管大多具有一定的行政級別, 帶有濃厚的官員色彩, 其職務晉升不僅取決于企業的經營績效, 還取決于管理者的社會聲譽和公眾形象, 在媒體的監督下, 國有企業高管會降低盈余操縱程度[26] 。 綜上, 在加計扣除政策的實施下, 相比國有企業, 民營企業的減稅激勵更強, 其R&D操縱動機也更強[22] 。 基于此,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 與國有企業相比, 加計扣除政策對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在民營企業中更為顯著。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及數據來源
考慮到所需變量的可獲取性, 本文選取2007 ~ 2018年R&D支出大于0的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 并剔除金融保險行業的數據和缺漏值。 在此基礎上, 按照2012版證監會行業標準分類對樣本行業進行分類(其中制造業細分到次類), 并對每年不足15個樣本的行業進行必要的合并與刪除, 最終得到3536個有效樣本。
如前文所述, 企業加計扣除的范圍與會計核算的口徑并不一致, 享受加計扣除的企業R&D支出范圍僅限于財稅[2015]119號文件中列舉的費用及明細項, 具體包括: 人員人工費用, 直接投入費用, 折舊費用, 無形資產攤銷費用, 新產品設計費、新工藝規程制定費、新藥研制的臨床試驗費, 勘探開發技術的現場試驗費, 其他相關費用、其他事項。 而實行稅前據實扣除的企業R&D支出范圍按照財務會計制度的規定進行確定。 為了獲取企業精確的加計扣除信息, 本文通過手工查找企業年度財務報告中“所得稅費用”項目注釋中“會計利潤與所得稅費用調整過程”明細項進行篩選和判斷, 具體如“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數”“研發支出加計扣除所得稅稅收優惠的影響”“科研經費加計扣除的影響”等, 未披露則視為企業未享受此政策, 其他數據選自WIND數據庫。 為了消除極端值對數據的影響, 對所有變量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
(二)變量選取
1. 被解釋變量。 本文借鑒Laplante等[1] 的模型, 通過計算企業異常性R&D支出來量化其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程度, 異常性R&D支出估計模型如下所示:
RDi,t=α0+β1RDi,t-1+β2GROWTHi,t-1+
β3CFCi,t-1+β4PROFITii,t-1+β5SIZEi,t-1+
β6OVERIi,t-1+β7NONOP_CFi,t+μi,t (1)
將模型(1)回歸后計算的殘差RD_CSi,t作為衡量R&D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程度的變量。 上述模型中, 控制了以下變量:
(1)上一年的R&D支出(RDi,t-1)。 該變量用i公司t-1年度經營業收入平減的R&D支出計算得出。 企業R&D支出具有持續性, 一般而言本年預算會隨著上一年R&D支出的增加而增加。
(2)上一年的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i,t-1)。 該變量用i公司t-1年度的營業收入增長率衡量。 如果上一年度企業的銷售情況良好, 本年將會繼續加大產品開發相關的R&D投入。
(3)上一年的自由現金流(CFCi,t-1)。 該變量用i公司t-1年度經營業收入平減的自由現金流衡量。 上一年的自由現金流越多, 企業將會有越多的資金進行R&D投入。
(4)盈利能力(PROFITi,t-1)。 該變量用i公司t-1年度經營業收入平減的扣非后凈利潤計算得出。 上一年利潤會影響本年的R&D投入。
(5)上一年的企業規模(SIZEi,t-1)。 該變量用i公司t-1年度營業收入加1的自然對數計算得出。 企業規模越大, R&D投入也越多。
(6)上一年的過度投資(OVERIi,t-1)。 當企業處于一種高負債、低現金的狀態時, 其投資能力會受到限制, 導致企業R&D投資不足; 相反, 當企業處于高現金、低負債的狀態時, 有可能會過度投資。 因此, 本文引入OVERIi,t-1這一變量衡量本年的R&D投資動機, 首先分別對現金率和負債率的負數進行十分位的等級排名, 然后計算兩個指標等級數的平均值, 從而得到OVERIi,t-1的數據。
(7)本年的投資籌資現金流(NONOP_CFi,t)。 該變量用i公司t年度經營業收入平減的投資籌資活動現金流衡量, 本年投資和籌資活動的現金流也會影響企業本年的酌量性R&D投入, 預期它們之間是正向關系。
2. 解釋變量。 本文構建實際扣除比例(CREDITR)來度量企業實際獲得的稅收利益, 該變量是加計扣除納稅調整額與加計扣除納稅調整額和企業所得稅費用之和的比值, 該值越大, 意味著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的影響越大。
3. 控制變量。 本文控制了公司規模(SIZE)、資產收益率(ROA)、資產負債率(LEV)、股權集中度(HLD-5)、控股類型(CONS)、高管持股比例(MGT)、董事會規模(BSIZE)、獨立董事比例(INDR)以及年度和行業啞變量。
各個變量的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構建
加計扣除政策使公司取得了稅收上的優惠, 企業為了減稅, 有動機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本文參考胡元木等[27] 的研究, 構建模型(2)進行檢驗。
RD_CSi,t=β0+β1CREDITRi,t+β2SIZEi,t+
β3ROAi,t+β4LEVi,t+β5HLD-5i,t+β6CONSi,t+
β7MGTi,t+β8BSIZEi,t+β9INDRi,t+YEAR+IND+
εi,t? ? ? ?(2)
其中, RD_CSi,t為模型(1)回歸后計算的殘差, 用來衡量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程度, CREDITRi,t用以衡量加計扣除這一優惠政策對企業的影響程度, 該值越大, 意味著加計扣除政策對企業的影響越大。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為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RD_CS的平均值為0.0126, 中位數為0.0134, 可以看出大部分樣本企業R&D費用的實際值超出了正常值, 說明企業很有可能利用歸類變更盈余管理來增加企業的R&D投入, 從而享受更多的稅收優惠。 CREDITR的平均值為0.1858, 最大值為0.8697, 最小值為0.0023, 說明企業之間由加計扣除帶來的節稅收益有很大差異。 HLD-5的平均值為52.76%, 中位數為52.75%, 說明大部分企業的前五大股東已經對企業達到了控制。 此外, MGT的平均值為0.1198, INDR的平均值為0.3755, 與已有文獻的結論基本一致。
(二)相關性分析
表3報告了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分析結果。 由表3可知, CREDITR與RD_CS之間的相關系數為0.064, 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與前文中的假設相一致。 同時, RD_CS與ROA、HLD-5都存在著顯著的相關關系, 符合已有文獻的研究觀點, CREDITR與SIZE、ROA、LEV、HLD-5、MGT也存在著顯著的相關關系。 所有自變量的VIF值均小于10, 說明各個自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的問題。
(三)回歸結果分析
1. 異常性R&D支出估計模型回歸結果。 對模型(1)分年度分行業進行回歸, 結果如表4所示。
由表4可知, 加權平均調整R2的值為81.43%, 說明該模型具有很強的解釋力。 此外, 上一年的R&D支出與本年的R&D支出顯著正相關, 與預期一致。 但NONOP_CF與預期符號不一致, 總體來說, 此模型能較好地擬合公司的R&D支出。
2. 加計扣除政策對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 本文對模型(2)進行回歸, 以驗證加計扣除政策對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 結果如表5中第(1)列所示。
從表5可以看出, 全樣本模型的調整R2的值為26.8%, 說明模型整體擬合效果比較好, 具有一定的解釋力。 CREDITR與RD_CS在1%的水平上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系數為0.0074, 表明企業實際享受的加計扣除率越高, 其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程度越大, 加計扣除政策的實施會導致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驗證了H1。 在控制變量方面, SIZE與RD_CS呈正相關關系, 說明企業規模越大, 受到的關注越多, 越需要通過增加R&D投資傳遞利好消息; 而ROA與RD_CS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 說明企業在盈利狀況比較好的情況下, 可能無需通過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手段來美化財務報表。
如前文所述, 隨著財稅[2018]99號文件發布, 加計扣除比例從50%提高到75%, 此優惠適用范圍也得到拓寬, 不再局限于科技型企業, 企業的R&D費用抵減額大幅提高, 更可能導致企業虛增R&D支出, 因此本文分別對2007 ~ 2017年和2018年的子樣本進行進一步分組回歸, 具體結果見表5第(2) ~ (3)列。
在政策調整前的樣本組中, 雖然CREDITR的系數為正, 但并不顯著, 而在政策調整后的樣本組中, CREDITR的系數為0.0044,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這一結果主要由加計扣除政策調整引起。 可以看出, 一方面, 在加計扣除政策下, 企業有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動機。 實踐中, 企業的R&D活動涉及眾多業務, 核算主觀性較強, 如日常的材料費、人工費等有可能被劃分到R&D費用中, 加計扣除政策為盈余管理提供了可能, 不僅可以增加R&D投入的賬面金額, 向市場傳導積極的信號, 便于公司籌集資金, 還可以減少當期應納所得稅額, 緩解企業短期資金壓力。 另一方面, 2018年政策的出臺, 使得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動機更強。 在優惠力度上, 加計扣除比例的提高意味著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帶來的潛在收益更大; 在優惠范圍上, 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和科技部聯合發布的《關于企業委托境外研究開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有關政策問題的通知》(財稅[2018]64號)允許符合條件的委托境外R&D費用加計扣除, 進一步放寬政策口徑; 在申請管理上, 《關于發布修訂后的〈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事項辦理辦法〉的公告》(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8年第23號)允許企業加計扣除實行“以報代備”(“自行判別、申報享受、相關資料留存備查”的辦理方式), 簡化了優惠申請程序。 因此, 2018年后, 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收益更高、操作更為容易。
3. 考慮產權結構的影響。 如前文所述, 國有企業具有公有產權屬性, 減稅動機較弱, 而民營企業逐利動機較強, 通過R&D操縱進行節稅動機較強, 故分別對國有企業樣本和民營企業樣本進行分組回歸, 結果如表6所示。
從表6可以看出, 在國有企業中, CREDITR與RD_CS之間的系數不顯著, 在民營企業中, CREDITR與RD_CS顯著正相關。 可能的原因是: 在民營企業中, 管理層受到的外界約束較少, 更有動機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而在國有企業中, 管理層受到的約束較多, 需要兼顧社會責任, 企業內部治理也較好, 因此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較弱。 綜上, H2得到驗證。
(四)進一步分析
本文進一步檢驗了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存在性, 并檢驗在加計扣除政策下, 企業如何進行R&D操縱。 周夏飛[19] 驗證了異常性R&D支出與生產成本負相關這一結論, 本文借鑒周夏飛[19] 的方法, 構建模型(3)進行檢驗。
RD_CSi,t=?0+?1DUMi,t+?2PRODi,t+
?3DUM×PRODi,t+?4SIZEi,t+?5ROAi,t+?6LEVi,t+
?7HLD-5i,t+?8CONSi,t+?9MGTi,t+?10BSIZEi,t+
?11INDRi,t+YEAR+IND+ηi,t? ? ? (3)
其中: DUM為虛擬變量, 享受加計扣除政策時取值為1, 否則為0; PROD代表企業當年的生產成本; DUM×PROD為加計扣除政策與生產成本的交乘項, 其余為控制變量。
模型(3)的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
由表7從第(1)列可知, DUM與RD_CS顯著正相關, 說明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企業更有動機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DUM×PROD與RD_CS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 說明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公司少計生產成本、多計R&D費用, 很有可能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在表7第(2) ~ (5)列中, DUM×PROD與RD_CS也存在著顯著負相關關系, 再次驗證了H1。 在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樣本組內, DUM×PROD與RD_CS的系數均顯著為負, 且民營企業中DUM×PROD系數的顯著性高于國有企業, 再次驗證了H2, 即相比于國有企業, 民營企業在加計扣除政策下, 將生產成本歸類為R&D支出的動機更強。
(五)穩健性檢驗
1. 將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回歸。 由于加計扣除政策對盈余管理具有一定的滯后影響, 為使結論更加可靠, 將解釋變量滯后一期, 同時考慮政策調整和產權性質的影響, 進行分組回歸, 結果如表8所示。
由表8可知, 回歸結果基本與前文一致。 考慮產權性質后, 民營企業中CREDITR與RD_CS仍然顯著正相關, 而在國有企業中不顯著, 說明國有企業費用操縱的動機較弱, 再次驗證了H2。 值得注意的是, 此處在政策調整前的樣本中, CREDITR的系數亦顯著為正, 對比表5的結果可知, 在加計扣除比例為50%的情況下, 加計扣除對企業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需要時間來體現, 而當扣除比率提升到75%時, 企業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動機更為迫切, 在當期就有顯著表現。
2. 采用PSM方法進行配對。 為緩解享受加計扣除政策與未享受這一政策的企業自身特征所引起的選擇性偏誤對回歸結果的影響, 使用PSM方法進行配對。 首先將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企業設為處理組, 設置虛擬變量DUM并取1, 將未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企業設為控制組, 此時DUM取0, 用核匹配方法進行匹配, 并生成加權因變量WRD_CS, 然后用該加權因變量WRD_CS與虛擬變量DUM進行回歸, 結果如表9所示。
從表9中第(1)列可以看出, DUM與WRD_CS存在顯著正相關關系, 說明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稅收優惠的企業更可能存在R&D支出歸類變更的行為, 即享受稅收優惠的企業和未享受稅收優惠的企業存在差異, 也更加證明了加計扣除政策對R&D歸類變更盈余管理有影響, 在政策調整前后, 結論依然成立。 從表9中第(4)列可以看出, DUM×CONS與WRD_CS顯著正相關, 與前文結論相反, 表明產權的影響并不穩健, 這可能是因為在加計扣除政策下, 國有企業高管也可能進行R&D費用歸類變更, 在所處監管環境更為嚴格的國有企業中, 管理層只能選擇隱蔽性更強的盈余管理方式——R&D支出歸類變更, 但總體來看, CONS與WRD_CS顯著負相關。 綜上, 相對于國有企業, 民營企業的R&D支出歸類變更行為更明顯。
五、研究結論與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文以2007 ~ 2018年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對象, 驗證了加計扣除政策對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影響, 通過靜態面板回歸和PSM檢驗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 加計扣除政策會導致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且主要集中于2018年政策調整以后。 2018年以前, 企業加計扣除比例基本為50%, 2017年起75%的扣除比例只針對科技型中小企業, 享受稅收優惠政策的企業會進行R&D操縱, 但動機不強, 上述現象不顯著; 2018年以后, 隨著加計扣除比例提高政策在企業中全面鋪開, 且相關申請程序簡化、可扣除口徑放寬, 企業進行R&D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行為更為顯著, 即在稅收優惠政策更為寬松、優惠力度加大、受眾企業增多的情況下, 企業的“尋扶持”行為愈來愈明顯, 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程度增強, 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政策調整的初衷。 該結論有助于重新審慎評價加計扣除政策的執行效果。
第二, 與國有企業相比, 民營企業在加計扣除政策實施下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的程度更強。 一方面, 監管政策多在國有企業中執行, 民營企業受到的監管較為寬松, 信息透明度低于國有企業; 另一方面, 國有企業與政府的緊密聯系減輕了企業的盈利壓力, 而民營企業的控制人大多為個人或家族, 追求利益最大化, 避稅動機強, 其R&D操縱比國有企業更嚴重。
第三, 進一步研究發現, 企業確實存在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行為, 主要表現在將生產成本歸類到R&D費用中。 對于R&D支出, 企業會計準則給予了管理層較大的主觀判斷權利, 加之稅務機關監督審核有一定困難, 管理層可以在不改變利潤的情況下, 虛增R&D投入以達到減稅的目的, 當年享受加計扣除優惠時, 存在少計生產成本、多計R&D支出的現象。
(二)政策建議
基于研究結論, 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對于稅務部門而言, 應加大監管力度, 在稽查企業稅收時, 可以把重點放在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上, 加大對企業披露信息的審核力度, 重點審查R&D支出的披露總額, 以及費用化和資本化金額的真實性; 對于投資者、分析師以及會計師事務所等外部監督者而言, 應審慎評估企業R&D支出的真實性, 提高自身專業能力, 從外部治理的角度防止企業進行R&D支出歸類變更盈余管理; 對于企業內部而言, 應建立相應的監管制度, 尤其是在民營企業中, 可以由公司董事會、監事會單獨設立R&D支出披露部門, 建立完善的內部控制制度, 減少管理層對于R&D支出披露金額的干預。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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