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生下日月（組詩）

張敏華

把手伸向父親

下班回家，一個人走樓梯， 總感覺有人跟著我

上樓──

我不再用鑰匙開門，

敲門，敲門等待，等待父親給我開門。

但這次，我敲了很久， 父親也沒有給我

開門。

沮喪地坐在臺階上，

我抬頭看見父親喘著氣從樓道口走上來。

受驚的父親停下來，望著我， 我站起身，把手伸向

父親。

生命真的是這么無常么

去年清明，父親帶著我們祭祀祖先， 但誰會想到今年的清明

我帶著女兒和外孫女祭拜你？

（生命真的這么無常么？）

活著的人向東走，

死去的人，墓碑上的身影向西走──

父親離開我們九個月零七天了，

我會留出我的今后──

你來，我陪你說話，喝酒，下棋， 你給我背上抓癢。

你來，我們一起聽窗外

滴答滴答的雨水，消弭體內的孤獨。

期? ?待

每天早晨，我都會在鳥聲中醒來， 一窗之隔，我摘下眼罩。

又是新的一天，我不能不在乎， 又不能太在乎。

出門看天，

天晴，心情會變好，

下雨，就帶上一把雨傘， 聽天籟之聲。

有多少人像我一樣，身體里養著這么一群鳥，

藏著這么一把雨傘， 充滿期待，

離我更遠了一些

睡夢里，一塊石頭敲打另一塊石頭。醒來聽著嘰嘰喳喳的

鳥聲，我打開窗，將一塊石頭扔向窗外──

天下起了雨，

忽然我意識到，其實

我手里沒有石頭，我兩手空空， 什么也沒有。

“窗臺上的月季花開了。” 只是嘰嘰喳喳的鳥聲，離我更遠了。

時間的獵物

我邊嚼咬口香糖

邊向池塘里的金鱗紅鯉魚投魚餌。

看它們爭食卷起的

水花，我一會兒樂，一會兒悲。

如果此刻我投下裝有餌料的魚鉤，會是怎樣？

“我們都是時間的獵物。”

天忽然下起了細雨，

我將口香糖的殘渣，吐在掌心──

他，和她

因為遇見，他移情別戀，

因為重逢，她的雙臂盛開薔薇。

但她仍然孤獨，仿佛世界始于她的意識， 而他穿著臃腫的衣服，饑腸轆轆。

干枯的河床，時間的源頭藏在他體內， 天空，無休止地等待她的耐心。

“風魚刺般被卡在樹上。”他說。“風也會疼痛。”她說。

抓住巖石上的蜥蜴，她扭動身子掙扎， 他松開手，又握緊拳頭。

翻開一本被流放的相冊，他蓬著頭， 她面無表情，需要時間修復。

秋色爛漫，但她戴著鴨舌帽，

他戴著白手套，留下一座缺席的雪山。

離去的三十年，像風掠過他臉上的皺痕， “歲月似曾相識。”她發出嘶啞聲。

仿佛他不在這里，昨天并不存在， 而她仍在那里，拄著拐杖。

烏有的她，生活在鏡子里，

烏有的他，不小心打碎了鏡子。

他側身躺下，與青草同眠，

她醒來，身上帶著露水和泥土味。

活生生的發式、衣著和微笑，是她的， 活生生的她，是他的。

──他和她，滿身塵土，

──她和他，生下日月。

博物館

每到一座城市我都會去博物館── 遺址，化石，玉器，瓷瓶，

綢緞，陶罐，銅鏡，青銅器，甚至棺木， 陪葬的尸骨，木乃伊。

──它們的古老，都讓我難以想象。

這是人類的另一種氣息。“誰敢在博物館待上一晚？” “做一個膽怯的人。”

環顧四周，燈光暗淡，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手懸在半空，我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

除了驚嘆和敬畏，

追根溯源，博物館的價值，能讓我對一個考古學家的智慧

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