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雪豹

劉乃亭

一切都在悄悄地變化著。

當年何等厲害的雪豹里拉吉今天已經衰老。比對人的年齡，它大概是五十好幾的樣子。如果是人，這個時候年富力強，經驗豐富，還可以做許多大事。可是對于雪豹來說，便差強人意了。

它的狀態明顯處于頹勢了。

有兩只年輕的雪豹，對它領地垂涎三尺，曾經來過兩次，被它猙獰的驅趕嚇走了。可是，今天，它們又來了。

兩只都年輕，都健壯，一只臉上有一條傷疤，一只腦頂上長一疙瘩。它們走來，站在離里拉吉有五步開外的地方，不懷好意地看它。

它故伎重演，猙獰了臉，嗚嗚嗚地吼，向它們跟前逼。

第一次逼，它倆沒動，它就來了個第二次，第二次疙瘩有些恐懼，向后退了，可是傷疤沒有動。

它以更大的強度，來了個第三次，傷疤也后退了。

乘勝近逼，兩只年輕的家伙離開了。

入侵者被趕走，里拉吉的心情未能因此好起來。已經有三天，它都不曾進食了，真是饑腸轆轆。不是它懶惰，不去狩獵，而是進入隆冬，小動物們臥冬了，不再出來。而這幾天，不曾發現野兔；追捕過兩次羚羊，都沒有成功。

在這樣的情況下，它看見一只豪豬。

它追了過去。

看見向它襲來，豪豬回轉過身，滿身的刺豎起，惡狠狠地看它，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恐懼。

里拉吉知道豪豬身上那些箭一樣堅硬的刺十分厲害。因此沒有貿然行動，而是緩緩跑到跟前，觀察豪豬，希望找到豪豬的軟弱部分，突然襲擊。

豪豬哼哼嗚嗚地威脅它，慢慢向后退。

它慢慢地抬著腿，威逼豪豬。

其實，豪豬早就發現身后低崖處的窩洞。雖然它一眼都沒有向后看，可是它退的方向一點都沒有錯。當它退到窩洞跟前時，一回身，收了刺，鉆進窩洞去了。

里拉吉走到窩洞跟前，看那窩洞。窩洞不大，豪豬勉勉強強鉆了進去。估計它也可以勉勉強強鉆進去。可是這樣的洞口，洞身，也不知道進到里面的情況是什么樣子。里拉吉走向前，用眼朝里看看，用鼻子在洞邊嗅嗅，隨后，離開了。

它寧愿挨餓，也不愿涉險進洞獵那豪豬。

可是，它的心情特別懊喪。

離開那里，順溝道往前走了一點。咦，在坡梁上那塊平地處，居然有羚羊在活動。它的精神馬上振作一下，揀有樹木和高草的地方隱蔽著前行。

終于，它行到坡梁上那塊平地的邊緣。

它隱藏在濃密的高草中，連一點兒聲音也不發出來。

它認真地觀察著。

它看到，平地處有四只羚羊。兩只成年羚羊，一只在平地東北方向吃樹葉，一只在錯西的方向吃嫩草。而兩只羚羊兒童，則在平地中間玩耍。

我把你撞上一頭，你把我踢上一蹄子。

兩只小羚羊玩兒得十分快活。

自然，里拉吉把目標確定在小羚羊身上。

猛然，它沖了出去。

它一口就咬住一只小羚羊的脖頸。

它想把它拖到坡下去，帶到大樺樹下，好好飽餐一頓。可是，它剛一轉身，還沒有跑出兩步，小羚羊的驚叫聲使它媽媽的長角刺向它的肚子，一股疼痛迅速傳遍全身。它忍受著，努力來拖小羚羊，可是另一只大羚羊從另一個方向，又用長角向它的肚子刺來。又一陣子疼痛迅速傳遍全身。

里拉吉不想放掉這只小羚羊，然而小羚羊不住地哞兒哞兒叫喚，使那兩只大羚羊不斷地將那長角向它的肚子上戳來。

要是它年輕一些，不要說兩只羚羊，就算有五只羚羊，也不在它的話下。可是現在，它有點兒老了，無論是四肢的力氣，或是腰部的力氣，都力不從心。

就這樣，沒有五六分鐘，它的肚子已被兩只大羚羊狠狠頂了有十數次。

它肚子里的腸子和內臟感覺玉石俱焚。

它受不住了。

它扔了那只小羚羊，向坡下去了。

好在，兩只大羚羊救了自己的孩子，對它，也不窮追猛打。

然而，它身上的疼痛很久很久不能消失。

下了坡坎，里拉吉心情極壞，無精打采地向前走。肚子很餓，卻不知道到哪里去覓食，懊喪的心情完全占據在它心里。正這時，豪豬突然從那洞里鉆出來。

馬上，里拉吉的耳朵豎起，腳步停下，認真地看那豪豬。

不知道豪豬是否發現雪豹，居然沒有朝它這里望上一眼，從那洞里出來，直直向南小跑。

既然豪豬不曾注意到它，雪豹也不想讓豪豬在意，它很聰明地跑向南面坡地的蘆葦蕩里。濃密的蘆葦遮擋了它，它努力地向前跑，試圖從前面截住豪豬。

豪豬當然不會比雪豹跑得快。

因此，里拉吉的目的達到了，在前面一塊平地上，它堵住了豪豬。

現在，它倆面對面了。

豪豬并不像里拉吉想象的那樣見了它便會逃跑。其實，一對一時，豪豬想逃跑并不難，只要一轉身，朝相反方向跑就是了。顯然，豪豬不想跑，豪豬想從這里走過去。

豪豬像雪豹一樣用兩個眼睛瞪著對方。

雪豹想先把豪豬嚇倒，開始用嗚嗚嗚的聲音吼了。

豪豬不怕，也用哼哼嗚嗚的聲音吼。

雪豹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豪豬也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并且，同時身上的硬刺全豎起來，立刻像個巨大的刺猬。

雪豹真的失算了，也許是它的怯懦使它失算。對豪豬，它應該采取突然襲擊，不等它的刺張開，解決了它，便一了百了。可是，現在，它的刺張開了，它的武器全用上了。

愚蠢的里拉吉居然在這種時候向豪豬攻擊。

它向豪豬的脖子上咬去。

豪豬不畏懼它，向它身上咬去。

雖然豪豬沒有把雪豹咬傷，可是雪豹也沒有把豪豬咬傷。它咬豪豬脖子時，由于豪豬咬它，身體在動，加上它的速度不快，結果它的嘴沒有咬到豪豬的脖子上，而是咬到豪豬的肚子上。而豪豬的肚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刺，它那么不顧一切的一咬，許多刺就扎進它的嘴里，它的牙齒連豪豬的皮都沒有沾上。

如果理智，這種時候，里拉吉應該走開，至少，假裝走開，讓豪豬收斂了刺再攻擊不遲。可是，也許因為它的肚子真的很餓，也許遇到太多的倒霉事情，使它的腦子混亂了，也許它覺得豪豬的殺傷力不大，它不害怕。總之，雪豹沒有采取任何智慧的舉動，而是馬上又對豪豬發起了進攻。

而且，這次進攻，它下了死心，完全不顧豪豬的刺扎在它的身上，它不斷地向豪豬進攻。

而豪豬，也不斷地向它進攻。

豹子在吼，豪豬在叫，你不讓我，我不怕你，兩個展開了激烈地搏斗。

它倆至少戰斗了有二三十個回合。一會兒，雪豹把豪豬弄得翻了肚子；一會兒，豪豬把雪豹弄得退后很多步子。

而愈是到了后來，雪豹愈是體力不支，豪豬愈是占了上風。

最終，里拉吉連續向后退了十數步，再不向前。

豪豬見它沒有了戰意，站在那里吼叫幾聲，一轉身，向它要去的地方去了。

這時候，里拉吉才發現它慘到了極點。

它的身上到處都扎著豪豬的硬刺。它的上嘴唇下嘴唇，它的臉，它的肚子，它的腿，到處都是硬刺。剛才在戰斗，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對敵上，倒沒有感到有多疼痛，而此刻，疼痛全向它襲來了。

它退回到自己的領地，想休息下來，想在那棵大樺樹下臥下。可是它臥了幾次，身上的硬刺扎得它臥不下去，因為任何地方著地，都有硬刺觸在硬硬的地面上，反作用力會讓硬刺戳它的肉體。最后，它終于找到一個姿勢，蹲坐著。

因為，它的尾巴和屁股沒有硬刺刺扎。

它用嘴拔身上的刺，把肚子貼在一塊石頭上，再拿爪子拔嘴上的硬刺。

拔了有數十根硬刺，全身還沒有拔到三分之一，兩只年輕的雪豹，疙瘩和傷疤又來入侵它的領地了。

這次，它受了重傷，它不再與那兩個年輕的后生硬碰硬了，它站起來，再沒有看它們一眼，便離開了。

真的，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它不知道自己能在哪里找到食物。它更不知道，它的明天后天會是一個什么樣子的狀態。

不得已，它只有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