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大海的小葉子

李劍

從前，在中國最西部的一個小村莊里，有一棵白楊樹。這棵白楊樹長在一個小姑娘家的院子里。

小姑娘愛讀書。每當度過一個漫長的冬天，春天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到這棵白楊樹上的時候，小姑娘就搬過一張小板凳，坐到樹下讀書。

這一天，她讀的書叫作《海的女兒》。她輕輕地念：“在蔚藍色的大海深處，有一座珊瑚砌成的宮殿，海王的六個女兒就住在那里。她們長著人的身子、魚的尾巴，人們叫她們人魚公主。……”

她念呀念呀，偶爾會合起書，托著下巴，發一會兒呆。然后，眨眨眼睛，繼續念。等念到最后，她把書合起來，嘆口氣，兩滴眼淚從她撲閃的眼睛里滾落下來。隨后，她把眼淚擦去，抱起書走了。

等小姑娘走遠，一個剛剛開始萌芽的小葉子對樹媽媽說：“媽媽，什么是大海呀？”

媽媽晃了晃樹梢，說：“我也不知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呢。”

“那媽媽，什么是蔚藍色呢？”

樹媽媽聽了，笑著說：“這個我知道，蔚藍色就是天空的顏色。”

小葉子聽了，拱拱冒尖的小芽：“啊，這可太棒了，和天空的顏色一樣，那一定很美吧。”

樹媽媽說：“是呀，再沒有什么比蔚藍色的天空更美了。你看，我們就在朝蔚藍色的天空使勁兒長呢。”

“那媽媽，大海里真的有人魚公主嗎？那個小姑娘最后怎么哭了呢？是因為人魚公主變成了泡沫嗎？那現在還能看到那朵泡沫嗎？”

“嗯，可真是一連串的問題。”樹媽媽被問住了。她想了想，說：“也許，等你長大了，你可以去大海邊看一看，看看大海里是不是真的有人魚公主，是不是還能看見那朵白色的泡沫。”

聽媽媽這么一說，小葉子高興極了：“我也可以去大海邊嗎，媽媽？”

“當然，不過，你要等待，要等一場長長的風。當你發現天空中有一隊隊排成一字的大雁，聞到谷物成熟的味道，看到那個小姑娘一邊咬著一個甜透了的紅蘋果一邊看書‘咯咯笑的時候，那時，你等的那場風就要來了。”

啊，這可真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小葉子已經從一枚小芽長成了一片翠綠翠綠的葉子。那天，它聽到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從沒有聽過的嘹亮叫聲。它抬頭一看：啊，那就是大雁吧。它高興地喊起來：“媽媽，媽媽，我可以去看大海了嗎？”

樹媽媽搖搖頭：“小葉子，這是從南方飛回來的大雁，等它們排隊要飛回南方時，才是那場長風要來的時候呢。”

“嗯……”小葉子嘆口氣，嘟著嘴：“那還要等多久呢？”

它又等呀等呀，等到它和它的兄弟姐妹們滿身都泛著油綠色的光澤時，它突然從一陣微風里聞到了谷物成熟的氣息。它又趕忙喊起來：“媽媽媽媽，我聞到谷物成熟的味道了。我要去看大海了！”

樹媽媽又搖搖頭：“小葉子，這只是冬麥成熟了。你看你看，那些樹上的果子，還都是青色的呢。”

小葉子聽了，難過極了。它垂下頭去：“為什么現在就不能跟著風走呢？”

樹媽媽摸摸小葉子的腦袋，笑著說：“因為，只有等你也長大了，成熟了，你的身體足夠輕，你的心足夠堅定，你才能夠乘著風去看大海呢。明白嗎，小葉子？”

小葉子點點頭。它并不太明白，但它想，媽媽見過那么多那么多場風，看過那么多那么多鳥兒，聽過那么多那么多話，大概說的會是對的吧。

于是，它繼續等。等啊等啊。它的身子逐漸從油綠色變成淡黃色，又從淡黃色變成太陽落山時的金黃色。

啊，它變成了一枚成熟的葉子。它已經不像小時候那么吵吵鬧鬧了。它只是安靜地等。等著一天又一天過去。

這一天，它忽然聽到樹底下有豆莢迸裂的聲音。一粒褐色的草籽從豆莢里滾落到地上。在離開豆莢時，草籽對著天空喊：“秋天到了，媽媽，我們明年春天再見呀。”

小葉子想，哦，這就是秋天了呢。

它正在想的時候，一隊大雁排成整齊的一字朝南飛去。而在撲鼻而來的風里，裹著滿滿的谷物成熟的氣息。那個愛讀書的小姑娘也拿著一個紅紅的蘋果，抱著一本厚厚的書坐到了樹底下。她“咔嚓”咬一口蘋果，“咯咯”笑道：“啊，這個果子可真甜吶。”

小葉子這時候確定了，它等的那場風要來了。

它對樹媽媽說：“媽媽，媽媽，我要乘著風去看大海了。媽媽媽媽，我們春天再見呀。”

話音剛落，一場長長的風就從天邊吹了過來。樹媽媽趕緊在最后的時刻緊緊抱了抱小葉子，笑著說：“你一定會看到大海的，去吧，小葉子。”

小葉子笑一笑，使勁一跳，掙脫樹媽媽，乘著風飛起來。

它在離開樹媽媽的那一刻，先飛到了小姑娘的發梢上。它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謝謝你，給我讀了那么多故事。再見啦，我要去看大海了，我要去看人魚公主了。”

說完，它跟著風飛向天空。它從天空往下看，看到小姑娘正瞪著驚訝的眼睛看著它。隨后，小姑娘笑了，沖它揮了揮手。

它快樂地在風中打了個旋，還唱起了歌呢，“嘩啦啦，嘩啦啦，我要去看大海啦”。

可是，去看海的路途可并不容易。風跑累了，說休息就休息。這樣，小葉子有時候會落在樹叢里。會有小蟲子從它的身上爬來爬去。還會有調皮的小男孩把它撿起來給媽媽看：“媽媽，你看，多好看的一片葉子呀！”他緊緊地捏著小葉子，都把小葉子捏疼了。他的媽媽說：“你要是覺得好看，可以撿回去夾在你的童話書里做成標本。”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小葉子的心“咚咚”跳。這可怎么辦？要是被撿回去做成標本，它就再也不能看到大海了。

好在，小男孩玩著跳著，一會兒工夫就把小葉子扔到了一邊。他發現了在他看來更有趣的東西。

小葉子趕緊乘著又起的風，繼續往東邊飛去。

它飛呀飛呀。飛過了沙漠，飛過了戈壁。有時候會被大風卷起的石子擊中。有時候會被白色的塑料袋網得透不過氣來。更有一次，風停在一片沼澤上。小葉子也“嗵”一下掉進泥水里。它渾身濕透了。這倒不要緊，可是，黏在泥水里的它無論如何也不能乘著風飛向空中呀。看著吹起的大風，它著急得要哭起來。干脆，就落在這里吧。就把這當成終點吧。當它這么想的時候，它卻更加傷心，真的“嗚嗚”地哭起來了。這時，一只白鶴聽到了小葉子的哭聲。它問：“小葉子，你哭什么呀？”

小葉子說：“我想乘著風去看大海，可是，我掉在泥水里了，飛不到空中去了。”

白鶴笑一笑：“你不要傷心了。你這一路上，肯定會遇到很多很多困難。不過呀，只要你堅定地向前走，也許，你也會得到很多很多幫助的。現在，就讓我來幫助你吧。”說完，它銜起小葉子，揮揮翅膀，飛向空中。它迎著太陽飛呀飛呀，等到小葉子身體上的泥水全部干了，它便張開嘴，將小葉子拋向風中。它對小葉子說：“我就送你到這里啦。大海非常非常美，你會為看到她感到驕傲的。”

小葉子在風里舒展開身體，打了個完美的旋兒。它說：“謝謝你呀，白鶴。我記住你的話了，我會看到大海的。”說完，它緊跟上風的腳步，繼續往大海邊飛去。

小葉子已經數不清它見過多少條河流了，它也更是不知道它飛躍了多少座大山。它看到大地的顏色從金黃絢爛漸漸變成幽綠青蔥。它漸漸從空氣的溫度里聞到了南方的味道。它還追上了它出發時看到的那群大雁呢。

它對著它們喊：“你們好呀，大雁。”

打頭的大雁瞧瞧它：“你不是那個小姑娘家院子里白楊樹上的葉子嗎？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小葉子很得意：“我要去看大海，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遠很遠啦。”

大雁笑一笑：“那好吧，那你飛到我的背上來吧，讓我來帶你走最后一段路。”

說完，它低下身子，等著小葉子。小葉子趕緊轉幾個跟頭，落到了大雁的背上。沒一會兒，它就聽到了“轟隆轟隆”的聲音。它問大雁：“這是什么聲音呢？比打雷還響呢？”

大雁說：“這是海浪拍打崖壁的聲音。”

又過一會兒，小葉子探頭一看。它看到了一線藍色。“那是什么呢？為什么跟天空一樣的顏色？”

大雁說：“那就是大海呀，小葉子。”

小葉子高興地在大雁的背上跳起舞來：“大海大海，我看到大海了。”

接著，“轟隆轟隆”的聲音越來越響，一線藍色也變成了無邊無際的一片蔚藍。海浪一層追著一層從遠遠的地方趕過來。

大雁拍拍翅膀：“去看海吧，小葉子。”說著，它將身體輕輕一斜，小葉子便從大雁的背上滑了下來。它在空中跳呀，轉呀，高興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媽媽媽媽，我看到大海了。媽媽媽媽，再沒有比大海更壯闊美麗的啦！”

它說著，沖進了大海的懷抱，沖進了無數白色的泡沫中去。順著這些白色泡沫，或許就能看到人魚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