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峰 韓永飛



【摘要】基于企業創新質量視角考察壟斷產生的經濟后果, 能夠為國家反壟斷司法體制的建立和完善提供理論支撐和經驗證據。 以2008 ~ 2019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 實證檢驗壟斷對企業高質量和低質量創新的影響。 研究發現: 壟斷對企業高質量和低質量創新的影響, 主要體現為抑制作用;壟斷對高質量創新的抑制作用主要體現在成長期企業、高科技行業企業和西部地區企業, 而對低質量創新的抑制作用主要體現在成熟期企業、高科技行業企業和中部地區企業; 組織冗余在壟斷對低質量創新的抑制作用中發揮完全中介效應, 而在壟斷對高質量創新的抑制作用中未能發揮中介效應。
【關鍵詞】壟斷;創新質量;抑制;異質性;組織冗余
【中圖分類號】F275.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1)17-0098-9
一、引言
繼2008年《反壟斷法》實施后, 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商務部、工商總局和國務院法制辦于2017年聯合發布了《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實施細則(暫行)》, 2020年11月市場監管總局又發布了《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 2020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提出, 要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等。
世界各國也圍繞自身壟斷情況開展了反壟斷司法實踐, 美國于1890年頒布了《謝爾曼法》, 隨后頒布的《聯邦貿易委員會法》及《克萊頓法》對其進行了補充; 俄羅斯于1990年頒布了《保護商品市場競爭和限制壟斷活動法》, 隨后頒布的《反自然壟斷法》對其做了一系列補充; 1994年, 巴西政府正式頒布新的《反壟斷法》。
與世界各國反壟斷法實施的時間相比, 我國實施相對較晚, 主要原因在于我國長期處于計劃經濟時代, 國有企業具有行政壟斷性質, 直至改革開放, 才逐步建立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與此同時, 我國反壟斷司法實踐相較于其他國家尚存不足之處, 仍需政府和社會各界共同努力, 并輔之以相關理論指導, 進而助力我國反壟斷法律體制的建立和完善, 這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出發點。
目前, 國家層面極其重視創新質量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 把科技自立自強作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 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 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 完善國家創新體系, 加快建設科技強國。 要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 提升企業技術創新能力, 激發人才創新活力, 完善科技創新體制機制”, 以此實現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同時作為2020年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重要活動之一的國際質量創新暨中外企業家論壇, 也圍繞“質量創新與創新質量”這個話題展開討論。
然而, 現有研究指出, 壟斷會對企業創新行為產生影響[1] : 一種說法是“逃離競爭效應”, 即競爭條件下企業可能會增加創新投入以逃離激烈的競爭環境[2-4] , 壟斷則會削弱企業通過競爭逃避創新的動力, 即壟斷抑制企業創新; 另一種說法是“熊彼特效應”, 即壟斷利潤能維持企業創新投入, 促進企業創新[2,3,5,6] 。 就我國企業而言, 究竟何種效應發揮主導作用? 自2015年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以來, 我國的經濟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壟斷對創新的影響作用是否也隨之改變? 現有文獻尚未對這些問題進行系統研究。
基于此, 本文以我國2008 ~ 2019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為樣本, 檢驗壟斷與創新質量之間的關系。 同時, 引入企業生命周期、行業特征和地區差異檢驗兩者之間關系的變化, 并引入組織冗余檢驗其在兩者之間發揮的中介效應。 本文存在以下兩點邊際貢獻: ①基于管理視角驗證壟斷對創新質量的抑制作用, 為當前我國反壟斷實踐提供理論支撐。 ②通過針對處于不同生命周期、行業和地區的異質性檢驗以及壟斷對創新質量影響的機制檢驗, 為制定差異化反壟斷策略提供理論支撐。
二、文獻綜述
壟斷可區分為行政壟斷和經濟壟斷, 兩者均對企業行為產生重要影響[7-9] 。 現有文獻指出, 行政壟斷在一定程度上會導致資源錯配, 進而降低社會整體福利水平[10] , 并且可能會誘發市場非整合狀態[11] , 具體表現在: 一方面, 地區性行政壟斷通過其主導的非經濟力量干預生產要素自由流動, 使市場調節機制無法在要素市場上發揮作用, 嚴重扭曲資源的有效配置, 阻礙統一大市場形成[9,11] ; 另一方面, 地區性行政壟斷是地方政府機構運用自己掌控的公共權力對外來競爭的限制和排斥, 保持對本地市場的排他性獨占, 最終將造成市場分割, 即市場非整合狀態[11] 。
對于經濟壟斷來說, 競爭可能不利于企業創新, 因為激烈的市場競爭抑制了企業利潤水平, 只有擁有一定的壟斷利潤才能保證研發投入的持續性, 這種狀態下表現為壟斷促進了企業創新, 即“熊彼特效應”[2,3,5,6] ; 也有學者指出, 壟斷不利于企業創新, 因為在競爭條件下企業容易多方向創新、累計創新, 從而形成“逃離競爭效應”[2-4] 。 有學者針對銀行業的研究發現, 銀行業競爭在整體層面上促進企業創新, 同時也促進更多高效率企業進入創新部門, 更多高效率企業增加企業創新投入, 這種影響在非國有企業和中小企業中更加顯著[12] 。
同時也有文獻指出壟斷與創新的關系在不同情境下會發生變化, 兩者關系是動態的[1] 。 眾多學者也圍繞《反壟斷法》頒布產生的經濟后果進行了研究, 認為《反壟斷法》的實施為打破企業壟斷、進一步優化市場配置提供了法律支撐。 《反壟斷法》實施能夠在降低各地區行政壟斷程度的同時抑制國有企業過度投資行為和投資規模, 尤其是低效率投資, 并且促進了地區間產業結構調整, 降低了產業同質化水平[8] 。 另外, 《反壟斷法》實施對高壟斷程度公司債務融資具有顯著抑制作用, 其銀行信貸和商業信用顯著減少, 債務成本顯著提高[13] 。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 壟斷與企業創新的關系并不統一, 導致我國反壟斷司法體系的建立與完善并沒有一個很好的理論支撐。 但是我國市場經濟快速發展導致部分行業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壟斷, 迫切要求加強反壟斷建設。 為此, 本文通過對自2008年《反壟斷法》實施以來滬深A股上市公司壟斷與企業創新關系的檢驗, 并結合異質性檢驗與機制檢驗, 為中國反壟斷相關政策法規的實施和差異化反壟斷策略的制定提供理論支撐。
三、研究假設
傳統微觀經濟學認為現實中既不存在完全競爭市場, 也不存在完全壟斷市場, 而是界于兩者之間, 即壟斷競爭市場[14] , 我國的市場經濟也不例外。 壟斷包括行政壟斷與經濟壟斷, 其中行政壟斷主要由管理部門權力過大引發的權力過度干預經濟形成, 經濟壟斷主要在競爭市場條件下自然形成[13,14] 。 當前針對行政壟斷的研究較為廣泛, 本文主要考察經濟壟斷(以下“壟斷”皆指經濟壟斷)對企業創新(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的影響。
(一)壟斷抑制企業創新質量
壟斷可能對企業創新質量產生抑制作用, 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 處于壟斷地位的企業體制僵化導致創新動力不足。 價值網絡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認為處于壟斷地位的企業已經形成較為固定的管理模式, 而這種管理模式是企業成功的根本, 但這種模式也限制了企業對創新產品的研發。 因為大企業成功管理模式下要想維持在創立早期的高利潤率, 必須依據客戶需求進行生產, 牢牢抓住客戶需求, 而大部分客戶在不了解新產品功能的前提下往往傾向于使用老產品, 因而導致大企業沒有足夠的動力提升創新質量, 甚至會將創新資金用于繼續擴大規模。 這不僅會造成產能過剩, 還會抑制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小企業則由于大企業對資源的掌控而無法有效獲取創新所需資金, 限制了企業創新投入, 進而會抑制企業創新質量提升[15] 。
2. 壟斷程度的提高抑制了企業從事技術創新活動的內在動力。 在健康的市場環境下, 企業愿意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技術創新活動中, 從而促進技術創新效率提高。 而在壟斷背景下, 新進入企業很難與行業中的壟斷企業相抗衡, 這些企業通過研發創新難以撼動大企業地位, 因此壟斷行業在無外力干預情況下宛如“一潭死水”; 而在競爭條件下, 企業進入與退出相對容易, 為了避免被市場淘汰, 企業會想辦法進行創新以逃離競爭, 并不斷提升自身的創新質量[1] , 以求在市場中長久生存或者進一步尋找新的市場并逐步成長為新市場壟斷企業, 即“逃離競爭效應”[2-4] 。
3. 關鍵資源的排他性壟斷導致企業管理者產生惰性。 處于壟斷地位的企業面對的資源獲取壓力較小, 通過較少的投入就能取得較大的回報, 管理者在這種情況下容易產生惰性, 導致其不愿將資金用于風險型創新投資, 因而會對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產生消極影響; 處于非壟斷地位的企業為了獲取類似于壟斷企業的高額回報, 更愿意進入這些壟斷行業, 但由于關鍵資源不足, 導致非壟斷企業創新策略不連續以及人才流失, 創新質量難以提升[6] 。
綜上所述, 壟斷導致資源配置不均, 且會對創新質量產生負外部性。 同時價值網絡理論認為高質量創新與低質量創新在企業內部是同時推進的, 因此壟斷會同時抑制企業的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 基于上述分析, 提出本文假設1:
假設1: 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 壟斷能夠抑制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
(二)壟斷促進企業創新質量
壟斷能夠促進企業創新質量提升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 創新產生的壟斷租金是企業從事創新活動的重要激勵[6,16] 。 壟斷背景下存在著占據市場支配地位的壟斷企業, 這些企業往往會通過壟斷地位形成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 并作為價格決定者操縱整個市場進而攫取大量利潤, 占據著該行業各種優勢資源, 這些優勢資源的存在能夠促進企業創新; 隨著創新投入的增加, 企業創新質量自然會得到提高, 即“熊彼特效應”[2,3,5] 。 而對未占據市場支配地位的企業(小企業)來說, 其銷售網絡并不如壟斷企業發達, 因此其廣告投入所帶來的收益較少, 若想通過價格戰獲取市場這種策略顯然缺乏理性。 事實上, 價格戰這種行為往往會引起壟斷企業反撲, 因為壟斷企業具有成本上的優勢, 能夠不斷降低價格, 而小企業則可能因為壟斷企業的降價行為而瀕臨破產。 因此, 小企業在壟斷情況下獲取市場的最好辦法就是不斷提升企業創新質量[1] , 以此吸引當前的小眾市場消費者。
2. 壟斷行業往往會有進入限制, 即對其他廠商存在著進入壁壘[14] 。 壟斷競爭市場下壟斷者也存在潛在競爭者, 為了阻止潛在競爭者進入, 壟斷企業會通過改進技術降低成本以威懾新的競爭者, 阻止新競爭者進入; 新進入者為了與壟斷企業競爭以盡可能獲取利潤, 也會提升創新質量[1] 。
3. 排他性壟斷創新促進企業創新質量提升。 壟斷企業為了防止競爭對手通過創新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也會進行大量的創新投入, 促進自身創新質量提升, 即排他性壟斷創新。 國家層面也會對這種排他性壟斷創新予以保護, 因為這能夠激勵企業更積極地進行創新[6] 。
另外, 根據價值網絡理論, 壟斷會同時影響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 基于上述分析, 提出本文假設2:
假設2: 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 壟斷能夠促進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
四、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考慮到2008年1月1日《反壟斷法》實施對壟斷程度的沖擊, 本文選取2008 ~ 2019年滬深A股上市企業數據為樣本。 根據以下條件對樣本進行篩選: ①剔除主并企業為金融行業的樣本; ②剔除數據嚴重缺失的樣本; ③剔除當年度資產負債率大于1的樣本; ④鑒于香港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與臺灣地區上市企業財務數據難以獲得, 本文也剔除了主并企業為以上三個地區的樣本。
本文主要財務數據均來源于CSMAR數據庫, 部分缺失數據源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企業年報以及手工整理等, 同時對連續型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 本文所采用的計量軟件為Stata 15.0。
(二)變量定義
1. 被解釋變量: 創新質量。 關于創新質量, 現有文獻大多采用專利授權進行度量。 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 本文采用發明專利申請數和實用新型專利申請數來衡量, 而外觀專利由于對創新貢獻力度不大[17,18] , 因此本文未予選取 。 同時發明專利的創新質量明顯高于實用新型專利[19] , 再加上企業在日常經營活動中包括高質量創新活動和低質量創新活動且兩者是平行推進的[15] , 因此本文采用并購后一年的發明專利申請數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高質量創新(Invent), 采用并購后一年的實用新型專利申請數加1取自然對數衡量低質量創新(Utility)。
2. 解釋變量: 壟斷(Mon)。 壟斷通常用赫芬達爾指數和行業集中度指數進行衡量, 本文采用廣泛應用的赫芬達爾指數[20] , 行業分類參照2012年證監會行業分類。 為了盡量減小回歸誤差, 本文采用的是不包括退市企業的三位行業代碼分類計算的赫芬達爾指數。
3. 控制變量。 參考已有研究, 本文選取研發強度(R&D)、企業年齡(Age)、企業規模(Size)、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資產負債率(Lev)、地區人均GDP(Pgdp)和總資產周轉率(Tur)作為控制變量。 同時對年份固定效應(Year)和個體固定效應(Id)進行了控制[3] 。
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
(三)模型設定
為了檢驗壟斷與企業創新質量之間的關系, 本文設定如下模型:
Invent/Utilityi,t=α0+α1Monj,t+Controls+θi,t
(1)
其中, i代表年份, t代表企業, j代表企業所處的行業, θ代表模型的隨機干擾項。
五、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 壟斷的中位數0.089小于均值0.137, 說明我國大部分企業所在行業壟斷并不嚴重 , 但最大值達到0.897, 說明極少數行業存在著非常嚴重的壟斷。 高質量創新中位數0.693小于平均值1.199, 低質量創新中位數0小于平均值1.051, 說明大部分企業高質量創新與低質量創新均不足。
(二)主要回歸結果
表3列示了主回歸檢驗結果, 其中模型1和模型3是在未控制時間趨勢變量下的檢驗結果。 在控制時間趨勢的情況下, 從模型2可以看出, 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在5%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180), 說明壟斷抑制了企業高質量創新; 從模型4可以看出, 壟斷與低質量創新在10%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148), 說明壟斷抑制了企業低質量創新, 從而驗證了本文假設1。
(三)穩健性檢驗
本文主要采用三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 即安慰劑檢驗、負二項回歸和滯后一期回歸。
1. 安慰劑檢驗。 安慰劑檢驗(Placebo Test)常用于檢驗非觀測因素對回歸結果的影響。 為了排除非觀測因素的影響, 本文進行了安慰劑檢驗。 借鑒以往的研究方法, 將壟斷在樣本內進行隨機匹配, 從而形成壟斷與企業創新質量之間的新配對。 然后對配對后結果重新進行回歸分析。 如果是其他與壟斷相關但未被觀測到的因素影響企業創新質量, 而不是由于壟斷本身影響創新質量, 則重新回歸后的結果應該是顯著的; 反之則可能不顯著。 表4顯示, 重新回歸后壟斷的系數均不顯著, 說明本文的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2. 負二項回歸。 考慮到本文被解釋變量創新質量用專利申請數來衡量, 其中包含大量0值, 而負二項回歸適用于被解釋變量存在大量0值的情況, 因此本文采用負二項回歸模型進行重新檢驗, 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表4結果仍然支持本文假設1, 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
3. 滯后一期。 考慮到創新質量提升可能存在滯后效應, 本文將壟斷滯后一期進行檢驗, 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 可以看出滯后一期的結果仍支持本文假設1, 說明本文結論是穩健的。
六、進一步研究
(一)異質性檢驗
1. 企業生命周期。 企業是具有生命特性的一種組織, 在企業不同生命周期階段, 各個方面也會展現出不一樣的特征, 其創新意愿與創新能力也會存在差別[21] 。 現有文獻已經證實新生企業或者年輕企業受益于雅格爾外部經濟, 而隨著企業成熟而逐漸受益于馬歇爾外部經濟[22] ; 同時, 成熟期企業創新受到的稅收激勵也與其他企業存在差異[23] 。 因此, 壟斷在不同生命周期下可能會對企業創新質量產生不同的影響。 為系統研究這種影響, 本文對企業生命周期進行劃分, 即依據企業的現金流量將生命周期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23] 并對其進行檢驗。 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依據見表5。
表6的回歸結果顯示, 成長期企業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在10%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236), 與低質量創新不相關, 說明壟斷抑制了成長期企業的高質量創新; 成熟期壟斷與低質量創新在10%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377), 與高質量創新不相關, 說明壟斷抑制了成熟期企業的低質量創新; 衰退期壟斷與高、低質量創新均不顯著相關, 表明壟斷不會影響衰退期企業的創新質量提升。
在成長期, 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較大, 資本性支出較多。 在內源性融資方面, 大多數企業在成長期要與其他企業競爭, 再加上市場認可度較低, 很難有充足的利潤維持企業創新; 在外源融資方面, 由于難以得到市場認可, 信貸投資者很難給予企業大量資金, 從而限制了企業融資。 同時由于成長期企業要大量購建廠房和設備并且迅速投入生產, 但是廠房和設備的投資回報周期較長, 還夾雜著各種維護費用以及前期廣告宣傳支出, 因此企業資本支出壓力較大。 另外, 由于企業在成長期對消費者需求不能有效掌控、研發經驗缺乏等, 其創新失敗率要遠遠高于成熟期企業, 企業就更有可能采取保守的策略進行創新[23] , 而低質量創新就是最好的選擇。
對于成熟期企業來說, 融資約束已得到緩解, 資本支出也相對減少。 成熟期企業整體經營結構已經建立且相對完善, 經營模式變得成熟, 銷售網絡也比較發達, 并能夠從銷售中獲取利潤; 長期的運營使得企業逐步得到信貸投資者的信任, 外源性融資也進一步增加。 同時, 隨著市場認可度的提高, 其廣告費用逐步下降進而導致整體資本支出下降, 這為企業創新提供了可靠的資金來源。 而成長期的創新失敗為企業積累了充足的經驗, 為進一步鞏固市場地位, 成熟期企業有可能增加對高質量創新的投入[23] 。
在企業進入衰退期后, 銷售額開始減少、市場份額與利潤呈現下滑趨勢。 由于缺乏新的利潤增長點、財務狀況惡化、籌資相對困難, 企業陷入“捉襟見肘”的困境。 從內部結構上看, 衰退期企業往往存在制度僵化、組織冗余、創新意識不足等問題[24] , 這可能使企業變得保守, 往往僅在原有技術和產品的基礎上“小修小補”, 不愿意在創新上進行較多投入。 在創新能力上, 衰退期企業往往具有生產設備陳舊、技術老化、薪酬激勵機制不完善等特征, 這容易導致核心人才流失, 研發成果轉化率較低。 在技術發展迅猛、行業競爭激烈的環境中, 衰退期企業也缺乏資金對原有技術進行大規模升級, 與前沿技術日漸脫節, 但是創新慣性使得整體對高質量創新與低質量創新無明顯影響[23] 。
結合上述分析, 本文認為: 壟斷使得成長期企業嚴重缺乏資金, 企業被迫放棄更多高質量創新, 因此壟斷會顯著抑制成長期企業的高質量創新; 成熟期企業為了與其他企業競爭, 甚至作為行業中的壟斷企業, 被迫集中于高質量創新、放棄低質量創新, 因此壟斷會顯著抑制成長期企業的低質量創新; 衰退期企業本身創新不足, 因此壟斷也就不會對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產生顯著影響。
2. 行業特征。 本文推斷: 高科技行業企業的發展動力更強勁, 創新質量也相較于傳統行業更高[22] , 受到壟斷的影響也更大。 為了驗證這種影響是否存在, 本文依據《2017年高科技產業(制造業)分類》, 將其與證監會2012年行業分類進行一一對應, 并結合行業特征將其劃分為高科技行業和傳統行業。 具體的檢驗結果見表7。
表7顯示, 高科技行業的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分別為-0.370和-0.520), 說明壟斷抑制了高質量創新與低質量創新; 傳統行業則不相關。 這說明高科技行業創新質量更易受到壟斷影響。
3. 地區差異。 現有文獻指出, 東部地區創新水平最高, 其次是中部, 最后是西部, 呈現出梯度性特征。 這也是東中西三個地區經濟發展產生差異的根本原因[25] , 從這一點來看東中西地區的壟斷可能也會對企業創新質量提升產生差異化影響。 為了驗證這種影響是否存在, 本文將樣本按東中西三個地區進行分組, 以檢驗不同地區壟斷對企業創新質量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 具體檢驗結果見表8。
由表8可知, 東部地區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不相關, 說明東部地區的壟斷對高質量創新和低質量創新無明顯影響; 中部地區壟斷與低質量創新在10%的水平上負相關, 與高質量創新不相關, 表明中部地區壟斷會抑制企業低質量創新, 對高質量創新影響不明顯; 西部地區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在5%的水平上負相關, 與低質量創新不相關, 可以看出西部地區壟斷會抑制企業高質量創新, 對低質量創新影響不明顯。
我國東中西部地區差異顯著, 創新能力和市場化水平也呈現出明顯的梯度性特征, 即東部地區創新能力和市場化水平明顯高于中部與西部地區[25] 。 東部地區經濟、政治環境相對較好, 市場化水平較高, 有利于創新型企業的培育, 因此其競爭相較于中部和西部地區也更加激烈; 再加上東部地區法治建設相對完善, 企業進出某個行業相對容易, 良好的市場經濟環境也為企業帶來了大量的創新投入[25] , 其促使創新質量提升的同時也使得壟斷企業難以發揮其壟斷優勢, 因而整體上東部地區壟斷難以有效影響創新。 另外, 創新存在著空間轉移特征, 在我國具體表現為由東部轉移到中部再轉移到西部的特征, 因此中部受到東部影響較大, 其高質量創新也相對西部更容易, 整體上壟斷就會對低質量創新產生影響。 西部位于我國創新轉移路線的末端, 其創新體系相對不成熟, 高質量創新很難產出, 資源匱乏的地理環境也使得非壟斷企業有較少資源去進行高質量創新, 而壟斷企業在創新上表現的不作為使得低質量創新產出較多, 整體表現為西部地區的壟斷抑制了高質量創新。
(二)機制檢驗
關于壟斷影響企業創新質量的關鍵路徑之一是企業資源, 而企業資源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組織冗余[26] 。 一方面, 壟斷容易導致管理層不作為, 而現有觀點認為組織冗余是管理層不作為的產物[26] , 因而壟斷可能會加劇企業的組織冗余; 另一方面, 現有文獻已經證實組織冗余與企業創新的關系可能存在著正向、負向與“倒U”型三種[26,27] 。 基于此, 本文認為壟斷能夠通過組織冗余影響企業創新質量, 即組織冗余能夠在兩者之間發揮中介效應, 但是現有文獻并沒有針對該效應展開深入研究, 因此本文基于模型(1)設定模型(2)和模型(3)來系統驗證該效應的存在性, 具體模型如下:
Slacki,t=β0+β1Monj,t+Controls+μi,t? (2)
Invent/Utilityi,t=γ0+γ1Monj,t+γ2Slacki,t+
Controls+ρi,t? ? ? ? (3)
其中, Slack代表組織冗余, μ和ρ分別代表模型(2)和模型(3)的隨機干擾項。 本文采用財務指標的方法衡量組織冗余, 共分為三種: ①可利用冗余, 采用速動比率來衡量; ②潛在冗余, 采用所有者權益與負債比率衡量; ③可恢復冗余, 采用銷售、管理和一般費用與銷售收入的比率衡量, 并采用三者的平均值衡量總體組織冗余[28] 。 具體檢驗結果見表9。
由表9可知, 壟斷與組織冗余在10%的水平上正相關(系數為0.314), 說明壟斷促進企業組織冗余的增加。 在考慮到壟斷與組織冗余同時存在情況下, 壟斷與高質量創新在5%的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179), 組織冗余與高質量創新不相關; 組織冗余與低質量創新在1%水平上負相關(系數為-0.019), 壟斷與低質量創新不相關。 上述結果說明, 組織冗余在壟斷與高質量創新之間無中介效應, 在壟斷與低質量創新之間發揮完全中介效應。 組織冗余是管理層低效率背景下的產物, 尤其是處于行業壟斷情況下, 管理層存在著更加嚴重的享樂主義思想和不作為現象, 因而整體上組織冗余會增加; 而高質量創新需要花費管理層較大精力, 在處于行業壟斷的情況下, 企業會更多地進行低質量創新, 因而組織冗余在壟斷與高質量創新之間無中介效應, 在壟斷與低質量創新之間發揮完全中介效應。
七、結論及啟示
(一)結論
壟斷對企業生存以及經營具有重要影響, 作為企業重要發展動力的創新理所當然地也會受到其影響。 本文以2008 ~ 2019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檢驗壟斷對企業創新質量產生的影響, 研究發現: ①壟斷會同時抑制企業高質量和低質量創新。 ②成長期企業高質量創新會受到壟斷的抑制作用影響, 成熟期企業低質量創新會受到壟斷抑制作用影響, 衰退期企業創新則不會受到壟斷影響; 高科技行業企業高、低質量創新均會受到壟斷抑制作用影響, 傳統行業則不會; 東部地區高、低質量創新不會受到壟斷的影響, 中部地區低質量創新會受到壟斷抑制作用影響, 西部地區高質量創新則會受到壟斷抑制作用影響。 ③組織冗余在壟斷與高質量創新之間無中介效應, 在壟斷與低質量創新之間發揮完全中介效應。
(二)啟示
我國于2008年正式實施《反壟斷法》, 已連續對幾個公司實施壟斷處罰, 例如2013年對貴州省茅臺、四川省五糧液和2017年對一汽—大眾的處罰。 雖然對這些公司的處罰力度較大, 但學術界關于壟斷產生的經濟后果的相關文獻卻相對較少。 本文證實了壟斷對創新質量產生的消極影響, 為《反壟斷法》的實施提供了理論支撐, 同時也可為《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的發布和完善提供有益借鑒。
就政府和企業而言, 應該從以下三個方面開展反壟斷: ①要加強我國反壟斷法治建設, 為企業創新質量提升提供良好環境; ②針對企業所處的生命周期階段制定差異化戰略, 通過充分競爭激發我國市場經濟的活力; ③繼續推進市場化建設, 在不斷提高我國市場化水平的同時加大對壟斷的打擊力度, 充分發揮企業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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