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阿果的黃雀蛋

周瑩

1

那天下課后，有同學驚訝地發現，牛阿果把兩只胳膊撐在課桌上，低著頭，弓著背，好像在吃什么好東西。好事的同學悄悄走到牛阿果身邊一看，原來他正在啃一截胡蘿卜。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你為什么要吃胡蘿卜呢？”搗蛋鬼李悠楠跑過來問道。

“我從小就喜歡吃胡蘿卜啊。”牛阿果邊吃邊回答。緊接著，他又啃了一口胡蘿卜，嘴里還發出一陣“嘎嘣嘎嘣”的清脆之聲。

此前，我們班的同學中，可沒有人喜歡這樣吃胡蘿卜。牛阿果這樣吃胡蘿卜，讓我們都很不習慣。

“牛阿果，請你以后不要在教室里吃胡蘿卜，聲音太響了，影響我玩游戲。”一個男生揮動拳頭說道。

“不行，我習慣每天吃胡蘿卜。我阿爹說，吃胡蘿卜能補充維生素，對視力有好處。我可不想成為近視眼。”牛阿果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說起他阿爹，牛阿果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尷尬。

他給出了正當理由，我們只能默認了他課余時間吃胡蘿卜的習慣。

我們班大部分人的眼睛都近視了，卻沒人愛吃胡蘿卜。

因為吃胡蘿卜，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從鄉下轉來的男孩，與我們不一樣。

2

臉龐黑黢黢的牛阿果，是春季開學后才轉到我們五（3）班的。其實，牛阿果并不是他的真名。他姓劉，名豪杰，小名阿果。在得知他的小名后，加上口音的關系，我突發奇想給他起了一個綽號——牛阿果。

他轉學到我們班后，考了兩次試。他的數學和英語成績一般，語文成績卻排在班級前三名，尤其是作文，一次滿分，一次扣了一分。我暗暗佩服這個愛啃胡蘿卜的家伙。

那天下午放學后，我們教室門口站著一位手里提著塑料袋的陌生大叔。他戴著一頂草帽，臉龐瘦得像風干的魚干，右臉上有一道寸把長的疤痕。他瞇著眼睛，左瞅瞅，右瞧瞧，叫道：“阿果，阿果。”

“阿爹，你怎么來了？”牛阿果怯生生地說。

“下雨天，我不干活，就想著給你送點兒吃的……”中年大叔把塑料袋放在牛阿果的課桌上。

“我不餓……”牛阿果低著頭說。

李悠楠看著塑料袋說：“叔叔，您給阿果送的啥好吃的呀？”

“就是……他好這口……”中年大叔語無倫次地說。

那天，袋子里的胡蘿卜，被我們全班同學你一口我一口，吃了個精光。我們吃胡蘿卜時，牛阿果看著我們，哧哧地笑。

3

有次下課后，我上完廁所剛走到教室外，就聽見一陣接一陣的笑聲從教室里傳了出來。我急忙沖進教室，看到同學們正圍著牛阿果：“再說一個，再說一個嘛！我們還想猜呀……”同學們吵吵嚷嚷的，臉上充滿了渴望的神情。

“滿屋娃娃，烏黑腦瓜，出門一滑，開朵紅花。”

他剛一說完，教室里就沸騰了，同學們嘰嘰喳喳地吵著鬧著，絞盡腦汁思考著。想了半天，沒有一個人能猜出來。

“牛阿果同學，那你說嘛！謎底是啥？”

“是火柴啊。”

“啊？火柴。”我說完這句話，就扭頭看向同學們。

同學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起搖著頭說：“我們哪有機會用火柴呀。”

課間猜謎語，可真好玩。在牛阿果沒有轉到我們班之前，從來沒有哪位同學說起過謎語的事。自從他轉來之后，我們班的課間10分鐘，就變得有趣多了。我曾經私下里問過他：“你的腦袋里怎么藏了那么多謎語呢？”他靦腆地告訴我：“都是阿爹給我講的。”

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我們好像失去了開動腦筋猜謎語的心思。謎語故事與我們的生活之間仿佛隔著一座橋梁。謎語在橋梁的那邊，我們在橋梁的這邊，牛阿果站在橋梁的中間。

4

周末的下午，我和魯欣瑤在新華書店遇到了牛阿果。買完書后，我們約他去看電影，他說要趕回工地去。

于是，我們央求他帶我們一起去工地看看。

牛阿果爽快地點頭答應了。

他走在前面，我們跟在后面。走過主街道，拐進一條小巷子，然后又走了一會兒，看到了建筑工地。穿過建筑工地旁邊的泥濘小路，來到了一座低矮的工棚前。因為臨時停電，工地停工了，工人們都待在工棚里休息。

工棚里好熱鬧，敲敲打打的，還有唱歌的聲音。

“噓！別說話！”牛阿果回頭對我們說。

我們站在一間屋子門外，打量著屋內的擺設。小小的一間屋子，左邊和右邊各四張架子床。架子床上層放的是洗漱用品，下層是睡覺的地方。床沿上坐著幾個工人，他們左手拿著一個不銹鋼盆，右手拿著勺子，有節奏地敲著。牛阿果的阿爹唱道：“叫我唱歌不為難，不是挑花繡牡丹。挑花還要五色線，唱歌只要舌頭尖……咿呀咿嗬喂……舌兒連肝……”

工友們敲幾下，他唱一句。他唱完一句，工友們又敲幾下。牛阿果的阿爹嘴里唱著歌兒，手里拿著兩截木棍，對著一個塑料墩子，一上一下交叉著敲打出不同的音符。他嘴里的歌聲與敲打塑料墩子的聲音相互配合，錯落有致。“讀的書多當打秋，不耕不種自然收。白天不怕朋友借，夜晚不怕強盜偷。”

這時，一個系著圍裙的胖女士來到床邊，坐在床沿上，手里剝著蒜，嘴里唱道：“小時讀書不用心，不知書中有黃金。早知書中黃金貴，夜點明燈到五更。”

“她唱的歌兒好有趣。”魯欣瑤附在我的耳邊說。

“她是誰？”我趕緊問。

“我阿媽。”牛阿果說。

我和魯欣瑤揚起手，使勁兒拍著巴掌。

我們的掌聲引起了牛阿果阿爹的注意。他走出來，把我們迎進工棚里。

那天，我在工棚里聽到了許多從未聽到過的民歌，很有趣，而且他們唱得不比專業歌手差。

我們隨著牛阿果來一趟工棚，收獲可真不小。

5

初夏的午后，我們尾隨牛阿果在校園里的草坪上奔跑。跑著跑著，牛阿果就開始唱歌了：“三根沙樹顛倒顛，一對黃雀在天邊。誰人撿到黃雀蛋，不做皇帝也當官……”我們圍著牛阿果，不停地追問他：“黃雀蛋是啥樣的？”“黃雀蛋有多大？”“哪里有黃雀蛋呀？”“黃雀蛋好玩嗎？”“黃雀蛋有花紋嗎？”

牛阿果在草坪上打了個滾，坐起來，望著我們。

“你撿到過黃雀蛋沒有？”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問道。

“撿到過。”他一臉從容地回答。

“你在哪里撿到的黃雀蛋呢？快告訴我們，我們也想撿黃雀蛋。”我和魯欣瑤一起興奮地說。

“我的黃雀蛋是我爸爸給我的呀。”他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啊？”我們異口同聲地尖叫起來。

“你爸爸有黃雀蛋？”我們疑惑不解。

“是啊，我爸爸帶著我去過想象國。他在想象國的云海中撿到了黃雀蛋，就給了我。”牛阿果說完，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然后扭身在草坪上轉圈圈。

“想象國？”

“云海中？”

我們咂咂舌頭，驚訝不已。

牛阿果鄭重地點點頭。

哇！牛阿果好幸運，他有個好爸爸。

我們圍著他，吵吵嚷嚷地說：“我也想撿個黃雀蛋……”

“我把黃雀蛋吃掉了，難道你們要去肚兒國找回黃雀蛋嗎？”牛阿果望著我們，悠悠地說。

聽了他的話之后，我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來。笑聲在空中縈繞著，傳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