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青玲
2021年6月的戈壁,白天烈日炎炎,夜晚沙塵此起彼伏。
神舟十二號飛船發(fā)射成功后,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各條戰(zhàn)線的科技人員依然忙碌著,為三個月之后的神舟再次飛天做著充分準備。
作為中心總工程師的鄭永煌,正在對神舟十二號任務進行全面復盤總結。除此之外,他每日奔波于陣地指揮所和神舟十三號火箭測試廠房,對火箭測試狀態(tài)進行質量把關。
“目前來看,長二F遙十三運載火箭測試很順利,從火箭、飛船進場,到組裝聯調,一個問題都沒有,我們還是很有信心的。”說這話的時候,鄭永煌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勤奮助推夢想成真
笑容可掬,額頭寬大,眼神柔和,發(fā)際線略有些高……走近鄭永煌,仿佛偶遇鄰居大叔,他的平易近人如一縷春風,讓你感到親切、溫暖。
來到鄭永煌的辦公室,干凈、整潔,除了一個書柜和一張桌子,沒有多余雜物。在他的書柜里,擺滿了他在航天發(fā)射領域辛勤耕耘的各類教材、技術專著,以及為歷次航天發(fā)射所撰寫的各種技術論文、方案……身為總工程師的鄭永煌任務十分繁重,偶爾有一些閑暇時間,他也閑不下來,喜歡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他為青少年編寫的《航天員為什么能上天》等科普圖書,成了孩子們航天科普的“香餑餑”。
“我每天晚上都會寫一點東西,幾年下來就會積少成多。這本書我寫了四年……”鄭永煌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專著說。短短幾句話,瞬間讓人感受到他的持之以恒和勤奮執(zhí)著。
而勤奮這個習慣,鄭永煌從小就養(yǎng)成了。
鄭永煌出生在福建省德化縣赤水鎮(zhèn)一個普通家庭。父親鄭春桂在德化縣體育委員會上班,母親陳玉桃在赤水街當民辦教師。母親是個非常孝順的人,經常抽空帶鄭永煌到很遠的鄉(xiāng)下看望外公外婆。由于交通不便,每次一走就是一整天。在鄭永煌的記憶里,母親一路上都會給他講故事,告訴他堅持就是勝利。從孩提時起,他就學會了堅持和忍耐。
讀小學時,鄭永煌便每天早起熬稀飯,喂豬,幫母親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1981年7月,成績優(yōu)異的鄭永煌,從赤水小學直接考入德化一中讀初中。初一至高三,他的成績始終保持在年級前五名;從初一下學期至高三,他一直擔任班長。
中考那一年是鄭永煌的轉折點。1984年,鄭永煌中考成績是全縣第4名。而他卻報了一個中專學校,想早點參加工作,以減輕家里的負擔。語文老師蘇愛華老師聽說以后,趕緊找到鄭永煌的父親,說:“這孩子聰明,是一個大學生的料,千萬不要讓他去讀中專。”
就是這次勸解,改變了鄭永煌的想法,也改變了他的命運。學習機會失而復得,鄭永煌更加奮發(fā)向上,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高三畢業(yè)會考,鄭永煌的總分全縣第一。臨近高考,副校長推薦他去國防科技大學,懷著對神秘國防事業(yè)的向往,他沒有猶豫,同意了。
高分考入國防科技大學自動控制系航天動力學專業(yè)后,鄭永煌在保持學習成績拔尖的同時,兼任大學團總支部書記,學業(yè)、學生工作全面發(fā)展。1991年,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鄭永煌原本有很多機會去繁華大城市大企業(yè)一展身手,但是夢想干航天事業(yè)尤其是載人航天的他選擇了最艱苦的地方——大漠深處的中國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
“在大學里,教授組織我們做過一次載人航天發(fā)射場選址論證,我當時選的就是酒泉發(fā)射場,因為這里發(fā)射任務多,積累了一批人才,有可靠的組織指揮體系,再加上氣候和得天獨厚的環(huán)境。”沒想到,這次小小的課堂討論讓鄭永煌從此與載人航天結下了不解之緣。
大漠四季干旱少雨,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來自南國山城的鄭永煌極不適應這里的生活,流鼻血、皮膚干裂、滿嘴沙塵,但這些沒有阻擋他干航天事業(yè)的決心。酷愛讀書、樂于研究的他,懷揣著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選擇了堅守和鉆研。
戈壁灘的生活對年輕人來說是枯燥單調的。那段時間,鄭永煌喜歡上了一本書《學會享受孤獨》。自學航天知識,翻譯國外的航天著作,戈壁灘找不到研究資料、書籍,他就托同學、朋友從外面買了寄過來……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孜孜不倦的學習中。
“他對航天知識的學習,比一般人努力得多,我們都不及他。”和鄭永煌同一年畢業(yè)來到中心的李兵佩服地說。
1992年8月,載人航天工程啟動前夕,江澤民總書記前來視察,在鄭永煌工作的衛(wèi)星發(fā)射場發(fā)表了重要講話。近距離聆聽講話的鄭永煌感到熱血沸騰。身處中國航天最前沿的陣地,作為航天發(fā)射大軍中的一分子,他深感自己所從事的事業(yè)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神圣的榮譽感和責任感讓他如饑似渴地學習火箭衛(wèi)星發(fā)射、瞄準、加注等各項技術,增長自身本領。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1992年9月21日,載人航天工程正式上馬。隨著載人航天發(fā)射場選址在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鄭永煌也迎來了他人生的發(fā)展機遇。
憑借深厚的學業(yè)功底、踏實的工作作風和出色的工作能力,1993年,原本在家休假的鄭永煌,突然接到通知,他被選拔到載人航天發(fā)射場建設論證組,全程參與發(fā)射場設計和建設工作。發(fā)射塔架、導流槽、活動發(fā)射平臺、軌道基礎……建成什么樣,指標什么樣,都由鄭永煌團隊負責論證。鄭永煌在北京和設計所的同志反復溝通協調,艱苦調研論證。一年之后,載人航天發(fā)射場正式奠基。
中國航天最復雜的發(fā)射塔架、規(guī)模亞洲第一的垂直總裝測試廠房,以及測發(fā)指揮大樓、飛船總裝測試廠房、地下設備間、導流槽相繼拔地而起。看著自己親手參與設計的圖紙變成巍峨廠房、發(fā)射塔架,鄭永煌內心充滿了獲得感和成就感。畢業(yè)僅三年,鄭永煌靠勤奮嶄露頭角,開始在更大的舞臺上施展才華,追逐夢想。
“工作認真,扎實,學習深入,有韌性。”這是同事對鄭永煌的一致評價。“他包里隨身帶著書,一有空就拿出來看。”與鄭永煌長期搭檔的中心技術總體部門總師涂國勇回憶道,“2016年我們論證東風著陸場建設,連著三四個晚上熬通宵,‘五一五天假期沒休息一天,就這種情況,他的書也沒離開過包。”
勤奮、認真的鄭永煌,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有時候讓妻子都哭笑不得。妻子于蘭紅是東風中學的一名老師,結婚頭兩年,有一次學校下班晚,她就先讓鄭永煌把菜擇好切好,只等她回家炒。“我回到家,他跟我說菜切好了,我到廚房一看,這哪是菜啊,他切了一盤甜瓜。”妻子回頭,看到鄭永煌手上拿著一本書,在思索著什么,剛要發(fā)的脾氣只能收回去。“他腦子里全是工作,家務自然干不好。”自那之后,妻子不再讓鄭永煌下廚房。
載人航天是高風險高挑戰(zhàn)的事業(yè),沒有持之以恒的吃苦精神和學習韌勁是不行的。盡管白天工作繁忙,但鄭永煌每天晚上都會總結,寫技術論文、方案,編纂各類教材、技術專著……他還利用有限的業(yè)余時光,努力提升學歷層次。經過勤奮學習,2012年,他獲得了西安交通大學控制科學與工程專業(yè)博士學位。
在年復一年的堅持和努力下,鄭永煌一步步從操作手干到組長、技術室主任、單位總師,再到載人航天發(fā)射場的總設計師、發(fā)射中心的總工程師,一步步實現兒時的夢想。
鉆研可攀科技高峰
在長二F遙十二運載火箭第三次總檢查測試時,工作人員發(fā)現數據異常,經過分析排查,定位到慣組上,發(fā)現陀螺有故障。慣組是火箭控制系統的敏感器件,負責給火箭提供加速度,如果出現問題,火箭就有可能失控。“這個陀螺太關鍵了,必須歸零。”經歷過神舟一號飛船陀螺故障的驚險,鄭永煌絲毫沒有遲疑,當即拍板,命令把有陀螺故障的慣組拆下來,安裝上備份慣組,并送回北京歸零。
排故完成之后,鄭永煌還不放心,主張對火箭狀態(tài)再次確認,又做了一次定型復查。總檢查結果一切正常,證明火箭狀態(tài)非常好,他們才把產品轉運到發(fā)射區(qū),保證了火箭順利發(fā)射。
30年的航天工作,質量意識已經刻在了鄭永煌的骨子里。
“每一份文書他都要一遍一遍地過,反復地修改、完善,確保拿出最好的報告和最好的方案。”提起鄭總的“強迫癥”,技術總體部門高級工程師紀容林印象深刻。
“推好的發(fā)言材料,在匯報前,他自己還會再讀十幾遍,直到把時間、節(jié)奏、發(fā)音、用詞檢查無誤后,他才放心。”涂國勇感慨地說。
精益求精的工作標準源于航天領域的特殊性。剛到中心,鄭永煌的崗位是火箭氧化劑加注操作手。火箭推進劑有劇毒,稍有不慎,會損害人體健康,甚至釀成重大事故。在一次故障排除過程中,他親眼見到發(fā)射場黃煙滾滾,身邊的同事被氧化劑灼傷,甚至有一位同事因吸入過多毒氣而終身殘疾。這一切讓鄭永煌明白了什么是航天人的奉獻和犧牲,更讓他懂得,航天容不得一絲馬虎,99%不行,必須是100%。
因為航天員的參與,載人航天任務成為航天發(fā)射中要求最高、技術最復雜的任務。跟普通火箭相比,載人火箭飛行可靠性已達0.97、安全性已達0.997,但還是要做好萬一火箭出現故障、保證航天員安全的預案。在危險情況下,如果航天員要逃逸救生,地面指揮控制系統就要負責給火箭發(fā)出逃逸指令。指揮部把這個天大的難題、人命關天的任務,交給了鄭永煌團隊。
為了研制出先進的逃逸救生地面指揮控制系統,鄭永煌和團隊成員夜以繼日搞研究、查資料,分析每一個影響逃逸系統的參數,從硬件和軟件多方入手,想盡一切辦法,確保誤逃和漏逃概率小于千萬分之一。經過4年的集智攻關和艱苦努力,他們終于研制出了高可靠性的地面指揮控制系統。“為了這個方案,中間弄了十幾次評審,寫了幾十稿,搞了很多年。”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神舟一號無人飛船的考核,證明系統運行穩(wěn)定、設置合理。
2003年10月15日,神舟五號首次載人飛行圓滿成功,證明航天員逃逸救生地面指揮控制系統是可靠的,其參數判斷和硬件邏輯的雙保險設計達到了國際領先水平,為航天員生命安全提供了可靠保障,鄭永煌的心里也終于松了口氣。
身為發(fā)射中心總工程師的鄭永煌常年奔波在任務前線,除了載人航天過程,還有悟空號、墨子號、慧眼等諸多“國字號”衛(wèi)星發(fā)射任務,忙得不可開交。每次任務前,作為質量控制組組長的鄭永煌都要組織各個系統進行質量復查,查思想、查崗位、查制度,進行文書復審、狀態(tài)復核、數據復判,把所有質量問題解決在地面,確保火箭、飛船不帶一絲問題上天。
“不帶任何隱患上天”,這是航天發(fā)射的一條鐵律。發(fā)射場區(qū)指揮部質量控制組,就是這條鐵律的“把關者”。神舟九號任務前,鄭永煌被任命為發(fā)射場區(qū)指揮部質量控制組組長。
在距離神舟九號飛船預定的發(fā)射窗口只剩3天時,崗位人員在檢查火箭狀態(tài)時,發(fā)現整流罩的一個電阻盒電路阻值異常。經過分析排查,確認是導線焊反,導致電路阻值偏大,發(fā)火電流偏小。此時,如果拆下電阻盒,重新焊接、試驗,至少需要4天時間,這意味著發(fā)射計劃要推遲。神舟九號承擔我國首次載人交會對接任務,如果推遲發(fā)射,后果不堪設想。
緊急關頭,鄭永煌和他的團隊徹夜分析實驗,得出在現有情況下,發(fā)火電流仍然能夠滿足發(fā)火條件的要求這一結論。在發(fā)射前一天的專題會議上,面對各方領導和專家,鄭永煌力排眾議,將試驗分析結果一一呈現,認真回答每一個專家的提問。最終,在神舟九號任務媒體記者會召開前十分鐘,專家組接受了鄭永煌的提議:任務按原計劃實施。
要知道,萬一發(fā)火電流不能滿足要求,爆炸螺栓不起爆,整流罩就不能正常分離,將造成箭毀人亡的重大事故。
鄭永煌這么做,需要非凡的勇氣和超強的責任擔當。
要知道,飛船發(fā)射這么大的事兒,特別是神舟九號承擔我國首次載人交會對接,搭載首位女航天員飛天,首次進駐天宮一號等這樣“國字號”的任務,誰也不敢輕易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但鄭永煌覺得,自己既然擔任這個組長,就要勇于擔當,按科學規(guī)律辦事。
2012年6月16日,神舟九號飛船如期發(fā)射。當飛船成功與天宮一號對接,三名航天員順利進入天宮一號時,鄭永煌不禁熱淚盈眶、激動萬分。事實證明鄭永煌的意見是對的,神舟九號實現了教科書級別的完美發(fā)射、完美運行、完美返回。
除了發(fā)射任務,鄭永煌也把精益求精的作風帶到每一次實驗過程中。
在加注機器人任務測試過程中,其他人主張用水代替燃料,模擬黃煙煙霧對視覺定位系統的影響。鄭永煌堅決不同意:“必須用燃料測試,模擬不到位、不徹底,拿到的數據就不是絕對可靠的。”但實際上,用易燃易爆劇毒的燃料測試,要冒一定的危險。“有危險也要上,必須確保數據真實。”鄭永煌的堅持,為加注機器人課題研究提供了精準可靠的數據。該課題后被評為部委級科技進步一等獎。
跟航天打交道30年,鄭永煌時刻謹記嚴慎細實、周到細致、穩(wěn)妥可靠、萬無一失的十六字方針,把質量意識、風險意識、標準意識貫徹到每一次任務中,確保任務發(fā)發(fā)成功、次次圓滿,確保科研過程不走彎路,高效高質量完成任務。
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十二號,12次載人飛行任務,鄭永煌都作為核心崗位人員參加了。成長為技術專家、航天帥才的鄭永煌,仍堅持身先士卒,沖在一線,并在任務和課題研究中,幫帶年輕后輩,培養(yǎng)骨干力量,與團隊攜手開創(chuàng)科研新局面。
在神舟十二號火箭測試過程中,工作人員發(fā)現功放電流異常。功放電流控制著火箭伺服機構擺動,控制著火箭飛行方向。如不及時找準電磁干擾原因和途徑,后果十分嚴重。正當各方意見不統一、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直守在發(fā)射陣地的鄭永煌挺身而出,組織了排故實驗,找出問題所在,并指導試驗隊撰寫質量歸零報告。最終該報告通過了發(fā)射場區(qū)指揮部會的審議,沒有影響任務進程。
扎實的專業(yè)功底、超強的組織協調能力和前瞻性的科研思維,讓鄭永煌成為發(fā)射場人人佩服的技術大咖、第一專家。
“航天事業(yè)要創(chuàng)新,不能守陳守舊,因為時代在發(fā)展,技術在發(fā)展,你的思維理念也要發(fā)展,創(chuàng)新非常重要。”在神舟十二號任務間隙,鄭永煌與中心50多名博士面對面座談時,這樣勉勵年輕人。
對鄭永煌來說,創(chuàng)新永無止境,創(chuàng)新永遠在路上。“現在我們空間站馬上就要建造起來了,但這還不夠,我們還要深空探測,還要載人登月,還要繼續(xù)努力奮斗,為宏偉的航天夢、中國夢貢獻自己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