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興
從邁特村到雷州七十公里
道路記載著我大汗淋漓的學生時代
那時的安欖渡
只有五分錢的寬度
而五分錢一碗牛腩的氣味
香噴噴地飄蕩在渡口
如搖搖晃晃的渡輪涌起的波浪
撞擊著我的胃
但每一次,我都緊緊攥住了
那枚過渡的硬幣
像握緊了一生的前途
縣農科所就在渡口的西岸
田間狂長著那個時代的標語口號
寒窗苦讀的歲月里
我只讀懂了那個“餓”字
在安欖渡口,小販的叫賣聲
喊痛了那些年的清晨和黃昏
也記下了我囊中羞澀的青春
時光過去三十年
每當我駕車在高速路上駛過
安欖渡口的船已經消失
河面上波光閃爍
恍惚中我依稀看見
那個消瘦的充滿期待的少年
依舊在那里眺望未來
我與命
相互依靠,在人間行走
現在,已白頭到老了
命
給我充足的陽光和空氣
我向汗水要出果實
在跌跌撞撞中長出翅膀
不負時代不負命
命
有時也埋著坑
人生幾何有時就解不開
我分不清——走出考場的
究竟是我,還是命
命
在立交橋下
會遇到掐指計算的盲人
但我絕不會把命交給他
橫財色欲流過幾趟鐘聲
我都不會為了什么
與命相拼
俯瞰大地,萬家燈火
我和命都在飛機上
平安著陸,一起回家
吃飯睡覺
飛機在高空飛
鄰座的咳嗽和我的恐高癥也在飛
云海里的氣流
突然讓飛機像船一樣漂移起來
在波浪間起伏
這時的飛機更像簸箕
我有中年的戰栗、中年的小性子
一些有負親人的愧疚
人生那么多的缺憾
像空癟的谷子被篩抖出來
好在飛機把云層咬出一個窟窿
穩穩地降落深圳
只是,內心里的幾粒癟谷
讓我至今還常常不安
黃崖洞石壁上一叢叢小菊花
迎著晨風
向秋天發表它的花語
鵝黃的小瓣
……細茸茸,暖暖的
把山谷的陽光鍍上淡淡的菊香
當年的八路軍
在這里殊死戰斗
渴了困了就咀嚼野菊花
把骨頭煉鑄成子彈
幾十年過去了
黃崖洞的風已吹散了硝煙
在這寂靜的山谷
叩拜巍巍群山
一塊塊虎踞崖壁的峭石
仍像戰士當年戰斗的姿態
那靜靜開放的小菊花
啜飲過戰地血汁
迎著和平的晨風
在向誰點頭?仿佛仍在集結
仿佛只要一聲號角
仍然能站立起漫山遍野的光芒
偉大是一個飽受膜拜的詞
我摸不到它的邊
摸不到它們溫暖的細節
這些冠冕堂皇的事物
存在看不見的黑洞
在這生生息息的輪回中
我被媽媽告知
螞蟻雖小如塵埃
卻也有四處闖蕩的夢想
蝴蝶因為輕
飛得像一朵蒲公英
落在地上也是一粒種子
小的是美好的
媽媽的話也是小的
王宜濤作品
我站在鏡子外
臉卻跑進鏡子里
它只是其中的一張面孔
只是某個時刻的表情
有時候我虛構自己
鏡子也照得到
有時候我仔細地端詳
指認自己的幅度
突然會有幾滴冷水濺來
鏡子里的臉
一下子離開了我
當我心動的時候
風,從窗外進來攏了攏我的頭發
當我抬頭的時候
你正向左邊挪了半個身子
投去的目光被懸在右邊
在我猶豫如何安放這踩空的心跳
墻上的時針恰從五十九分跳到零點
結束?或是新的開始
凌晨的夜異常的窘迫
你起身關掉最后的燈盞
我卻打開了電視
全球首顆量子衛星
正從酒泉飛向深空
我們同時獲悉
人類有如獲得靈魂和時間的燈塔
一切糾纏都將痛在兩邊
當我想你的時候
風從窗外進來,纏了纏你的頭發
我走到床前
轉身離開了量子糾纏的播報
順勢把那一米目光
精準地穿過了那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