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
我們都知道,酸、甜、苦、辣、咸是人生五味?!八帷焙我耘旁诘谝晃??我認為可能是因為只有這個字,是一看到就會調動味覺的。三國時期一代梟雄曹操就深知這個道理,“望梅止渴”也就是利用了一個“酸”字。
江南滿地都是吃不了辣的人,生活中也多有吃不了苦的人,甜和咸只是每個人口味輕重之別,唯有酸似乎很少人會拒絕。除了酸倒牙的極端情況,一般程度的酸總給人一種生津開胃的感覺。
在鄂西北我的家鄉,各種美食中的酸,是當地人心中一種甩不掉的記憶。而這里的酸,大多來自每家每戶的泡菜壇子。
走家串戶,我最喜歡“視察”的就是別人家的廚房,因為那里有我喜歡吃的泡菜。老家人把泡菜叫“酸菜”,大多數主婦都會在家里自制酸菜。一般會選擇一個陶制的壇子,頂部有蓋,蓋周有沿,沿中灌水密封。制作過程看起來是很簡單的,只需要在誰家老壇子中取一瓶酸水,拿回家倒進新買的壇子里,再按比例調好鹽水,灌進去就行。裝大半壇水,丟進喜歡吃的蔬菜,腌多久根據自己對酸味的承受能力而定。一般常見的就是酸白菜、酸蘿卜、酸豇豆、酸辣子、酸韭菜和酸大蒜。也有思路清奇的家庭,會把硬邦邦的生柿子扔進去,腌好的柿子軟硬適中,酸中帶著一種奇異的澀與甜,肉質頗有嚼勁,口感像李子。
酸菜一般不會直接吃,除非像我這樣嘴饞的。我曾經在外婆的鄰居湯奶奶家吃酸菜吃到過癮,或者說過量。那時候,湯家腌的酸豇豆確實好吃,根根飽滿、金黃誘人、酸度適中,嚼著嘎吱嘎吱,滿嘴酸爽。當時我在她家廚房,坐在揭開反扣在地的壇蓋子上,像吃面條一樣一根根塞進喉嚨,不記得吃了多少,只記得回到家滿腹火燒,口吐酸水。
即便受了這么大罪,我還是不能拒絕家鄉的酸菜,尤其是酸豇豆、酸韭菜、酸辣子、酸蘿卜,與肉或臘肉炒著吃,每一道都是下飯神器。吃面的時候,撈幾根酸辣椒,生脆酸辣,咬一口滿頭冒汗,舌頭沉浸在一種受虐與安慰同在的刺激之中,令人欲罷不能。
除了小炒,硬菜里也多有酸菜的身影。酸辣椒是全能配料,它的酸味是任何醋都無法替代的。母親常做紅燒魚,這道菜里就會放酸辣椒,酸溜溜、辣乎乎,盡顯魚的鮮嫩。燒魚的湯汁酸、甜、辣、咸、鮮皆備,我常會倒進米飯里拌著吃,那味道可是一絕。還有酸辣排骨,一根根排骨浸潤在酸辣椒的湯汁中,蓋上鍋蓋大火煮,待沸騰后轉小火慢慢燜制,排骨肉香四溢、肉質緊致、酸辣可口。即使是最常見的蛋炒飯,將剛腌好的酸辣子切碎放在里面一起炒,炒好后色澤豐富,舌尖層次感十足。更別提燜土雞的時候了,放入酸辣子和竹溪豆腐干,一鍋雞肉被豆香、辣椒香和酸菜味兒包圍,揭開鍋蓋的剎那,口水噴涌而出。
還有一種酸,蘊藏在玉米做的主食之中。每年七八月,玉米新熟,家鄉人會把嫩玉米摘下,制作漿粑饃。每一粒嫩玉米都飽含汁水,一掐就破,掰下來后放入清水,用小石磨磨成漿,發酵一兩天就成了酸漿。用這種酸漿貼在鍋里做出來的漿粑饃除了帶著玉米的甜香,吃到嘴里還有種天然的酸味。外婆還會攪一鍋漿粑粥,干濕搭配,眼里、嘴里都是金色的陽光和大地的恩賜。念到這里,我的嘴巴、胃和心,都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