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記者 劉瑜
有人說2021年,是中國流量明星、偶像產業和粉絲文化遭遇“滑鐵盧”的一年。這一年的“代孕事件”“倒奶事件”以及前不久的“吳某凡事件”,無不充斥在公眾茶余飯后的談資里。在娛樂圈里,一些劣跡藝人不僅占有著娛樂新聞的版面,在道德的輿論場中始終保持著較高的熱度,有的人還橫跨了法律的界限,在法制版面占有重要的“地位”。
“偶像”“明星”,本來應該通過自身積極努力、陽光向上的形象,去引導年輕的粉絲團體擁有正確的三觀,從而營造出一個風清氣正的文化氛圍。然而,現在一些所謂的“流量明星”和他們的粉絲團體,似乎正在向越來越“瘋狂”的態勢發展……從偶像形象倒塌到“飯圈”失去理智,種種荒誕的亂象,已經到了迫切需要徹底根治的時候!
從普通藝人到明星偶像,在此過程中除了法律和道德的約束,藝人的行為規范是否應該遵循一個更為嚴格的監管體系?監管應該如何落地?一系列的問題亟待解決。
2021年8月15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布公告,矛頭直指藝人張哲瀚。公告聲明:演員張哲瀚的行為存在嚴重不當,不僅傷害民族感情,而且對其受眾中的青少年群體帶來惡劣的不良影響。因此,本會對演員張哲瀚參觀靖國神社的不當行為進行道德申斥,并根據《演出行業演藝人員從業自律管理辦法》的規定,要求會員單位對其進行從業抵制……

>>8月15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要求對張哲瀚進行從業抵制。資料圖

>>藝人吳亦凡被批捕 手機截圖

>>短短幾天,張哲瀚就從頂流變成了“查無此人”。資料圖
8月12日,張哲瀚被網友發現,他曾去日本靖國神社參觀;去乃木神社參加朋友婚禮,并與一同參加婚禮的發表過反華言論的黛薇夫人合影。這件事情的曝光,迅速登上各個媒體頭條。隨之,張哲瀚及團隊以往的不良行為和言論被網友扒出,事情愈演愈烈。8月13日,張哲瀚道歉:我不親日,我是中國人,只是對歷史知識極度欠缺;同日,《人民日報》、央視、人民網等評張哲瀚事件;8月14日,張哲瀚代言全部終止合作、出演作品將被下架;8月15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要求對張哲瀚進行從業抵制,緊接著,中央紀委網站、國家廣電總局也就張哲瀚事件發聲。隨后,張哲瀚及其工作室社交賬號被封。
短短幾天,張哲瀚就從頂流變成了“查無此人”。近年來,很多次偶像形象的倒塌幾乎都是這樣的“標準流程”:從網友爆料、發酵到當事人的解釋、道歉,從主流媒體發文批評到社交平臺限制流量甚至關閉賬號,從網站下架作品到合作方終止合作……就這樣,一名紅極當時的明星逐漸“涼涼”,走出公眾的視野。不得不說,隨著此類事件的發生,一些主流媒體的聲音越來越快地傳播出去,立場也相當明確,輿論的導向基本上為失格的偶像定了調。
此外,不管是國家行政機關還是行業自律組織,也都在以不同形式,針對失格藝人作出相應的限制規定。
早在2012年,江蘇教育電視臺某節目曾邀請紅極一時的模特、演員干露露及其母親、妹妹三人出鏡,其口出污言穢語的片段在網絡流傳,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當時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便發文,要求全國所有廣播電視播出機構吸取江蘇教育電視臺的教訓,嚴禁有丑聞劣跡的人員參與廣播電視節目和電影電視劇制作,嚴禁丑聞劣跡者在各類視聽節目中發聲出鏡。
2014年9月29日,原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正式下發《關于加強廣播電視節目、影視劇和網絡視聽節目制作傳播管理的通知》,明確要求“封殺劣跡藝人”,其中“吸毒”“嫖娼”行為被明確點名。通知規定,除電視劇作品外,由“劣跡藝人”參與制作的電影、電視節目、網絡劇、微電影等也被要求暫停播出。此次正式通知是廣電總局首次對電影、網絡劇和微電影等領域提出要求,對劣跡藝人來說可以算是“全面封殺”了。
而后,網絡直播如雨后春筍般不斷發展,為防止劣跡藝人借助網絡直播活動復出,國家廣電總局在2020年11月印發的《關于加強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管理的通知》中提出:“要切實采取有力措施不為違法失德藝人提供公開出鏡發聲機會。”這些措施的發布,更加大了對劣跡藝人的震懾力,讓他們認識到作為公眾人物,違法失德所付出的代價。
今年3月16日,國家廣電總局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廣播電視法(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這是我國廣播電視領域首部行業基本法。征求意見稿亮點之一是明確規定,廣播電視節目主創人員因違反相關法律、法規而造成不良社會影響的,國務院廣播電視主管部門可以對有關節目的播放予以必要的限制。擬規定如未按照廣播電視主管部門的要求,對有不良社會影響的主創人員參與的廣播電視節目播放予以限制的,將被責令停止違法活動,予以警告、通報批評,沒收違法所得并處罰款等。
此外,一旦有藝人被曝出有違規、違法行為,相關的行業協會也會迅速發文表示關注和抵制。7月20日,針對“吳某凡事件”,中國電視劇制作產業協會青年工作委員會在其微信公眾號“青刊”上發表《關于做好劣跡藝人風險控制的通知》。通知中稱,青工委對吳某凡輿論事件保持高度關注,并要求與其合作的委員及時止損,不為失德演員提供“冒頭”機會,對劣跡藝人“零容忍”。
2021年2月5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布新制定的《演出行業演藝人員從業自律管理辦法》(以下簡稱《辦法》),在行業內外引發了不小的關注。根據該《辦法》,中國演出行業協會將設立道德建設委員會,并對劣跡藝人的界定、處罰提出了準則。《辦法》首次確立了對于劣跡藝人的懲戒措施。根據該規定第十五條,違反從業規范的演藝人員可能面臨的處罰有:被批評教育,被取消參與行業各類相關評比、表彰、獎勵、資助等資格,被實施1年、3年、5年或永久等不同程度的行業聯合抵制。把違規行為和懲戒措施逐一清晰化,這無疑是對一個行業的利好趨勢。
每當出現明星藝人違法、違背公序良俗的新聞,媒體和公眾都會展開熱烈討論。不管是國家行政機關還是行業自律組織,也都能快速發聲,表明立場。但是,官方聲音有時會遲于網絡媒體,即使有相應文件出臺,但幾乎也是在相關事件被網絡炒作發酵后,才作出回應。
由于娛樂圈的藝人知名度高于一般人,他們的善惡行為往往會被無限放大,較普通人而言,會對社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尤其是一些“觸法”的藝人,在得到法律的懲罰之后,是否該為自己的不當行為付出更大的代價,也是業內長期存在的爭議點。有人說,明星也是人,犯法了自有法律兜底不必再過多干預;也有人說,明星地位特殊,公眾人物行為要有更高的標準。誰來監管,誰來約束,如何懲罰……從目前的措施和手段上來看,似乎還有很多難點需要攻破。
據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創始合伙人、國家廣電總局法律顧問封躍平介紹,目前社會上最常見的對藝人的監管機構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從國家層面來講的行政管理機構,最典型的就是國家廣電總局;另一類是一些行業的自律組織,包括電影導演協會、演出行業協會等。
“廣電總局主要針對的是藝人的作品,更多是在作品里去審查,比如說藝人是否有劣跡,是否有反華反共行為,作品是否歪曲歷史等。行政管理機構比較常見的一種方式是通過文件、立法、規章制度對整個行業進行管理,而非對個案表態。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這實際上就是對藝人本身的評價了,只不過作品是最直接的一個表現形式。”封躍平說,“而行業自律組織雖然劃分比較明確,但并不具有行政的處罰權。如果藝人本身是協會會員,那么協會才能給其警告或除名等處罰方式;如果不是協會會員,那么就很難對他進行處罰,這更多的是一個行業的自律。”
促進行業內建立健康的發展環境,僅僅依靠行業自律還遠遠不夠。封躍平介紹,從管理角度而言,行業組織很難去約束藝人的行為,很多情況都是通過被動式的管理來進行的。例如要去聯動各個部門,有偷稅漏稅的要聯動稅務部門,有吸毒行為的要聯動公安部門等。作為行業組織來講,所有政策在落地的過程中,組織本身對藝人的處罰體現的比較弱,因為它沒有足夠的權力去將“懲罰”落地,而所謂的“封殺”也是在行政機關(下架某藝人作品)和社會輿論的“認可”下作出的。目前國家還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何為“劣跡藝人”,我們現在所說的“劣跡”都是行政機關在整個執法的過程當中根據具體事情來進行評估的。
與行政力量、行業組織層面的“封殺”不同,國內外經紀公司、私營電視臺等市場單位也可以出于各種原因,下架某個明星的作品,或者取消與某個明星的合作。這種形式的抵制雖然也能讓藝人的事業遭受打擊,但強度相對較小,藝人在娛樂行業露面的機會還是存在的。來自市場的“封殺”往往是企業出于自身利益采取的應急措施,但由于缺乏明確的法規約束,這種行為是否公平,藝人被“封殺”的原因是否合理,也是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

>>藝人被曝出有違規、違法行為,相關的行業協會也會迅速發文表示關注和抵制。資料圖
除了監管難題,如何對一名藝人進行考量,也同時考驗著與其合作的各個平臺和公司。年輪映畫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副總裁、制片人宮美慧坦言:“其實從影視劇制作公司來講,確實也希望有一個非常正規的藝人管理機構,因為藝人的品德問題我們無從知曉,可能有一些有問題的藝人在行業內部有所傳,我們聽說了會注意一下,就再沒有任何渠道能對藝人做一個綜合的評判了。要不然也不會有一些制作公司用了劣跡藝人,導致最后影視劇播不出去、損失慘重的情況了。”宮美慧介紹,作為影視劇制作公司,一般都會在藝人合約上有嚴格甚至苛刻的要求,如有問題要賠償公司全部損失。同時,她也透露,藝人和公司的距離不能太遠,甚至有些執行經紀人,要深入到藝人的生活中。“其實這么近的距離,藝人有問題公司肯定會知道的,這樣的話就要及時制止,否則出了問題經紀公司損失也很大。”宮美慧說。
不管是國家層面的“硬”監管,還是行業內部的“軟”監管,怎樣才能從被動的事后發聲,到主動的事前監管?隨著越來越多偶像失格問題的曝出,很多人也在發問:國家能不能對藝人、演職人員制定相應的考核制度呢?每年進行審計審核,如有違法違紀取消資格證!也有人在呼吁,為藝人設立一個準入機制,為他們做好背景調查,讓他們持證上崗。
對此,封躍平說,準入機制和年審機制從長遠的角度上來考慮,是可以設立的,比如演員,從全日制的大學里面出來后,可以設置資格證考試,類似于律師的從業資格。年審其實也是這個概念,可以由行政主管機關或行業協會來進行考核。但是,對于門檻的確定標準是一個難點,需要仔細謀劃和調研,切不可盲目實施。
而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中心研究員、副教授朱巍則認為,如果在此領域中強制加一個考核的話,從市場準入的角度來講在法律上還有難點,所以更多的還是需要靠社會的監督。他強調,“偶像”“明星”本身就是靠社會的關注成長起來的,所以社會監督應該同樣的產生力度才可以。“既然他的動力是商業價值,是來自社會公眾,那么監督力量也主要應當來自社會公眾。我認為設立準入機制要謹慎,沒必要去設置這么多門檻,這種社會的問題交給社會解決就好。”朱巍說。
如果明星藝人有了失德或違規違法行為,垂直的監管部門都會進行相應的處罰,行業協會也會發聲表明態度,甚至會有“封禁”的措施,這似乎足以斷送了“劣跡”藝人的前路。據朱巍介紹,目前比較受社會公眾關注的還有“封禁”問題,什么樣的藝人應當被納入到這個封禁范圍?被“封禁”的藝人什么時候可以復出?
今年年初,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布的《演出行業演藝人員從業自律管理辦法》,明確規定了演藝人員應當自覺遵守的從業規范,包括10項義務性、責任性條款以及15項禁止性條款。同時,就劣跡藝人懲戒復出程序,業內首次進行明確:演藝人員或所屬單位可在聯合抵制期限屆滿前3個月內向道德建設委員會提出申請,經道德建設委員會綜合評議后,給予是否同意復出的意見。
該協會秘書長潘燕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明確,自3月1日起,對于違規藝人的自律懲戒措施和復出評議都將由道德建設委員會按照相關工作章程和評議標準開展。委員會成員構成中,行業內代表只占總數的三分之一以內,且每次評議工作都將采用委員“背靠背”互不干擾的方式進行,力爭綜合各界代表的意見,做到客觀公正。
此外,道德建設委員會秘書處負責日常輿情跟蹤和相關信息收集整理工作,及時發現和了解演藝人員違規情形。同時,協會道德建設委員會的委員和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會員均在可了解掌握相關事實依據的前提下,向委員會申請對違規演藝人員啟動評議程序,評議工作嚴格按照管理辦法和相關工作章程辦理。
雖然該《辦法》僅是行業自律組織的規定,它的適用人群并不涵蓋所有的藝人,但這無疑是加大業內人員管理力度的體現,為其他自律組織甚至為國家行政機關更權威的規定出臺提供了借鑒。
朱巍還建議,應把信用聯合懲戒制度納入到對藝人的管理中去。“明星”是個特殊的職業,如果他們失信的話,就沒有能力去做“偶像”或者“明星”了。目前,我國信用監管機制還不夠完善,很多藝人躲過了負面新聞的風頭后,很快復出。“不是說藝人在出事兒后就永久性封殺,他們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應該以儆效尤,永不再犯。”朱巍說,“信用聯合懲戒不是單一部門能做的,需要所有相關的機構聯合執法,比如說坐火車、高鐵、飛機等會受到限制。一次失信,其他相關的機構按照失信的聯合懲戒的辦法去執行。”
為了減少偶像失格現象的產生,除了要加強監管的力度、規范懲治的標準之外,媒體平臺的輿論引導似乎也起著關鍵的作用。封躍平認為,媒體平臺選擇推送什么樣的明星藝人,也尤為重要,“偶像”所帶來的影響力非常大,它會影響中國的青少年的未來成長。
“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從幾個方面共同來進行行業化的細分。比如說,要嚴格限制選秀節目,不能盲目地為了經濟利益犧牲正確的價值觀,在行業內的推流中,一定要去選擇‘偶像’的生產方向。有拼搏精神、能吃苦耐勞、有愛國情懷等等,這樣的明星才是我們認為真正值得‘追’的人。”封躍平說。
而對于“偶像”本身而言,不管是國家層面的立法,還是行業內部的監管,都抵不過一個人本身的自律。只有德藝雙馨,才有公眾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