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軍、熊維娜
在中國革命實踐中,充分利用話語資源奪取革命話語權并積極開展革命話語實踐,是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革命歌曲作為中國革命的“活化石”,是中國革命的重要話語實踐,也是中共革命話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革命報刊、革命標語、革命口號、革命戲劇等特有話語形式,共同構成了中共革命話語體系的整體景觀。中共在領導革命實踐過程中,通過在革命歌曲中植入革命語匯,把抽象的意識形態話語轉化為生動的日常生活話語,以其獨特優勢和作用,實現了中共革命話語與工農大眾話語的有效對接。在中國革命語境下,革命歌曲就是“歌唱的革命”,其革命話語表達體現在革命主題的選擇和革命術語的使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音樂獨特的政治功能。革命歌曲作為中共革命意識形態話語的體現,具有鮮明的“黨性”和“階級性”。延安時期的抗戰歌曲是抗戰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學界對它已有初步研究,但這些研究主要是從音樂學和文藝學等學科角度展開,較少從中共黨史角度切入。鑒于此,本文基于豐富的歷史檔案資料,對該時期中共領導下的抗戰歌曲進行較為系統的梳理,以期深化對中共領導根據地文藝運動的認識與研究。
延安時期的抗戰歌曲,作為中國抗戰文化的一種特殊表現方式和特有話語形式,具有濃烈的地方特色和時代氣息,它是在抗戰實踐中由工農兵共同創作的一種獨特革命話語。因此,作為革命話語的抗戰歌曲是邊區群眾“集體智慧”的結晶,它的興起有著豐富的歷史、理論與文化背景。
自“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給我國帶來了深重災難。在此背景下,反抗日本侵略,爭取民族解放是當時中國革命的重要任務。在“國亡家破,禍在眉梢”之際,高昂的歌聲成了痛斥日寇暴行的有力武器,還能鼓舞民眾和凝聚人心。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音樂就是革命。誠如賀綠汀所言:“為了整個民族的生存,為了我們自己,我們應該全體動員起來,把音樂變成武器,去武裝千萬個同胞,動員千萬個同胞,為驅逐日本強盜而英勇抗戰。”①《賀綠汀音樂論文選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13 頁。
“革命文化,對于人民大眾,是革命的有力武器。”②《毛澤東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708 頁。在民族危亡的嚴峻形勢下,廣大音樂工作者,紛紛呼吁要充分發揮音樂的抗戰武器作用,用音樂來動員民眾、組織民眾和教育民眾。呂驥指出:“(音樂)成為大眾解放自己的武器,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爭取民族的生存和獨立的斗爭中才能獲得它發展的前途。”③《呂驥文選》上冊,人民音樂出版社1988 年版,第16 頁。音樂工作者主張大力發展國防音樂:“在新音樂運動上,我們已提出‘國防音樂’這一明確的主張,這與現階段的救亡運動相一致的”④周鋼鳴《論聶耳的新音樂運動》,《生活知識》1936 年第2 卷第5 期(7 月20 日)。。在此背景下,延安的音樂工作者創作了大量動員民眾抗戰和反映抗日軍民戰斗生活的歌曲,如《延安頌》《大刀進行曲》《游擊隊之歌》等。
1938 年1 月,冼星海等人在武漢成立了全國性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音樂組織——“中華全國歌詠協會”。在延安的賀綠汀、呂驥、周巍峙等積極聲援:“我們要用歌詠去發動民眾、組織民眾,把他們唱上戰場,為中華民族的解放而斗爭!”⑤《中華全國歌詠協會宣言》,《戰歌》1938 年第1卷第6 期(2 月15 日)。群眾性抗日救亡歌詠運動的高漲,推動了邊區以抗戰歌曲為主要形式的革命文化的發展,激發了大家的抗戰革命斗志。
在延安時期,藝術工作對革命意識形態的宣傳效力為中共所重視。黨中央結合復雜的抗戰形勢,進一步加強了對文藝工作的領導,通過制定一系列方針政策,使抗戰歌曲在邊區廣泛推廣。
1941 年,總政治部和中央文委在《關于部隊文藝工作的指示》中提出:“部隊文藝工作的方針,首先在于團結和培養有戰斗生活經歷的專門文藝工作者,使他們能夠用戲劇、音樂、美術、文學等等形式,把民族戰爭中的一切現實生活(民眾及將士在抗戰中的英勇斗爭,日寇、漢奸、投降分子、頑固分子的陰謀詭計等等)反映出來。”⑥《總政治部中央文委關于部隊文藝工作的指示》,《八路軍軍政雜志》1941 年第3 卷第2 期。這充分強調了文藝工作對抗戰事業的重要作用,明確了文藝工作的具體方針,為邊區文藝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制度保證。
1942 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下文簡稱《講話》),提出了完整的文藝理論體系,對該時期黨的文藝政策產生重要影響。《講話》指出“要使文藝很好地成為整個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⑦同注②第3 卷,第848 頁。,明確了“藝術服務于人民,服務于政治”的文藝方針。《講話》發表后,陜甘寧邊區召開文教會、座談會討論總結民眾歌曲的創作經驗,進一步推動了邊區文藝歌曲的發展。在《講話》精神指導下,邊區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抗戰歌曲創作熱潮,大批的藝術家、魯藝師生及文藝愛好者,迅速投身到“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活動中去。廣大音樂工作者運用鮮活的語言藝術格調,創作了大量以抗戰為題材的紅色民謠。相對穩定的局勢,民主的政權,也為歌曲的創作提供了有利環境。
全面抗戰開始后,延安成為全國抗日歌詠活動的中心。1939 年12 月,毛澤東起草《大量吸收知識分子》的決定,指出“沒有知識分子的參加,革命的勝利是不可能的”⑧同注②,第618 頁。。1941 年5 月,《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明確提出“尊重知識分子,提倡科學知識與文藝運動,歡迎科學藝術人才”⑨甘肅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編《陜甘寧革命根據地史料選輯》第1 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81 年版,第87 頁。的口號。這一綱領性文件所提出的尊重、歡迎知識分子和各類人才的意見,成為當時黨的知識分子政策的基礎。在此號召下,延安匯集了一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音樂工作者,形成了以冼星海、賀綠汀、呂驥等為代表的音樂工作者群體。他們許多人是唱著《延安頌》奔赴延安的,當時“有一定創作成果的約有407 人。這407 名文藝家中……藝術家180 人”⑩劉增杰《從左翼文藝到工農兵文藝——對進入解放區左翼文藝家的歷史考察》,《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6 年第5 期。。具有代表性的音樂工作者還有聶耳、鄭律成、李煥之,以及當時由安波、馬可、張魯、關鶴童、劉熾五人組成的“民歌五人團”。他們有的是在上海、武漢等國立音專受過專業音樂教育的音樂家,有的是應中央邀請來到延安,有的從各地輾轉到延安,成為陜甘寧邊區音樂工作的中堅力量。他們將革命話語與民間話語有效對接,創作出了一大批優秀的音樂作品。
改造舊文藝,創作新文藝,使文藝服務于革命要求,是當時中共的一貫主張。“要完成音樂的民族形式,我們必須通過舊形式,利用舊形式,接收外來的進步技巧與充實新內容而進行創作。”?《冼星海全集》第1 卷,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 年版,第123 頁。例如,馬可作曲、賀敬之作詞的《南泥灣》,借鑒了傳統歌舞《桃花籃》;安波的《擁護八路軍》《擁軍花鼓》,根據陜北民歌《打黃羊》的基調填入新的歌詞改編而來;賀綠汀的《墾春泥》,借鑒了湖南花鼓戲音調;等等。
創作者從民間音樂中積極地汲取營養,通過舊曲填新詞、舊曲改編、重新創作等方式,創作了大量抗戰歌曲,使“舊”曲“新”唱,大量的傳統歌曲被賦予新的革命主題,不僅思想性更高,而且革命色彩更加凸顯。
延安時期陜甘寧邊區的抗戰歌曲創作,是在保留傳統歌曲形式的基礎上,抓住事物的“根本”,經過革命話語的本土化改編,在“大眾文化”中植入鮮明的“紅色”印記,把中國的“大眾文化”改造為“革命文化”,有效宣傳了黨的方針政策和革命理論,真正做到了黨的革命理論“能說服人”“能掌握群眾”。
該時期中共以抗戰歌曲為載體,在根據地廣大軍民中很好地揭露和控訴了地主階級的黑暗統治,并號召大家支援前線抗日。通過抗戰歌曲,使革命理論口語化和大眾化,用許多生動的革命話語,如“鬼門關”“垂死統治階級”“鬧革命”“真可恨”“三把刀”等大量“高頻詞”,控訴過去舊社會,用“去殺敵”“抗日家屬”“保家鄉”“不當亡國奴”“送情郎”等,號召大家支援前線抗日,使抽象的革命話語概念生活化,在邊區引起廣泛反響。
有的歌曲直白地描述了農民在過去所受的殘酷壓迫和剝削。如《打老譚》的歌詞:“譚賊真可恨,苦害老百姓。……劉志丹真英雄,除害為百姓,窮人都要跟他走,鬧呀鬧革命。”?高文、鞏世峰《隴東紅色歌謠》,甘肅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第50 頁。這首歌曲通過對比共產黨來邊區前后的不同情況,來刻畫邊區社會秩序由“亂”到“治”的巨大變化。在大敵當前形勢下,邊區老百姓積極擁護黨的抗日政策,送郎參軍,支援前線抗日。許多歌曲表達了邊區軍民共同抗日的決心和抗戰必勝的堅定信念。
該時期大量歌曲傳頌根據地軍民的游擊戰爭,反映戰士們在艱苦環境中的樂觀精神和昂揚斗志。諸如《游擊隊》《八路軍的鐵騎兵》《抗日軍政大學校歌》《民兵歌》《大刀進行曲》《畢業上前線》等,刻畫了游擊隊員和八路軍戰士斗志昂揚的英雄形象;還有如《埋地雷》《巷戰歌》《青紗帳》《讓地雷活起來》《大西瓜》《石雷戰》《我們是無敵的游擊隊》《你是游擊兵團》等,描寫火熱戰斗生活的歌曲,以形象的革命話語刻畫了根據地軍民在戰爭中使用游擊戰術的情形。
中共在根據地幫助邊區老百姓告別了窮苦生活,帶領他們邁入一個嶄新時代。為此,他們在歌曲中以無比激動和感激的心情,通過“大救星”“盼月亮”“軍愛民,民愛軍”“英雄漢”“親如一家”“爹親娘親”等樸實的革命話語,熱情歌頌共產黨和人民軍隊。愛黨擁軍的歌曲不但在邊區中傳唱,在國統區也廣為流傳。例如,《咱們的紅軍到南梁》借助比喻和排比等手法,來表現共產黨在邊區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和光輝形象;《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通過質樸的語言,揭示了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的樸實革命道理;《根根扎在窮人心》刻畫了人民軍隊紀律嚴明,樂于幫助群眾,同群眾親如一家的形象;《革命有了立腳點》描繪了紅軍幫助窮人打天下,建立陜甘根據地的事跡;等等。
中共在陜甘寧邊區建立新政權后,受到百姓的熱烈擁護和贊揚。他們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護邊區政權,愛戴革命領袖,這在當時諸多抗戰歌曲中均有體現,其中,“民主選舉”“民主政權”“救星毛澤東”“日月星”“紅太陽”“恩情似海”“歌唱毛澤東”等革命話語,就淋漓盡致地表達了邊區百姓對邊區新政權和人民領袖的擁護和贊揚。如《熱愛人民新政權》《邊區十唱》《民主的好收成》《選舉代表》等歌曲,贊頌陜甘寧邊區政府在各抗日根據地實施“三三制”民主政治,以及進行民主政權建設。贊頌人民領袖毛澤東是該時期抗戰歌曲的一大特色,如《繡金匾》《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毛主席領導得好》《咱們的領袖毛澤東》等歌曲,真實抒發了邊區人民對共產黨、對革命領袖毛澤東發自內心的擁戴。
在中共領導邊區經濟建設的過程中,涌現出大量以大生產運動為題材的抗戰歌曲。這類歌曲的革命話語更為直觀、樸實,使邊區老百姓認識到只有自給自足搞生產建設,才能鞏固邊區政權。其中,“開荒”“陜北江南”“大生產”“春耕”“軍民大生產”“生產舞”“生產運動”等革命話語,記錄了在那個如火如荼的斗爭年代軍民共建邊區的喜悅心情。如《生產謠》《軍民大生產》《八路軍開荒歌》《生產與抗戰》《開荒》《春耕曲》等歌曲,歌頌了解放區軍民通過大生產戰勝困難的決心,刻畫了革命根據地軍民們辛勤勞動的樸實形象。
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后,國民政府對邊區實施經濟封鎖,接連發動多次反共高潮,加之此時日本軍隊實施“三光政策”,以及自然災害頻發。在此情況下,中央在邊區實行減租減息,號召邊區軍民自己動手,搞生產自救運動。諸如《生產運動大合唱》《南泥灣》《兄妹開荒》等歌曲,都是反映大生產運動的經典之作。
抗戰和經濟建設是延安時期中共面臨的主要任務。該階段在黨的正確路線和方針政策指引下,打退了國民黨發動的三次反共高潮,大生產運動取得重大勝利。面對革命戰爭的階段性勝利,中共以抗戰歌曲為載體,將該時期黨的政治主張、紀律規范、方針政策等,編成易懂、易記、易傳的新歌曲,如“減租減息”“堅壁清野”“合理負擔”“雙十綱領”等大量政策法令的口號式詞匯。這種樸實形象的革命話語,對深入宣傳黨的革命理論和政策,增強中共在邊區執政合法性等方面,產生了重要作用。如《紡線歌》《擁軍優屬歌》《紡線好》《紡織支前歌》等歌曲,用大眾化語言對黨和邊區政府頒布的系列動員抗戰、鼓勵生產的政策法令,進行了形象表達。又如《肅清偽鈔鞏固邊鈔》《雙十綱領第十二條》《繳公糧》《擁護雙十綱領》《擁護中共雙十綱領二十條》《財政經濟政策好》等歌曲,則直接反映了十大戰時財政經濟政策,宣傳了我們黨“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經濟財政工作總方針,從社會文化層面有力支持了政策法令的宣傳和執行。
抗戰歌曲的傳播與中共革命話語的普及是同步的。當時抗戰歌曲的傳播方式主要有幾個方面。
延安時期報刊豐富,主要以黨報專刊和文藝類報刊為主,有中共中央主辦的《新中華報》《解放》《今日新聞》《共產黨人》,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主辦的《前線》《前線畫報》《八路軍軍政雜志》,邊區文化協會主辦的《文藝突擊》《中國文化》,魯迅藝術學院主辦的《戲劇工作》,還有《中國工人》《大眾文藝》《新詩歌》《歌曲月刊》《戰歌》等。許多報刊開辦文藝副刊,經常刊登各種文藝作品,成為抗戰歌曲傳播的一條重要渠道。如李季的敘事詩 《王貴與李香香》在《解放日報》上發表,帶動了陜北民歌在全國范圍內的宣傳和推廣。
該時期創辦的文藝類報刊眾多。據不完全統計,延安時期的文藝刊物約有20多種,其中專業類音樂刊物有《民族音樂》《歌曲旬刊》《星期音樂》《歌曲半月刊》《文藝突擊》《歌曲月刊》《延安》《民間音樂研究》《會刊》《邊區戲劇》等10 多種,這些刊物經常刊登大量革命音樂及理論研究文章。
延安時期在中共文藝政策指導下,邊區建立了眾多文藝社團,“據不完全統計,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我軍共有100 多個不同規模的文藝團體在抗日前線和敵后根據地工作,他們通過豐富多彩的文藝形式,提高了部隊的戰斗力,也極大鼓舞了抗日民主根據地及全國各族人民的斗志,為抗日戰爭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李雙江主編《中國人民解放軍音樂史》,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4 年版,第95 頁。。在1937——1945 年間,延安共涌現出36 個音樂社團,涉及音樂理論、音樂教育、音樂表演、專業戲劇等,包括陜甘寧邊區音樂界救亡協會、人民抗日劇社、抗戰劇團、陜甘寧邊區文藝界救亡協會、魯藝實驗劇團、烽火劇團、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延安青年大合唱團、延安星期音樂社、青年劇團和魯藝音樂工作團等,這些藝術團體經常奔赴各抗日前線開展慰問演出(見表1?表1 統計參見艾克恩主編《延安文藝史》上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第195——197 頁;表2 統計參見該書第174——194 頁。)。

表1 延安部分音樂團體的音樂傳播
音樂社團在黨和邊區政府的領導下,積極進行音樂創作、研究和傳播。例如,1937 年8 月,抗日軍政大學二期四大隊部分學員建立西北戰地服務團,丁玲任團主任,吳奚如為副主任。該團創作并在抗日前線演出了《子弟兵進行曲》《子弟兵戰歌》《李勇要變成千百萬》《交通站》《平原大合唱》,大型歌舞《跟隨聶司令員前進》,弦樂四重奏《杏樹林記事》,小歌劇《我愛八路軍》《團結就是力量》,歌劇《不死的人》《八路軍與孩子》等。?艾克恩主編《延安文藝史》上冊,第127——128 頁。1938 年1 月,由抗大、陜北公學和各劇團的音樂工作者發起成立的“陜甘寧邊區音樂界救亡協會”,其方針為“以群眾歌詠為主,提高干部音樂修養與工作能力,鞏固與群眾結合的初步基礎,開展廣泛的工農兵群眾歌詠運動,鞏固群眾克服困難迎接光明的信心”?《邊區音協召開音樂座談會》,《民族音樂》1942年第3、4 期合刊。。該協會和隨后相繼成立的“民眾娛樂改進會”“抗戰文藝工作團”等組織,以宣傳國防音樂,團結抗日民眾力量為目的,專門設立“音樂組”,定期舉行星期歌會,舉辦各種晚會和群眾演出。1941 年2 月,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組建,倡導學習民族傳統,借鑒西洋音樂,改造和利用舊形式,創造新形式,探求民族風格。
延安時期各級學校的音樂教育,在當時成為抗戰歌曲傳播的一條重要渠道。1937 年,中央決定在“陜北公學”內增設“藝術訓練班”,由沙可夫等人負責籌備。訓練班的設立提高了延安音樂創作整體水平,集體創作的話劇《血祭上海》深得中央領導好評。當時院校對革命歌曲的教授和創作,有力推動了抗戰歌曲的傳播,尤其以培養音樂人才和藝術干部為辦學目標的魯迅藝術學院(下文簡稱“魯藝”),設立革命歌曲課程,對抗戰歌曲進行了有效的組織傳播。
1938 年4 月,延安魯藝舉行開學典禮,由沙可夫作詞、呂驥作曲的《魯迅藝術學院院歌》誕生。除了培養抗日文藝工作骨干之外,為推動根據地革命音樂的發展和大眾化普及,魯藝先后成立了大合唱團、小合唱團、音樂系等組織。魯藝音樂系匯集許多來自上海國立音專的學生;其創立初期的主要教師有冼星海、賀綠汀、呂驥、李煥之、向隅、唐榮枚和杜矢甲等,他們為魯藝音樂系的創立與發展壯大,提供了重要的專業技術支持。當時“在延安是常常舉行晚會的,平均起來,每個月至少二三次。晚會中間幾乎都有音樂節目。擔任這種節目的,雖然還有抗大、女大的歌詠團,和各劇團的歌詠組,但主要是魯藝音樂系”?徐士家編著《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綱》,南海出版公司1997 年版,第480——481 頁。。《解放日報》還經常專門在報頭刊印魯藝舉行的學院派風格音樂會廣告。何其芳于1938 年任教于魯藝,他主持和選編了《陜北民歌選》和《陜甘寧老根據地民歌選》。這兩本歌集包括當時最具代表性的406 首歌曲,可視為陜北民歌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魯藝在邊區極力推動抗戰歌曲的普及與傳播,先后組織了實驗劇團、魯迅文藝工作團、魯藝河防將士慰問團、音樂工作團等演出團隊,深入基層進行演出及歌詠活動的組織、指導和訓練。其中,音樂工作團主要負責開展群眾性音樂活動,推進了革命音樂在邊區的傳播。從1946 年6 月始,魯藝20 多個文工團相繼來到齊齊哈爾,帶來豐富多彩的文藝作品,如有秧歌劇 《夫妻識字》 《兄妹開荒》,歌劇《英雄兒女》《白毛女》《血淚仇》,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黃河大合唱》等,有力推動該地區革命文藝事業的發展。
抗日軍政大學也是邊區普及抗戰歌曲的生力軍,《畢業上前線》《到敵人后方去》和《抗大校歌》被稱為該校影響最大的三首歌曲。?中國音樂家協會編《論呂驥的藝術道路》,沈陽出版社1992 年版,第102 頁。“抗大學生對于戲劇與歌詠的興趣,簡直是外人不可想象的,幾乎只要有三五個人站在一起,便響起了洪亮的歌聲,在行軍的時候,勞作的時候,洗衣服的時候,他們都不知不覺地歌唱著。幾個隊集合在一起的時候,歌聲都是此起彼伏,像在開大規模的歌詠競賽會。”?孫魯《歌詠在抗大》,《戰歌》1938 年第2 卷第1期(9 月30 日)。
延安文藝座談會后,為更好地普及革命音樂,中央號召延安的音樂工作者舉行“文藝下鄉”活動。毛澤東提出:“你們現在學習的地方是小魯藝,還有一個大魯藝。只是在小魯藝學習是不夠的,還要到大魯藝去學習。大魯藝就是工農兵群眾的生活和斗爭,廣大的勞動人民就是大魯藝的老師。”?逄先知《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 年版,第385 頁。“現在你們的‘大觀園’是全中國,你們這些青年藝術工作者個個都是大觀園中的賈寶玉或林黛玉,要切實地在這個大觀園中生活一番,考察一番。你們的作品,‘大綱’是全中國,‘小綱’是五臺山。”[21]《毛澤東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3 年版,第124 頁。延安的高校、各類藝術團體等在中央的號召下,通過組織抗戰歌詠活動、政治宣傳隊等方式在邊區演出,把宣傳、創作與普及革命音樂作為自己的一項重要任務。
延安的“中央劇團”“西北戰地服務團”“魯藝工作團”等積極開展文藝下鄉活動,《子夜崗哨兵頌》《游擊隊》《守望曲》《青年頌》等,是當時延安合唱隊和歌詠隊的演出節目。當時的文藝下鄉活動情形是:“八路軍來了,誰也會唱歌子啦”,“八路軍走到哪里,抗日救亡的歌聲,勝利的人民的歌聲就唱在哪里”[22]呂驥編《新音樂運動論文集》,光華書店1949 年版,第104 頁。。1938 年秋,延安烽火劇團到隴東巡演,表演了秦腔劇《治病》、歌舞劇《小放牛》、話劇《李秀成之死》、京劇《過關》、活報劇《紀念十月革命》等。還有其他藝術團體也開展了類似的文藝下鄉活動(見表2)。八路軍三八五旅政治部宣傳隊在各地利用軍民集會、重大節日、鄉下廟會等機會,演出歌曲、歌劇、歌舞、秧歌、舞蹈等,向地方宣傳革命思想,協助鞏固抗日民主政權。1943 年11 月,西北文工團聯合民眾劇團組成“邊區文協下鄉工作隊”,到隴東分區搜集了80 多首隴東小調,還創作和演出了新節目,深受群眾歡迎。

表2 延安部分文藝團體“文藝下鄉”活動
魯藝工作團從1943 年12 月開始,歷時4 個多月,足跡遍及邊區的城鎮鄉村,“演出專場68 場,創作大小劇本16 個,歌曲7 首,做調查66 次,收集民間歌曲和劇本400個”[23]同注?下冊,第360 頁。。他們經常演出的節目有《兄妹開荒》《二流子變英雄》《擁軍花鼓》《推小車》及大型歌劇《血淚仇》等。當時的演出盛況空前:“當魯藝秧歌隊一出去演出,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人山人海,那種情景實在是令人難以忘懷的。”[24]曾剛《山高水長——延安音樂回憶錄》,太白文藝出版社2001 年版,第207 頁。
除創辦音樂刊物外,邊區各音樂和出版機構出版了許多音樂書籍和抗戰歌曲集。較有影響的有:《中國呼聲集》《秧歌曲選》《民眾歌集》《青年歌集》《陜甘寧邊區民歌》《秧歌鑼鼓點》《郿鄠道情集》《河北民歌集》《綏遠民歌集》等。這些歌集的出版發行,為抗戰歌曲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對延安民間音樂文化的保存和發展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1938 年7 月,呂驥倡導成立“民歌研究會”,編輯出版《陜北民歌集》《綏遠民歌集》等歌集,收錄了大量的民間音樂曲譜和曲詞。關于民間音樂的研究資料叢刊(油印本),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編有《秧歌集》《審錄》《器樂曲選》《郿鄠道情集》;此外,還編有《秧歌曲選》《郿鄠道情第二集》等鉛印出版物。[25]蕭梅《從“民歌研究會”到“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延安民間音樂的采集、整理和研究》,《音樂研究》2004 年第3 期。延安藝術院校也編印了很多歌集,如1944 年延安大學魯迅文藝學院編印的《群眾歌曲》,魯藝編譯部編輯的《新歌選集》,魯藝編委會編印的《魯藝周年紀念創作音樂選集》,董倫的《延安新歌選集》等。
為使音樂貼近群眾,該時期成立的許多文藝社團積極開展群眾性抗戰歌詠活動。1940 年5 月成立延安青年大合唱團,下設陜北公學合唱團、行政學院合唱團、醫科大學合唱團、中央黨校合唱團和抗大合唱團等8 個分團,排練各種大合唱,如《抗大大合唱》《八路軍大合唱》《呂梁山大合唱》《黃河大合唱》《生產大合唱》等。延安合唱團成立于1940 年9 月,其宗旨是發展群眾性音樂運動,利用業余時間組織群眾學習音樂知識、練習合唱,推動了邊區群眾歌詠活動的開展。該團團長時樂濛認為,像延安合唱團這樣的群眾業余歌詠組織,能夠比較明確地堅持“面向群眾”的方向,這是“整風的收獲”[26]時樂濛《延安合唱團是怎樣成長的——為慶祝延安合唱團一團二周年紀念》,《解放日報》1942 年10 月4 日。。
革命音樂還通過舞會、晚會、音樂會、集會、采風、演出和廣播節目等方式得以傳播。當時在延安的各種集會上,到處可以聽到《黃河大合唱》。許多歷史史料都記錄了當時類似的活動情況:“當我們剛唱完《對口曲》的時候,西北的天邊響起了隆隆的雷聲,黑云迅速地推上來,閃電和雷聲伴著我們的大合唱。……毛主席和大家一起淋著雨,在暴風雨中觀看演唱。”[27]陳志昴《抗戰音樂史》,黃河出版社2005 年版,第290 頁。“游藝晚會是日常生活中最活躍的場面,唱歌、演劇、舞蹈,使大家興奮地忘掉了工作的疲勞和所有一切個人的煩惱,使大家覺得,民族是在苦難中,但是青年的團結能克服一切困難,創造一個光輝的明天。”[28]《安吳古堡的鐘聲——安吳青訓班史料集》,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 年版,第87 頁。當年演出秧歌劇《兄妹開荒》時,延安城兩萬多民眾集聚在南門外的露天廣場,拿著干糧跟著秧歌隊趕場子,老鄉們紛紛表示“把我們開荒生產的事都編成戲了”[29]閆東主編《大魯藝》,中國民主法治出版社2014年版,第123 頁。。
1940 年,延安新華廣播電臺成立,這是延安第一座廣播電臺,“試播期間每天上下午各播一次,每次一小時”[30]延安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延安地區志》,西安出版社2000 年版,第942 頁。。新華廣播電臺不僅播送新聞與報紙文章,還播出許多文藝節目:“一開始電臺連一部唱機都沒有,所謂文藝節目,常常就是廣播員對著麥克風唱幾支流行的革命歌曲。不久,弄到了一部破破爛爛的手搖式唱機,但因為邊區沒有條件制唱片……所以放來放去,總是《義勇軍進行曲》等幾張片子。后來,我們便請魯迅藝術學院的同志來播送《黃河大合唱》等節目。”[31]傅英豪《第一座紅色廣播電臺》,《人民日報》1961 年12 月31 日。此外,新華廣播電臺還曾收到毛主席贈予的多張京劇唱片。
延安時期的抗戰歌曲作為邊區文藝運動的重要內容,在推進邊區政治動員,推動抗戰發展,實現黨的價值引領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是中共革命文化在民主革命時期的生動實踐和表達。
作為抗戰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抗戰歌曲對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延安時期的抗戰歌曲在中國近代音樂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中共借助于通俗化語言,將革命理論浸潤其中,實現了歌曲大眾化、民族化和時代化。音樂文化傳播服務于革命斗爭需要,經過革命化改編的抗戰歌曲,成為陜甘寧邊區宣傳黨的革命理論的戰斗號角和配合抗戰到底的精神武器。
延安時期的抗戰歌曲傳承于中央蘇區時期,在近代革命歌曲發展過程中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該時期創作的大量革命歌曲,繼承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借曲填詞”的歌曲創作手法;同時大量運用山歌、小調這些體裁形式,從傳統民間音樂汲取智慧營養;在此基礎上,創新了歌曲的藝術個性,巧妙運用進行曲及合唱等體裁形式,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歌曲創作提供了寶貴經驗。延安時期的革命音樂也推動了我國近代音樂教育的發展,在我國音樂教育發展史上也具有重要地位。如當時的魯藝音樂系無論在音樂教學課程的設置,還是在實際教學計劃的具體實施,抑或是專門音樂人才的培養方面,都具有里程碑意義。魯藝作為邊區的最高文藝院校,成功探索出了一種專業音樂人才的培養模式,為新中國的文藝事業發展提供了重要的人才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