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 楊歡歡
2015年可謂新民謠的繁榮年。借助浙江衛視,張磊的一曲《南山南》唱紅大江南北。同年,趙雷的一首《成都》在湖南衛視《我是歌手》斬獲大量粉絲,2016年,此歌在網易云音樂上架,隨后聽眾在各大音樂社交媒體轉載和討論,“成都”瞬間成為歌者和聽眾心中隱秘的情感所在地。隨后“民謠熱”席卷了中國音樂文化市場。此前身處于主流音樂之外民謠歌手,在各大音樂選秀節目和新媒體平臺的推波助瀾下,迅速進入大眾視野。
本文選取網易云音樂APP中10首新民謠為觀察對象,運用話語分析和網絡民族志的方法,探討歌詞文本如何對城市進行符號化編碼,聽眾在評論文本如何進行選擇性情感解碼,城市符號情感化投射如何實現都市青年的情感認同。
新民謠歌詞文本用質樸的詩性話語和真誠的情感訴說,傳達歌者對城市的理解和體驗。地域化、意象化、懷舊化敘事對城市符號進行情感編碼,影響著聽眾的情感認同。
筆者選取10首網易云音樂APP上評論數較高的新民謠,對歌詞文本進行分析,提取城市、城市意象關鍵詞和情感編碼關鍵詞,總結城市符號的三重情感編碼意蘊。(見表1)

表1 10首具代表性的新民謠(數據統計時間2019年6月)
一、“故鄉”的記憶與“他鄉”的尋忘。對新民謠創作者來說,歌詞中的“城市”指“故鄉”或“他鄉”,或有故事的地方,傳達創作者的回憶。城市間漂泊是生活的常態,但對“故鄉”的記憶又是歌者情感的原鄉。
趙雷的《成都》中“成都”并非歌者的故鄉,而是曾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城市。作者說:“成都是我最愛的城市”,有著他鄉和家鄉雙重屬性。歌詞中將“小酒館、玉林路”等地點與“九月、依依不舍、為難、思念、眼淚、自由”等詞意動性的組合,構成對成都的回憶,引起聽眾共情。《廣東十年愛情故事》中,“廣州”是十年漂泊的無奈與失去的唏噓。用粵語與普通話的不同方言的結合,成為歌者感受城市最外在的文化表征,有意用語言的混合完成地域文化的交融,模糊文化身份,在漂泊中的完成情感尋根。《安和橋》通過北京一個叫安河橋的地方,講述著城市里熟悉的地方、平凡的故事和故事里親切的人。橋作為意象性的地域景觀,有顯著的懷舊化特性,建構具有個人化的情感故事和社會空間,用底層化敘事話語將文化鄉愁編碼進歌中。
二、成長的迷惘與愛情的向往。如果說成都、蘭州、廣州成為了連接歌者文化鄉愁的城市符碼,那么《關于鄭州的記憶》,歌者通過反復出現的“火車、她、巷子、煤爐味道、霧氣”等意象與城市聚合編碼建構意義。在火車經過的鄭州,歌者觸景生情想起的那個“她”,訴說著人類成長中的情感母題:愛情、理想、自由和信仰,折射出青春的情感體驗——懷疑、追問、反思、向往與遠方。人們總在與外在世界的創傷性體驗背后呈現出自我精神成長的歷史。《春風十里》中,象征大都市的“二環路”,象征鄉野的“遠方的山上”。一段沒有結局的愛情,“我在二環路的里邊想著你,你在遠方的山上春風十里”。《一個西藏》這首歌里,“西藏”已成為連接我與世界的符號,象征著理想和信仰的情感圣地。
三、邊緣的徘徊與生活的無奈。作為一種青年亞文化,新民謠有特定聽眾群體,底層化敘事反映著他們的“階層”屬性。正如巴赫金指出“符號的形式首先由使用該符號的社會組織,由他們相互作用的最接近的環境所決定。”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用“流動性”來形容現代社會。歌手周云蓬表示,新民謠歌手“更多是在城市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環境中掙扎的邊緣人”,將無處安放的情感與精神困惑投射歌中。如《去大理》中“是不是對生活不太滿意,很久沒有笑過又不知何?既然不快樂又不喜歡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從用戶評論文本的內容來看,多元化和分散化是熱門評論內容的兩大特點。筆者選取點贊量排名前10的精彩評論,共105個樣本進行分析。
霍爾認為,“符號學的編碼——解碼模式之間存在諸多差異性。在信息的傳遞和接受過程中既存在主導文化秩序不對等,又存在著私人、個體和不同形式的解碼過程。對于同一編碼的他者文本至少有順從性解碼、妥協性解碼和對抗性解碼,三種不同解讀的可能性。”(見表2)

表2 105條熱門評論分類
一、順從性解碼。民謠歌詞淺顯易懂,聽眾根據自身經歷選擇性感知歌詞的敘事話語。因此,懷舊的故事、抒發個人經歷的評論一般同樣出現在此類歌曲后,聽眾用自身經歷去回應編碼者的意圖,順從性的和信息編碼者保持理解與情緒上的一致,達到情感認同與共鳴。這類評論詳盡敘述較多具體細節,其他聽眾讀到會產生很強的代入感,進而后續點贊和追評。在音樂社交評論區中將藏于心、難于啟齒的故事、情感通過歌詞評論互動,實現部分情感傾訴的需求,同時,避免與熟人社會的碰撞,更真實地表達情感。
二、妥協性解碼。“妥協性解碼是解碼者既部分的認同主導性編碼意義,又部分抵制或偏離編碼意義的過程。”評論內容是對原歌詞進行“文本再生產”的過程。英國學者朱莉·桑德斯(Julie Sanders)認為“在所有的改編中都存在一種對作品的內在感覺,這種感覺部分地是由人們感覺到的文本之間的相同或相異喚起,是期待與驚喜相聯系的相互影響。”聽眾常常運用相同或類似的語句,仿照原文本中的句式進行恰如其分的改編。如《春風十里》最熱門評論:“春風十里/五十里/一百里/體測八百米/海底兩萬里/德芙巧克力/香草味八喜可可布朗尼/榴蓮菠蘿蜜/芝士玉米粒雞汁土豆泥/黑椒牛里脊/黃燜辣子雞紅燒排骨醬醋魚/不如你/全都不如你”。雖然杜牧《贈別》詩最早出現“春風十里”這個詞,作家馮唐的詩《春》中有“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但現今“春風十里不如你”成為俗語在大眾中流行,卻得益于新民謠作品《春風十里》。聽眾照著原歌詞的句式和格調,運用象征手法,組合多重意象,加個“不如你”作為結語,創造性的解碼使評論文本呈現出新詩意、與原文本情感互應。
三、對抗性解碼。“對抗性解碼是以某種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方式,顛覆編碼規則,表現對一切意義的解構。”這類評論以純調侃、虛無、批判和灌水居多。如“沒故事沒酒”“姑娘在哪里”因研究意義不大,不作贅述。
人類在集體生活中產生了種種共同體,其中,地域和人群是構成共同體兩大要素。斐迪南·滕尼斯在《共同體與社會》中認為:人類歷史的發展是一個理性不斷增長的過程,由契約關系和現代機械文明所構成的現代社會,必然使人類生活的形式從強調地緣的共同體時代過渡到強調精神歸屬感的社會團體時代。
當今世界,隨著城鄉間的流動,現代生活中的社會關系變得疏離,互聯網深刻的改變著群體的生活方式,也重構著社會空間。如滕尼斯所言“共同體的天然狀態建立在有關人員本能的中意或習慣制約的適應,或與思想有關的共同記憶之上。”媒介是意指的工具,通過意指過程建構現實社會。其終極目的是從“反應共識”轉向“制作認同”。吟唱消費中的新民謠,借助音樂媒介,在歌詞文本符號化“編碼-解碼”互動中,滿足了歌者和聽眾懷舊化的文化鄉愁。越過城市生活中的區位距離,進行著跨時空的人際交往,基于精神交往與心理想象的情感投射,在虛擬空間里建構想象共同體,實現某種社會秩序、心理歸屬和身份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