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2021年7月底,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政策)。隨著9月到來,“雙減”政策也迎來了落地后首個開學季。新學期新氣象,上海某課外補習機構的教師勞拉(化名),至少最近不會聽到初中生作業做不完而在家大哭的崩潰故事。
一年前,在自己教課的補習機構,勞拉曾遇到這樣的畫面:當她正在辦公室休息時,一位孩子的母親推門進來,略顯無奈地和另一位機構老師交流起來。原來,由于開學臨近,而自己的孩子既要完成補課機構的大量作業,又得趕緊做完學校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面對兩難的境地,孩子前一晚寫到半夜兩點。寫到最后時,一邊寫一邊哭。
而自從2021年暑期“雙減”政策落實后,帶來的變化迅速而直接。7月26日A股教育板塊大幅低開,很多教育“明星股”直接跌停,校外培訓業在炎熱的夏天遭遇“極寒”。9月開學后,學校對于學生的課后時間管理也紛紛有了新要求,令學生的課外補課時間被極度壓縮。
事實上,從6月推進課后托管服務,到7月發布“雙減”政策,再到各地出臺細則、落實舉措,今年以來,圍繞“中小學減負”問題,教育改革“重拳出擊”,充分彰顯了國家和教育部門的重視和決心。為什么“雙減”政策會在此時落地實施?圍繞這一核心問題,《新民周刊》記者近日分別采訪了教育界學者、初中一線教師與校外補課機構老師,從其回答不難看出,多方面因素綜合決定了“雙減”的必然性與迫切性。“雙減”,到了不得不減的時刻。
2021年7月“雙減”意見發布后,教育部發言人闡釋其出臺背景時曾提到,“校外培訓仍然過熱,超前超標培訓問題尚未根本解決”。
在“雙減”之前,義務教育階段的校外培訓究竟有多火熱?根據天眼查發布的《2020年教育行業發展報告》顯示,過去10年我國教育相關企業總數從78萬家上升到412萬家。而從Mob研究院的近兩年的教培行業研究報告能看到,當前中國K12(kindergarten through twelfth grade,普遍被用來代指基礎教育)教育培訓行業已經發展出以校外培訓機構為主體的萬億級市場。
伴隨著如此巨大的市場規模,其市場增速同樣驚人。2013年全國教育培訓行業市場規模是10226億元,2018年增長到20960億元,5年便實現了翻倍。《每日經濟新聞》的報道提到,過去幾年中有超過千億元的資本涌入K12教育市場,其中2020年融資總額同比增長了6.6倍。
當然,這里必須要指出的是,2020年對于資本進入K12教育而言是最瘋狂的一年。“雙減”政策落地后,有觀點認為“2020年是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最后的美好時光”。換言之,這也是校外培訓在資本扶持下增速最快的時光。新冠疫情影響了諸多行業的市場走勢,卻為K12教育市場插上了在線教育的翅膀。
市場在近年達到了空前規模,而自身的問題也隨之產生。與其他快速擴張的行業類似,其在競爭過程中,免不了彼此的內耗。一些頭部機構為占領市場,采取各種手段對中小機構進行打壓,而惡性競爭也為其日后的破產埋下了隱患。另外,眾多教育企業開始采取商業化的營銷套路,比如將學費包裝成“投資”,甚至有機構利用“白條”“教育貸”等金融手段來吸引消費者。
除了K12教育市場內部因為資本擴張帶來的一些亂象,其“過熱”之后的表現,更是深深地烙在如今的中小學生日常學習與生活中。幾年前,童木(化名)剛進入上海一所民辦初中任教時,就和學生家長有過關于校外培訓的討論。當時童木問家長有沒有給自家孩子安排課后的補習,結果對方反問:“現在難道還有誰不補課的嗎?”當然,隨著教學時間增長,童木也發現這些普遍在校外補課的學生中,也需要分情況討論。“當然有家長的意愿投放在他們孩子身上,同樣也有到了初中之后主動為了提高成績而向家長提出補課需求的學生。”童木告訴《新民周刊》。從他所在的學校來看,去校外培訓機構補課的“氣候”在“雙減”前已經由來已久。
由于資本本身具有天生的逐利性,而當教育這個民生屬性非常突出的領域遇上“過熱”的資本市場時,一些更嚴重的問題開始顯現。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白蕓副教授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提到,近年來學科類為主的校外培訓,過于火熱和強勢,對校內正常節奏的教學已經造成了一定的沖擊和負面影響。白蕓在多所公辦中小學的調研中發現,有不少老師表示,課堂上出現的喜歡搗亂、不認真聽講、沒有按時完成家庭作業的少數學生,已經不是過去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而恰恰是考試成績很好的。因為這一小部分學生在課外通過培訓機構進度更快、難度超綱的“超前學習”和“過度刷題”,反而對校內正常節奏的課堂教學逐漸失去興趣,課堂專注力降低。這些孩子的家長中甚至會有一些以校外機構的期望和標準對校內教學提出要求,也有一些孩子向學校老師請教課外培訓機構布置的練習題。調研發現,有一些老師表示了擔憂,認為上述不合理現象,逼著學校老師拔高難度、提高速度,導致不在機構超前和過度學習的正常進度的學生受到了傷害,本該得到的教育資源被掠奪。
對此,童木表示類似干擾課堂秩序、刻意搗亂的現象,至少在自己學校肯定是極個別的。但他同時透露,對于一些補課“熱門學科”,比如數理化,其校內教師已經默認了學生普遍會在校外補課這一點,相應地在教學方案上進行了調整,以此適應大多數學生們“超前學習”的現實情況。
從教育部此前關于“雙減”政策背景的回應不難看出,“雙減”無疑為義務教育階段廣大學生的減負服務,而同時也是為了緩解當代家長們經濟與精力上的雙重焦慮。“學生作業和校外培訓負擔過重,家長經濟和精力負擔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