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陽林

一
從成都出發,車沿雅西高速,就會途經雅安石棉縣。每次穿梭泥巴山隧道,都給我新奇震撼之感。一“道”之隔,兩重天地,艷陽當空,卻會迷霧細雨,明媚天色,會變得昏暝幽暗。
十公里長的隧道,讓白晝暫時斂入了夜色。一盞又一盞的隧道照明燈迎頭而過,讓人頓生黑夜穿行的感覺,像是一場勻速向前的夢,在古老的山體間,打通了一段鋼筋水泥的腸道,從這一端,滑向那一端。出了隧道,日光撲面而來,陰霾的天氣忽然放晴,陽光普照,地氣蒸暖,山上的林木也綠得蒼翠一些。隧道如同施展了魔法,讓兩端的天氣迥然不同,植被呈現了別樣面貌。
“陰陽”兩界,隧道為隔。泥巴山分出了南北向背、“十里不同天”的氣候差異。一座巍巍高山,如同盤古的勇蠻大斧,將陰坡和陽坡劈割得涇渭分明。
泥巴山的神奇,就是雅安的神奇。關于雅安的介紹,總少不了這句話:它處于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的結合過渡地帶。這一地帶便在大相嶺和二郎山,這兩座山將四川分出了川西高原和四川盆地。歷史上的南方絲綢之路與川藏古道,一越大相嶺到達滇地,一過二郎山到達藏區。而令人倍感神奇的,帶來“陰陽兩重天”的泥巴山隧道,便位于大相嶺山脈之中。山脈像是一道屏障,又像一座橋梁,它隔開了這一端和那一端,同時又連接了彼此。
泥巴山也是民族和文化的界山。西漢時期,司馬相如略定西南夷后,漢武帝于天漢四年(前97)置蜀郡西部兩都尉,一居牦牛主徼外夷,一居青衣主漢人。兩都尉之界線,便是二郎山、大相嶺。所以,在人文學者眼中,泥巴山是一條民族分界線,一旦過了這條線,對漢族、藏族、彝族來講,都是到了異域。胡雪在《話說岷江》中講:“拐了彎的泥巴山,把彝族與藏族、彝族與漢族的分界問題都解決了。泥巴山和大渡河南側主要生活著彝族,而泥巴山北側且邛崍山西側則是藏族居住地,泥巴山北側、邛崍山東側則是漢族定居地。無論是東西兩側,還是南北兩側,雖然交流不斷,但民族之間的分界卻是鮮明的。”不同民族自有其獨特的文化表征,故而當地史料記載:“華夷之風,實判于此。”
泥巴山是連接,是分界,是紐帶,也是間隔。千百年來,山脈如橋梁又如屏障,忠誠地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的江河草木,蕓蕓眾生。
順著雅西高速繼續前行,一座日夜聆聽大渡河濤聲拍岸的小城映入眼簾。石棉,聽它的名字,便有穿行泥巴山隧道的錯愕感:石頭堅硬,棉花柔軟,至堅至柔之物,怎可融合為一個地域名詞?如同陽光明媚和細雨霏霏,就在一座山的左右兩邊同時顯現。它的矛盾卻是特色,讓人一旦親見親觸,便無從忘卻。
二
我第一次見到“石棉”這個詞,它并非以中國西南部一個縣城的名稱出現,而是在一本關于趣味英語單詞的小冊子中。書里介紹,古希臘和古羅馬人很早就知道用石棉制作餐巾,使用之后也不清洗,直接扔進火里,等一會兒拿出來,餐巾又變得潔白無瑕。人們還用石棉制成燈芯,這種耐火的燈芯永遠燃燒不盡,羅馬皇帝興建的雅典娜神殿中的長明燈,用的便是石棉制作的燈芯。
石棉勾起了我的興趣,放下英語小冊子,再去翻看中華典籍,發現東西方對于石棉的使用歷史同樣都很悠久,西周時期,西戎火浣布已作為奇珍異物進貢給周天子。《列子·湯問》載:“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铻之劍,火浣之布……。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在中國古籍記載中,石棉稱之為“火浣布”,是一種神秘而珍貴的奢侈品,古代貴族常常將其制成衣服炫耀于人。
舊石器時期至商周、秦漢、唐宋,高山峽谷中的古道上,一直都有人類文明的足跡。而豐富的資源與礦藏,成為當地人們繁衍生息取之不盡的源泉。漢代西南夷有石棉礦出產,《后漢書·西南夷列傳》曾載:“又其火毣(即火浣布)馴禽封獸之賦,軨積于內府。”可見古越嶲一帶的石棉礦早已被人認識。
盡管古代典籍中的火浣布很是神秘,但在西南民間卻是平常之物,當地百姓對此“見怪不怪”,甚而也制成防火耐熱的衣服。
據清代《越嶲廳志》記載,越嶲的豐富出產中,除了金、銀等礦產,有一種非金屬礦被稱作石綿(“石棉”的別稱)。1928年初,越嶲人李光明在這里投資開辦“光明農場”,并召集民工,在大渡河岸邊陡峭的山上開挖石棉。后來因其礦山經營開采不善,將礦山轉給了越嶲安順仕紳。1935年,重慶商人張興若組織裕民公司,重慶銀行經理潘昌獻以及熊禺卿等也先后進行小型開采。然而,這處神秘的礦山一直沒有得到現代工業量產開發,還處于較為原始的開采階段。
新中國成立初期,由于國家工業建設以及出口蘇聯的亟需,中國五金礦產公司在全國大量收購石棉,開采石棉礦成為當時一項重要的戰略任務,古郡越嶲、沈黎一帶寂靜的群山頓時熱鬧起來了。剛剛告別戰場的數千名解放軍官兵,先后轉業來到了越嶲人李光明曾經奮斗過的地方,大渡河與南椏河畔狹小的三角洲,出現了一片片簡易低矮的茅草屋。這是一座新興縣城的雛形。
1952年5月9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件批復:“西康省雅安專區漢源縣屬美羅區與西昌專區越西縣屬安順區,劃為石棉縣,縣治設農場。”石棉縣正式建立,這是我國第一個以非金屬礦命名的縣。
石棉作為地方行政區劃時間很短,但這片土地的文化底蘊卻很深厚,歷史也很悠久。在先秦時期,這里就是南方絲綢之路北段的重要通道,以后又是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就發生在這一帶。
三
因礦而縣,礦生縣榮。一方面是國家經濟建設亟需石棉原料的艱巨重任;另一方面是荊棘叢生的陡峭礦山,面臨著種種困難:地質資源不清、缺少生產廠房與設備、工人居住房屋,礦山開采與加工、員工日常生活條件十分艱苦。縱是如此,石棉礦場工人仍用最“笨”的辦法,在崇山峻嶺、層巒疊嶂之中,搭起草房,修筑道路,開辟工地,用手工揀選、肩挑背扛、馱馬運輸等原始作業方式進行生產。
據資料記載,在1950年,“西康省越西縣石棉礦務處”組織當地群眾上山挖取石棉,用鹽巴、布匹、糧食等動員礦山周圍的老百姓,把存在家中的石棉拿來交換,當年共計收購石棉80.24噸。到了1952年,該礦更名為“西康省國營石棉礦”,生產石棉達1470噸。
從80余噸到超千噸,石棉量的飛躍背后,是石棉人堅強不屈的拼搏精神。他們克服著嚴酷環境的種種挑戰,不斷刷新既有成績,向祖國交出一份份漂亮的答卷。1953年,國家開始實施發展國民經濟第一個五年計劃,石棉縣的石棉礦被列為國家工業企業重點工程,成為全國三大石棉基地之一。
春夏秋冬,年復一年,沸騰的礦山背后,凝聚著無數平凡人的默默努力。1951年到1958年的八年間,石棉礦山出口石棉占全國石棉出口總量的87.45%,為國家創造外匯做出了重要貢獻。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已更名為“四川石棉礦”的礦工們,還生活在滿足與幸福之中,當人民幣最大面額是被稱為“大團結”的十元紙幣,石棉礦已內部發行了最大面額為百元的“廠幣”,持“廠幣”,在石棉礦的生活區堪稱“行走無憂”。一位老礦工自豪地講:“除了沒有火葬場,我們生活區啥都不缺!”更讓他自豪的,是當時男礦工相親,愛穿工作服,因為這身礦工工作服,就是最好的資歷,足以讓姑娘動心,放心。
縣因礦興,夾在兩山之間的石棉縣城,伴著大渡河的不盡濤聲,入夜的縣城霓虹閃爍,映入水中,漣漪翻卷燈影,碎光追逐波紋。美輪美奐的縣城熱鬧非凡,被人稱為“西南地區的小香港”。
世間萬物,也許有盛便有衰,正如泥巴山的陰陽變幻,晴雨交替,誰人能夠未卜先知,提前預測未來呢?1985年3月,石棉礦資源開始出現枯竭,石棉替代品出現,礦場生產陷入困境。此后漫長的二十余年,礦場人一直尋求突圍與解決之道,無奈一個時代過去了,曾激起時代浪花、譜寫激越華章的傳奇也會隨之過去。在做過諸多嘗試之后,在困境中掙扎良久,2006年,舉步維艱的四川石棉礦轉型改制后融入地方,成為石棉縣屬企業。
回頭看來,這是發展過程中的必然選擇,壯士斷腕,鳳凰涅槃,石棉礦接受了新時代,與往昔再見。當年的采礦與加工盛況不再重現,索道廢棄、礦洞關閉,但棲留在石棉人記憶中的“石棉精神”,卻從未褪色和變更。
四
到底什么是“石棉精神”?我們暫且不提,先來了解兩場戰役,它們同樣發生在石棉縣安順場的大渡河畔。
其中一場戰役和太平天國的石達開有關。1855年1月和2月,石達開在江西湖口和九江江面上,率軍兩度和曾國藩交戰,文韜武略的老將曾國藩竟然折于二十四歲的青年將軍石達開之手,氣得跳河自盡未果。天縱英豪石達開十六歲受訪出山,十九歲統帥千軍萬馬,二十歲受封為王,翼王神勇一時街巷眾議,人人皆知。
1856年,太平天國領導層發生了一次公開分裂,史稱“天京事變”。次年五月,石達開心灰意冷,深知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洪秀全的信任,功高反遭嫌忌,便領著他的十萬精兵離開天京。此后他轉戰贛、浙、閩、桂等地,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勝少敗多。
石達開駐軍廣西時,率領部屬游覽白龍洞,曾題詩一首:挺身登峻嶺,舉目照遙空。毀佛崇天帝,移民復古風。臨軍稱將勇,玩洞羨詩雄。劍氣沖星斗,文光射日虹。
文為心聲,此時的石達開,雖在中國大地上輾轉沉浮,但心中還有一番壯志豪情。
1862年,石達開由湖北入四川,兵指西南地區。此時,清軍集結了二十余萬兵力去阻擊石達開,入川后的翼王,情緒也發生了微妙變化。據四川古藺縣志介紹,當時石達開在古藺桂花場耽留數月,曾寫下這樣的詩句:戡亂無窮第一窮,英雄做事總成空。久攻上垣旗幟白,百戰中原血劍紅。眼見魚深頭盔血,手攜降表謝殘從。興亡必意觀天色,一局棋盤半局空。
這首詩,結合其后石達開的命運來看,似乎早已埋下了不祥的注腳。一位長期浴血奮戰的將軍,當他有了“手攜降表謝殘從”的意圖,宛若在激昂的旋律中,注入了一個銳聲下墜的音符,令人心頭一緊,又似魚刺噎喉。
殘酷的命運加快了驅趕的腳步,石達開的生命倒數時赫然開啟,分秒無情疾走,當事人的他卻茫然不知。1863年初,石達開的部隊與清軍展開了一場激戰,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他不得不率領疲憊之師退到云南,后來一路輾轉,又再次入川,來到石棉縣安順場。
安順場位于大渡河下游,兩岸巍峨高山,一河怒水擊岸,要想逃出生天,必須渡過此河。
1863年5月21日,石達開挑選五千精銳,集結船筏渡河,卻因浪高水急,船淹筏毀,五千將士無一生還。
接下來十來天,石達開率殘軍冒死向東突圍,仍被滔滔洪水阻攔腳步。
此時的太平軍只余六千人。石達開也許是倦了,也許受大渡河的幾番阻隔,默認了這是“天啟靈諭”。他卸下了驕傲也折毀了信念,竟將希望寄托在敵人身上,幻想“舍自身保三軍”,以自己的生死換六千兄弟的性命。他前往清營談判,自行遣散四千人后,剩下兩千人誓死追隨翼王,于是被一同押往成都。
押解途中,清軍很快背信棄義,將兩千將士悉數殺害,尸體順河漂流,翼王大旗倒在大渡河畔,青碧河水染得血紅一片。不知當年石達開得知自己最后的軟弱,竟換來弟兄們身首異處,他該承受怎樣的錐心之痛。而石達開被押解成都不久,便被下令凌遲處死。在行刑時,一同受刑的下屬不勝痛楚而慘呼,石達開慨然道:“何遂不能忍此須臾?當念我輩得彼,亦正如此可耳。”
生當豪杰,死亦鬼雄。只是在受凌遲刑罰的漫長折磨時,石達開的記憶,會不會再次回到大渡河。清軍壓境,他曾令夫人懷抱幼子投河,令將士淚流滿面;為顧全將士生死,他竟與虎謀皮,求清軍放過屬下性命。他的無情和多情,都被大渡河深深看在眼里,是非功過,皆留后世評說。
五
一代梟雄,折戟沉沙于安順場。從此,這個地方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風蕭蕭雨瑟瑟,河畔似乎還在依稀怒吼,泣血嘶喊。日月悠悠,歲華更迭,時間走到了1935年5月,大渡河畔第二場著名戰役,即將在此打響。
大渡河是岷江最大的支流,兩岸地勢險峻,河中險灘密布,自古有“天險”之稱,安順場是大渡河上的重要渡口,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1935年的大渡河,成為紅軍和國民黨軍隊目光炯炯的聚焦點。
1935年5月24日晚,紅軍先遣隊成功搶占大渡河南岸的安順場渡口,奪得翹首木船一只。5月25日清晨,嘹亮的軍號吹響,17名紅軍勇士分兩批次從安順場渡口出發,駕著木船強渡。
對岸國民黨反動派的子彈,像密雨一般飛來,風高浪急中的小木船,迎著“彈墻”前進。水急,天暗,炮火連天,在南岸紅軍猛烈火力的掩護下,勇士們趁機登岸,占領陣地。當地77名船工“人歇船不歇”,連續擺渡7天7夜,將數千名紅軍順利送渡了天險大渡河。
當初蔣介石得知紅軍來到安順場時,自認為勝券在握,“讓朱毛做第二個石達開”。強渡大渡河關系著十萬紅軍的生命,紅軍主力渡過天險,打開一個缺口,沖出了蔣介石的重重包圍,在看似不可能的情況下,絕境逢生。
安順場從此被稱為“翼王悲劇地,紅軍勝利場”。中央紅軍同七十多年前的太平軍相比,形勢更加嚴峻。紅軍到達這里的時間比太平軍晚半個月,當時已是洪水期,搶渡十分困難。從安順場的上游瀘定橋至下游渡口數百公里,國民黨軍沿河陳兵、布防嚴密,并提前將所有船只、糧食和其他一切可利用的物資器材統統搜走。
一代梟雄石達開,為何會折戟安順場,而紅軍卻能在困難重重的情況下,擰轉逆勢?也許,面對奔騰的大渡河,倘若不拿出勇毅頑強、視死如歸的精神,是根本無法戰勝和征服的。氣勢之強,氣場之盛,氣度之容,氣象之新,人心戰勝了環境,才讓天險變通途。
細聽當初犧牲于河畔的英烈絮語,隔著時空凝望葬身水底的白骨,我們能從這兩場戰役截然相反的走向,稍稍捋出“石棉精神”的一個小小的線頭。只要信念是正確的,即使遇到堅石硬礁,不在強敵打擊下軟弱后退,永不幻想敵人心慈手軟,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這才是死地逢生的唯一途徑。
許多年后,帥仕高還對自己的孫子說,當初他看到紅軍隊伍中夾雜有又瘦又小的少年,他想那么瘦小的孩子都在為窮苦人打仗奮斗,咱為啥不該幫幫他們過河?
安順場的船工,他們以樸實的價值觀,一瞬之間,樹立了比石頭還鐵硬的信念,比春水還柔軟的深情。
六
1988年3月,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將生命定格在石棉縣海子山。少年名叫賴寧,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小學校園的走廊墻壁,學生們抬頭就能看到畫像上賴寧年少稚嫩的模樣:他長著一雙深邃的眼睛,臉上是略帶嚴肅而悲憫的神情。
3月13日下午,石棉海子山因電線短路發生山林火災,火借風勢,剎那間一片火海。大片森林、衛星電視轉播臺和石油公司油庫,都面臨著巨大威脅。賴寧和媽媽說了聲:“我下樓走一走。”他到樓下看見了沖天火焰,來不及返回家和媽媽說一聲,便飛快地奔向火場。火焰高達二三十米,賴寧揮動松枝,奮力滅火。天色已晚,現場指揮救火的縣領導,命令汽車將參與救火的學生強行送下山。別的同學被送走了,賴寧卻偷偷溜回去繼續撲火。大火撲滅,人們在海子山南坡發現了賴寧的遺體,他左手撐著地,右腿還保持向上攀登的姿勢。
小英雄賴寧的名字,迅速傳遍全國,同時也讓很多人聽聞了“石棉”的名字。翻查書籍,“石棉”條目下赫赫寫著:石棉具有高度耐火性、電絕緣性和絕熱性,是重要的防火、絕緣和保溫材料。當年有不解之人問道:石棉既然防火,石棉縣又盛產石棉,怎么還會引發這么大的火災,讓賴寧白白犧牲?
問題雖讓人疑惑,甚至哭笑不得,卻也讓人感到其中包含著某種矛盾深切的意涵。順著藤蔓繼續梳理,“石棉”的相異性與相融性所造就的沖突感,與地域息息相關,和歷史久久相連。
石棉處于雅安、涼山、甘孜三市州交匯地帶,是內地通往云南、西藏兩省區的重要通道,素有“民族走廊”的美譽。石棉縣域內的南椏河流域,流傳著古老而神秘的畢摩文化,每年農歷六月下旬的“火把節”,都見證著彝族追求光明的歷程;松林河流域蟹螺堡子的爾蘇藏族、木雅藏族文化獨特而神秘,被外界專家、學者稱作我國西部民族文化走廊的“活化石”,其中爾蘇藏族使用的圖象文字,比納西東巴文還早。石棉是“交通要道”,又是“民族文化走廊”,猶如多聲部的匯集,高低起伏而悠悠回蕩,交織成一曲壯麗篇章。
石棉盛產一種名為“黃果柑”的水果,它具有“花果同樹”的特性。別的果樹,都是花落結果,而黃果柑,枝上卻開著白的花,墜著黃的果,猶如“前世”和“今生”在同一個空間與時間相見,所有的矛盾到了最后,都以相融相洽的方式,共生同存。
這莫不是“石棉精神”的來處?在時光的變幻和流轉之中,刀鋒劍刃的寒光,與為民無畏生死的豪情相織;所有的犧牲和付出都不是炫耀蠻勇,而是源自內心深處更加深刻的信念。無論煙火人間,還是重要的歷史轉折點,石棉始終以融合與寬納的非凡氣度,默默書寫和塑造著屬于自己的英雄傳奇。
后來因種種原因,賴寧的事跡從教科書中撤下來,照片從學校墻面取下來,《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明確規定,學校不得組織學生參加搶險活動,過度宣揚和鼓勵未成年人見義勇為被認為與保護未成年人的原則不相符。但賴寧當之無愧是英雄,他見義勇為的高尚品德,具有普適性的永恒的價值追求,所傳達的精神,具有其存在和弘揚的巨大價值。賴寧救火,不是出于勇蠻和沖動,正是發自肺腑的千般柔情萬種深愛——他愛著故鄉石棉,愛著這片熱土上的一草一木,即使前方有沖天火焰,在那一刻,他的愛超過了對生死的計較,割舍自我的利益,也執意選擇了勇往直前。
國家沒有遺忘賴寧。2009年,賴寧被評為一百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之一。2019年,他又被評選為“最美奮斗者”。
到了21世紀,或許很多孩子沒有聽過“石棉的賴寧”,也并不知曉賴寧當初救火犧牲的故事。但倘若他們有機會走進石棉,了解石棉建縣的前世今生,礦場員工篳路藍縷的奮斗歷程,再將路走遠一點,聆聽大渡河急促的腳步聲,那里面含著太平軍尸橫河畔的凄愴,含著紅軍無畏炮火前進的悲壯,就會感知多少熱血沸騰,多少英魂不朽。
從這些勇敢頑強、慷慨悲歌、歷經歲月更迭而從不褪色的故事里,我們終能找到一脈英雄精神的傳承。生活在今天的孩子們,也許會因此而讀懂石棉這座城,讀懂它的過去和現在,它的鐵骨和柔情,它的差異與包容,它的尖銳與厚重。它為什么如同石頭般堅硬?因為只有強大的信念,才能將困難一一洞穿;它為什么像棉花般柔軟?因為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才會殞身不顧,留下石棉長久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