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社建
蘇軾像(圖/視覺中國)
北宋元豐二年(1079),蘇軾任湖州知州,到任后上表謝恩。但是謝恩表被監察御史何正臣等舉報譏刺朝政,蘇軾被御史臺派人抓捕回京。這不是蘇軾首次被舉報,早在幾年前撰寫《夢溪筆談》的沈括就舉報蘇軾涉嫌誹謗朝政,但皇帝置之未理。這次監察御史再次舉報蘇軾,宋神宗下令將蘇軾逮回京城嚴加審理。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烏臺詩案。
烏臺為古代中央監察機構別稱。烏臺與柏樹有關。西漢御史府內柏樹眾多,是野烏棲息的上佳之地。野烏晨去暮來,又稱朝夕烏。正是因為如此,監察機構又稱烏臺。東漢中央監察機構名稱改為御史臺,御史臺作為中央監察機構名稱一直延續至明初。因蘇軾之案由監察御史舉報,該案主要內容雖然由蘇軾謝恩表引起,但案情主要涉及蘇詩,御史臺又別稱烏臺,所以此案被稱為“烏臺詩案”。
秦始皇統一全國后設御史大夫,標志著古代監察制度的正式出臺。經演變,隋代御史臺真正獨立。至唐玄宗時期確立一臺三院,即御史臺下設臺院、殿院、察院,古代監察制度趨于成熟。宋代中央監察機構仍為御史臺,下設臺院、殿院、察院三院。
趙匡胤黃袍加身后特別重視防范臣下,有效加強監察機構建設即為其諸多重要措施之一。為防止御史臺臺長即御史大夫權力過大,只任命御史臺副職即御史中丞。宋神宗曾經想任命司馬光為御史大夫,但宰相擔心其影響自身權勢予以反對,宋神宗也擔心其權力過大,最終未予任命。
御史臺設御史中丞一人,秩從三品。臺院設侍御史一人,秩從六品,為御史中丞副手。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二人,秩正七品。察院置監察御史六人,秩從七品。
上自宰相下至一般官員都在御史彈劾之列。北宋初御史彈奏要先報告御史中丞。宋仁宗時期,新任御史中丞劉筠規定,御史彈奏不必事先報告御史中丞。此后御史彈劾權獨立,不受御史臺長官干預,御史權限擴大且地位尊崇。
御史臺監察范圍大大拓展。遇到重大案情皇帝會詔令御史臺推審案件,審理蘇軾一案即是明證。監察御史監察百官有彈、劾、糾、奏四種方式。揭發指控重大罪行稱為“劾”,較大罪行稱“彈”,罪行較輕稱“糾”,一般性的違紀失紀稱“奏”。
至宋代呈現臺諫合一趨勢。宋代以前御史與諫官獨立,前者不得言事,后者不得糾彈。臺諫合一使御史具有言事權,諫官具有彈劾權。臺諫合一后監督對象主要是宰執大臣和行政官員,擴大了監督宰執的官員數量。凡朝政得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違失,皆可諫正,尤其是宰執更是首當其沖。
允許諫官有彈劾權,是力圖防止大臣專權而采取的在皇帝直接控制下的權力監督措施,希望通過強化諫官的權力以監督大臣尤其是宰執。只要監察官員彈劾,相應被彈劾人員就會受到貶官等處分,一般宰相被彈劾均要辭職或被免職。
在皇帝鼓勵下,宋代言諫風氣濃厚,在此背景下涌現出一批敢于直諫的明臣,如寇準、包拯、趙抃等。寇準為人剛直,依靠自己的忠誠與智謀不斷升遷,宋太宗稱其“臨事明敏”。端拱二年(989),寇準奏事,宋太宗聽不進去離開龍座,而寇準卻扯住太宗的衣角非要皇帝聽他把話講完。事后宋太宗十分贊賞寇準,將之喻為“大宋的魏征”。
監察官員規諫百官有利有弊,有時弊大于利,尤其是多事之時,運籌機密需要迅速決策時,監察官員上章彈劾反對可能導致事情遷延不決。王安石變法屢受監察官員干擾,司馬光也厭惡喋喋生事的監察官員。司馬光除了強調監察官員要不愛富貴、愛惜名節外,還特別強調要“曉知治體”,不能凡事喋喋不休。
為有效控制監察官員,宋朝規定監察官員要接受尚書省監督。元豐改制時規定,尚書省可彈奏御史糾劾不當之事,后設都司御史房專門負責行使彈糾失職之事。同時建立監察官之間的雙向監察機制,御史臺內部要相互監察,御史和諫官之間也要互相監察。監察御史來之邵“買倡家女為妾”,御史中丞黃履予以彈劾,將來之邵降職。知諫院唐介等人曾彈劾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韓絳論事不當,韓絳被黜擔任地方官。
為鼓勵監察官員發揮作用,朝廷出臺月課與辱臺錢制度。規定御史每個月必須向主管部門匯報一次自己的工作成績,稱為“月課”。如果上任后百日內未能履行糾舉彈劾之責,即被視為失職。輕者要受到罰俸即“辱臺錢”,即有辱擔任臺官之意,重者被罷免出任外官。但因此規定,也有監察御史不負責任糾劾細務之舉。新任監察御史王平任職即將滿百日而未有彈劾,同僚很是奇怪,有的稱其有待而發,一旦彈劾必是大事。不久王平有疏上奏,卻是彈劾御膳中有頭發。王平因此被譏為彈發御史。
皇帝一般尊重監察官員的彈劾權。范仲淹擔任右司諫時以言事被貶出任睦州知州,朝臣多上疏論救,只有司諫高若訥認為當貶。時為館閣校勘的歐陽修寫信責罵高若訥,稱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之事。高若訥申訴于宋仁宗,歐陽修被貶為夷陵縣令。正因如此,當蘇軾被監察御史舉報時,宋神宗下令受理,將蘇軾逮京治罪。
北宋后期出現蔡京以及南宋出現秦檜等權相,主要在于監察制度逐步喪失獨立性,難以形成對相權的有效監督。有的御史淪為權臣操縱朝政打擊政敵的工具。秦檜多次利用監察官員打擊政敵。秦檜讓御史中丞王次翁彈劾趙鼎嘗受偽命等事,趙鼎被貶。在秦檜授意下,諫議大夫萬俟卨、御史中丞何鑄等交章彈劾誣陷樞密副使岳飛,最終岳飛及其子岳云和部將張憲被害。
烏臺詩案雖然有吹毛求疵之嫌,但也在御史臺職責范圍之內。御史臺審理此案不遺余力,其記錄有“逐次隱諱,不說實情,再勘方招”。即蘇軾最初不肯說實情,再次審問才招。御史臺負責調查審訊勘明事實,由大理寺負責判決。御史中丞李定聲稱必須將蘇軾斬首,而大理寺官員僅判蘇軾“徒二年”。朝廷發出赦令,蘇軾也在被赦免之列。對此判決御史臺極為不滿,但審刑院在復核時支持大理寺判決。
在多方努力下蘇軾終免去一死,被貶謫為“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而且“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押前去”。受此案牽連被貶官罰銅的十余人,司馬光等十余人各罰銅二十斤。
對此案蘇軾苦笑,稱為命中注定:“在彭城作黃樓,今得黃州;欲換武,遂作團練,皆先讖也。”蘇軾雖受累此案被貶黃州,但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還有大名鼎鼎的東坡肉。
雖然烏臺詩案為冤案,但也不能據此就認為是監察御史誣陷瀆職,監察御史只是在履行御史臺的應有職責。不過由此看出,監察權力不宜濫用,更有必要加強對監察官員的監督以防止其亂作為。當前中央紀委國家監委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紀檢監察干部監督工作的意見》實屬必要和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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