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新
本無廢鐵
法國著名雕塑家羅丹曾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如果把這句話用在陳杰身上,那就是:世界上的廢銅爛鐵并不都是無用的,而是缺少改造它的巧手。
電焊火花、工裝背帶褲、鋼鐵直男、創意爆棚,這是陳杰的工作狀態。你可能會說,這不是在抖音上大火的“手工耿”嗎,不錯,陳杰和“手工耿”確實頗有幾分類似,但與“手工耿”專門打造“無用良品”不同,陳杰反其道行之,將無用變有用。
陳杰上學時學的是焊接專業,畢業后成了一名機車改裝師。拆掉車頭、車把和車燈,換上炫酷的部件,加大排氣管,讓聲音更加洪亮,跑起來更暢快,那時的陳杰,是一個城市炫酷少年。
2016年,陳杰在杭州的機車改裝店鋪因為租房不穩定,搬遷了好幾次,加上機車改裝生意大不如從前,他感到身心俱疲。“那時候摩托車的轟鳴聲讓我感到煩躁,其實就是有些倦怠了。”陳杰這樣形容當時自己的心境。考慮再三,陳杰狠了狠心,帶著焊槍、扳手、手鉗等一箱子吃飯家伙,回到家鄉建德。
迫于生活壓力,回鄉后的陳杰只能還做機車改裝,因為生意不多,每天就多了大把閑暇時光。一次偶然的機會,陳杰在閑魚上刷到許多用金屬配件制作的手工作品,有創意、有趣、還挺酷,他一下子就迷上了這種蒸汽朋克風。
陳杰也想動手試試,一番研究后,他拆掉了一臺壞了的摩托車發動機。經過拆解、清洗、構思、打磨、搭配,兩天時間里,他一直在琢磨是否可以簡化點兒什么,或者增加點兒什么,怎樣才能更具藝術性。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杰一口氣改裝成了3盞臺燈。
陳杰順手把它們掛到閑魚里。出乎意料,3盞臺燈很快就被懂行的顧客看中并且買走了。“其實那3盞燈做得挺難看的。”現在回頭想想,陳杰說自己挺對不住當時的買家。
即便如此,城市里中產階級消費變革的潮頭,還是經由閑魚這種互聯網平臺從大都市直抵鄉村。陳杰說:“都市里迷戀蒸汽朋克風的大有人在,一些小眾酒吧、個性化的店鋪,對這些擺件都特別感興趣。”陳杰覺得,那些工作在窗明幾凈辦公區里的都市白領,都喜歡在復古風的機械燈下面喝杯咖啡、談個戀愛,這是對生活的一種反叛,他們樂享其中。于是,陳杰決定,要在再生藝術這條路上做更多的探索。
萬物皆燈
燈是陳杰最喜歡改裝的作品。臺燈、落地燈、吊燈……在陳杰的眼里,萬物皆可成燈。
在陳杰的工作區里,昏暗的燈光下,形形色色、充滿廢舊工業感的燈錯落擺著,自有味道。近距離看,這些燈架原是路虎齒輪、哈雷發動機、蝴蝶牌縫紉機、不知名的修鞋機。這些廢銅爛鐵,在陳杰的巧手下,成了工業復古風家居產品。之前按斤賣,如今卻價格逼近萬元。
為什么喜歡做燈,陳杰說自己是受汪民安《論家用電器》一書的啟發,這本看起來像是機器修理手冊的書,卻充滿了哲學韻味:燈泡是整個點燈機器中最令人討厭的一環;只有燈泡會失誤,只有它需要經常替換,只有它會引起麻煩。相形之下,燈罩和燈座永不出錯,它可以永恒,它可以超越一個人的壽命,它歷久彌新。
陳杰非常認同這個觀點,所以在設計中,陳杰淡化了燈的“照明”功能,在燈罩和底座上花費了大量心思。在陳杰手中,拆換下來的排氣管可以是燈罩,切割拋光后的渦輪可以是臺燈底座,路邊蒙塵的打字機可以是燈罩的兩翼。經過打磨、焊接等工序,一條機械魚樣式的臺燈,讓廢棄的配件重獲新生。
并非所有的廢棄物都可以成為藝術再加工的原件,因為陳杰有自己的物品價值公式:廢棄物要想煥發新生命,要抓住功能性,讓它們再次“有用且好看”。
所以,陳杰隔三差五就會去家附近的廢品站、修車店轉轉,看看能不能邂逅有眼緣的“寶貝”,雖然很多時候是空手而歸。廢棄的配件經常會發出惱人的“鐺鐺”聲,但在陳杰眼中,卻是歡樂頌。
加工原件不僅僅來源于舊貨市場,還有很多源于家人、朋友的贊助。知道陳杰做藝術再加工,他的親朋好友每每看到舊物件或者特別的零部件,都會第一時間給他寄過來。陳杰就把它們改造成小燈、小香爐寄回去,以表感謝。
大多時候,陳杰還是從閑魚上淘舊零件,但太重的不行,因為陳杰認為運費太高,不環保。所以,陳杰的粉絲與客戶也大多來自閑魚。取之閑魚,放之閑魚,這種從國外興起的舊工業風,與做舊物交易社區的閑魚似乎天然契合。“人惟求舊”與“物惟求新”,在藝術再加工中達到了一種新的平衡關系。
陳杰小有名氣后,當地政府為支持鄉村手藝人,特意為他提供了一個免費展廳。“老實說,小地方懂這些的人微乎其微,這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和妻子。”陳杰還是有些失落。
好在,藝術是有延展性的,更是跨地域的,網絡上懂行的同好不少。近幾年,陳杰在閑魚上認識的客戶以及同好經常與他做深入的探討和交流,幫他迸發出新的構想與思路。
那年那月
“當今社會,從物的角度來說,越來越多年輕人喜歡極簡生活,但從精神層面,很少有人能毫不猶豫地拋開過往。”陳杰說他的展廳里有一盞承載了太多記憶和情感的臺燈。這盞臺燈是由他同學應建峰的父親的鑿巖機“變身”而來的。
應建峰的父親是靠鑿巖來養活一大家子的。鑿巖,就是在山上巖壁鉆鑿出特定要求的眼孔,裝上炸藥后爆破。純人工開鑿,效率太低,效益不高。1990年,應建峰的父親咬了咬牙,花5000元購買了這臺鑿巖機。30年前,5000元錢可是一筆相當大的開銷了。
之后將近七八年時間,十幾歲的應建峰總是目送父親抱著30多公斤的機器獨自上山。“父親從不讓我跟著去,總說小孩子在家好好讀書就好了”。應建峰后來才知道,山上開孔特別危險。
那些年,這臺鑿巖機是應建峰一家的衣食來源。后來,山變了,路變了,應建峰的父親也老了。那臺鑿巖機就一直放在角落里,應家人沒想賣它,因為也不值幾個錢。
2020年5月,應建峰把鑿巖機送到陳杰這里,希望能夠延長它的生命。思索良久,陳杰保留下了機器上的劃痕,特意留下了一截有螺紋的部件。改造完成的時候,不善言辭的陳杰在朋友圈寫下了這樣一句話:“一臺老者壯年時養家的利器,一件歷經血汗的老機器,一份被社會淘汰的艱辛工作。”
自那以后,修鞋機、縫紉機、磅秤,更多老物件走進陳杰的視野。縫紉機也是陳杰的心頭好。母親端坐在縫紉機前,左手把布鋪平往機針前推,右手向前拽,雙腳不停地踩在踏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這應該是至今仍然留存在陳杰以及更早一代人腦海中共同的記憶。
盯著這些暮氣沉沉的老物件進行藝術創作時,陳杰會不自覺陷入沉思:這些修鞋機修過的鞋不知走過了多少路,這些縫紉機加工出來的衣褲里不知有多少“慈母手中線”,這些廢舊的磅秤不知又稱過多少生活的重量……
這兩年,陳杰明顯感覺到找尋老物件的難度大了。許多老職業被替代,機器人走上了生產線。沒有了老式掛鐘,時間跑得比以前更快。“下一代人還能見到這些稀罕物嗎?”陳杰經常有這樣的懷疑。
“大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可能是在與時間對抗吧!”陳杰這樣理解自己的工作,因為找尋、解構、重組的過程,賦予那些原本蒙塵的器物嶄新的意義,更讓過去與現在有了一種新的鏈接。
把舊物件從時間碾過的車輪下拾起,并讓它們以藝術的面貌續寫故事,徜徉在天馬行空的蒸汽朋克世界里,陳杰道出了藝術再生的重要意義,那就是:變廢為寶,保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