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筆記（組詩）

雪

其實。天空就是一棵樹

會開花。會結果

會讓那些叫做星星的鳥

發出毛茸茸的芽音

而現在

春天還沒有來

春風還沒有吹

滿樹的花兒卻已謝了

雪一樣

落在塵世

落在那個獨行的人身上

稻草人

一株稻子死去

才能獲得一次做人的機會

它要被五花大綁

站在活過的田野上

它要抱緊所有的苦難

才能長出一顆心

這顆心干癟如一粒糧食

剛好可以讓一個秋天回家

而田野是一口古老的大甕

盛滿了寥廓與孤獨

抱著一棵白菜回家

下雪了

眼前的一切統統姓了白

你抱著一棵白菜

走在回家的路上

像抱著大地的良心

或一個

剛剛找到的孩子

汽笛的籬笆一道一道

隔開了早晨

卻把三只不同顏色的土豆

掛在了正前方

兩只蘋果

我和你，在塵世的山坡相遇

為了找到愛情應有的樣子

我們用一條路

把短暫的余生捆綁在了一起

花開。花落。沒有傘

沒有一個紙箱那么大的空間

來抵擋突如其來的風雨

或牙齒

這多像兩只蘋果

從不計較對方身上的疤痕，蟲洞

多像皮和肉，酸和甜

相依相守

為了回歸一小片樹林

動用了所有的水分，皺紋和香氣

桃花潭

燒已退了。桃花們依舊紅著臉

用潭水一遍遍洗自己的單薄

潭水很深，很清

恰好可把一段佳話，養成鱖魚

設若群山不圍坐，任性的青弋江

不會捧出明月和美酒

萬家酒店也不會醉成一只瓷碗

一股腦兒倒出十里春風

但一切都發生了。聚散，離別

仿佛定稿的詩篇無法更改

詩的結尾，那個姍姍來遲的人

把幾句歌聲，掛在了大唐的桅桿上

面對一盤百合

“味甘，性微寒，入肺、脾經，藥食俱佳

……”

那日在餐桌上，我還不知道百合的效用

但我一直相信

愛一個人，就必須讓她進入你的五臟六腑

讓她以光的形式

去照亮你身體里各種各樣的陰暗和疼痛

而我手中的筷子，多像那年你遲疑的雙臂

體育場的春天

我堅信

春天是被那個清潔工掃出來的

一笤帚一笤帚

他掃去了落葉

掃去了霜雪

并把跑道上逆時針的風

一層層摁進了皺紋里

那日

他用天空一樣深邃的目光

掃出一串鳥鳴

墻角的白玉蘭就開了

而那個讓妻子攙扶了一冬的老人

也終于扔掉了拐杖

邁出了蹣跚的步伐

白馬寺

白馬非馬。寺卻依然是寺

仿佛真理

建立在悖論之上

三千年時光

化成鳥影飛離銀杏樹

那一塊塊發暗的骨頭下面

可是傳說中的古城？

無風。焚香之人

看見鐘聲飄過黃昏的山坡

把一株菩提種在扇子上

把一株菩提種在一把扇子上

如同把一部經書

刻在一塊石頭上

針線輪回。是鎬頭，鑿子

還是修行的筆墨？

一個朝圣者

匍匐著，一路往虔誠里走

往骨子里走

漸次發生的枝葉或字體

藏起眼睛，燈盞，宿命

心形的香氣

被誰的指尖一針見血地救出

一面種信仰，慈悲

一面種智慧，靈魂

那三兩聲鳥鳴權作了絲墜吧

天空遲早會收下它們

如此。扇子就成了一個窗口

一座高山

把根扎在了塵世

而執扇人立于云端

像一片陽光

或一場雨露，就要落下來

不確定的夜

夜是半球形還是三角形

杯子的手中

攥的是冰塊還是檸檬

那棵樹來回走動

它的一只腳丟失了虛無的鞋子

另一只腳穿上了河流

所有思想都拉上了窗簾

剩下月亮這只花瓶

還開著燈

仿佛一聲貓叫

你的孤獨

卡在了模棱與兩可之間

向一本書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由于某種原因，他選擇留在了過去

如一處伏筆

埋進一條河曲折的敘述里

那么快，他就習慣了安靜

和那些石頭一樣

只使用睡眠，不使用酒杯和行走

而塵世依舊熙熙攘攘

你的眩暈，咒罵，奔波，孤獨

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時，你帶著一條魚的想法去尋他

他卻避而不見

幾筆落葉潦草成虛無之門

但偶爾，他會在某個夜晚

輕輕叫你的名字

那么不經意：像一個懸念被揭開

像一個漢字

讓一本塵封多年的書

突然迸出了一句星光：親切而真實

【作者簡介】冷吟，本名徐勤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星星》《青年文學》《北京文學》等刊物發表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