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世功
剛釋放孟晚舟,美國的司法長臂就再度出手,據《金融時報》報道,美國政府日前以涉嫌偷稅漏稅為由逮捕了一名俄羅斯高管(具有俄美雙重國籍)。而孟晚舟雖然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案件卻并未結束,最終結果要看她所簽署的延緩起訴協議能否得以遵守,而這也與美國的長臂管轄直接相關。
“長臂管轄”的國際法化
195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發展出“最低限度的聯系”原則,這意味著州法院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其管轄權伸入到其他各州的主權領土之內,“長臂管轄”由此誕生。各州紛紛制定“長臂管轄法”來明確其對他州公民的管轄權,司法管轄權甚至也因此擴展到“法人”。
20世紀70年代,美國媒體不僅揭發出“水門事件”的丑聞,而且也揭發出一系列美國公司在國外進行權錢交易的丑聞。基于國際道德聲望和技術領先世界的考慮,美國國會于1977年通過了《海外反腐敗法》, 明確禁止美國的公司向外國公職人員行賄。這樣美國司法的“長臂管轄”原則,名正言順地伸向了世界各國,從而建構起對卷入全球體系的跨國公司和個人都擁有管轄權的法律體系。
“長臂管轄”雖然在法理上可延伸到全球,然而司法上起訴必須以執法機關獲得相關證據材料為前提。為此,美國抓住一切有利時機,通過一系列法律,讓美國執法機構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全球收集各種信息和數據,將許多國家、組織、公司和個人置于美國的司法管轄之下。在這方面最重要的兩個法案是2001年《愛國者法案》和2018年《云法案》。
《愛國者法案》強化了美國的這類執法機構在全球范圍內收集相關信息情報的權力。美國政府可以不受任何法律約束,合法地監聽、調查和收集全球每一個人的相關信息。另外,《愛國者法案》讓中情局、國土安全局、司法部、財政部、金融監管機構、出入境管理部門等所有執法機構之間情報和信息實現了整合,賦予了美國政府在全球強大的行動能力,可以集中力量來打擊美國人心目中的“敵人”,無論它是國家、跨國公司還是個人。
《云法案》則規定,在美國注冊的公司,無論其數據信息是否存儲在美國境內,只要這些公司在經營活動中與美國發生足夠的“聯系”,就落入美國司法“長臂管轄”的范圍,巧妙地建構起一個以美國為核心來掌控全球數據的法律帝國。
美國律師的全球統治
一旦美國司法擁有了對全球企業的司法管轄權,那么進入美國全球“司法掃描”的企業就可能因為“腐敗”“欺詐”等各種違反法律的理由接受美國執法機構調查。究竟怎樣的行為才是合法的而不是違法的?這一切都由美國執法部門說了算。他們可以利用國家的強大權力而讓被告不得不選擇辯訴交易的庭前和解。談判的結果會根據企業違反程度達成三種協議,其中一種便是雙方簽署“延緩起訴協議”,即企業承認其行為違法的相關事實,但違法行為的法律性質還沒有定性,在這種情況下,企業保證絕不再犯,由此支付一筆罰金,并接受美國執法機關提出的一系列政改措施,甚至接受美國政府機構的監管。
2012年11月,美國司法部和證交會發布《美國反海外腐敗法實施指南》,成為全球跨國企業進行內部合規審查的寶典。由于這些法律乃是美國法律體系的一部分,且要放在普通法背景下來理解,這就意味著跨國企業只有聘請美國法律團隊才能進行企業內部的合規審查與風險管控。這些龐大調查費用動輒幾千萬美元。不僅如此,這些律師進駐企業之后立刻搖身一變為“欽差大臣”,他們可以查看企業的所有信息和記錄。在整個過程中,企業必須采取透明和坦白的配合立場,如果企業有所隱瞞,就會因為“欺詐”而重罰,就像美國處理中興通訊事件那樣。但人們并不清楚哪些美國律師就是中情局的線人——就像中興通訊雇傭的猶太律師究竟是不是美國執法部門的臥底呢?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美國政壇“旋轉門”制度為律師進入政府和政壇鋪平了道路。他們今天是某個跨國公司重金聘請的商務律師,明天就會接受委托協助美國執法機構調查該企業,后天可能搖身一變就加入美國執法機構,對該企業發起調查和處罰。在這個意義上,美國遍布全球的大型律師事務所實際上就是美國戰斗在全球第一線的法律兵團。
面對美國的長臂管轄,為什么其他主權國家大多無能為力?關鍵是美國以軍事實力為基礎,通過其經濟和技術實力掌控著全球經濟體系。美國通過一系列法律將經濟制裁變成一種類似于中世紀教皇開除教籍的權力,至于哪個國家、公司成為被全球制裁、被開除出全球貿易體系的對象,根本不需要通過法律審判,只取決于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的意識形態偏見甚至美國總統的脾氣。
由此,我們看到美國維持全球霸權的政治戰就變成了經濟戰,而經濟制裁的戰爭又通過法律戰的方式展現出來。這些跨國企業向美國政府繳納的巨額罰金,就變成了一種新型的“十一稅”,成為其進入全球資本主義“天堂”的入場券。
(摘自《文化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