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凌 陳云

摘 要:民族地區文化資源豐富,將文化資源有機融入鄉村產業發展是尋求產業特色、提升產業價值的有效路徑。本文將依據外部性-內部性、人文性-經濟性的雙重維度,構建產業與文化耦合的四種模態,并將此作為鄉村產業發展的起點和條件,結合四個典型案例,深入分析每種模態下鄉村產業發展的機制和路徑,以揭示產業發展的特色邏輯。
關鍵詞:鄉村振興;耦合;特色邏輯
鄉村振興戰略是關系農業農村農民問題的治國大計。產業興旺作為鄉村振興的第一要求,必須圍繞“特”字做文章。對于我國廣大民族地區而言,文化的原生態性、獨特性和多樣性為地方產業的特色化奠定了價值基礎。民族地區鄉村產業發展如何把握特色,如何把文化要素整合到產業要素中,文化要素與產業要素不同的組合模式會產生何種產業發展路徑等問題都有待深入探討。
產業與文化的關系較為復雜,從這兩個概念互限的角度,有必要首先對這兩個概念予以界定。“產業”,英文表述為“industry”,與“工業”是同一個詞,其含義是制造或生產的部門。而從廣義角度理解,“產業”可以包含國民經濟的各行各業。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它的核心內涵應為“能夠創造經濟價值的生產部門”。與此相關聯的“產業化”意指一個工業化或類工業化的生產模式,關涉如何將物質資料或一種需求、理念、價值、觀念轉化為產品,然后進入市場成為商品,借助營銷體系而實現利潤的過程。
相對而言,“文化”的內涵非常雜蕪,可以是“高雅的知識或精神內容的活動”,也可以是“與特定階級利益相關的意識形態”,或者“關于某個社會的意義、價值、風俗、規范、觀念與符號的總體”[1]52。但是,在與產業對應時,基于系統論的理解更為妥當,即文化是一個有機的系統,由特定地域內的一群人共同享有,包含實物文化、行為文化和觀念文化三個層面。文化作為現代社會的一種新型生產力形態,可以主導、驅動、提升和滲透產業。
一、文化與產業關系的兩個衡量維度
(一)文化對產業的外部影響與內部構建
學界對于文化和產業經濟之關系的探討,存在作為背景的文化和作為內容的文化兩種思路。新經濟社會學的代表人物澤利澤爾(Zelizer)在她關于經濟社會學走向文化研究的路向分析中,明確指出對經濟活動的文化分析存在把文化視為外生因素和宏觀背景的擴展路向和背景路向以及把文化當作經濟過程的、動態的、內生要素的替代路向[2]。作為文化背景和作為文化內容的文化分析路徑標識著文化與經濟的兩種可行關聯:一個把經濟結構看作人類觀念的結果,另一個把文化觀念看作經濟關系的產物。這兩條研究脈絡的共同點在于,把文化視為意義、價值、風俗、規范、觀念與符號的總體,主張文化的相對自主性。
1. 文化自外部對產業經濟發展施加影響
把文化作為產業經濟發展的背景是經濟社會學的一個經典學術傳統。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開創了經濟行為研究的文化分析視角,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深入探討了宗教文化(加爾文教義)如何通過天職觀來形塑人們的經濟行為,進而契合資本主義精神的需要并促進資本主義的發展。帕森斯(Parsons)明確區分出主導經濟運行的“適應系統”和支撐經濟行動的“文化系統”,“文化系統”所提供的共享意義和符號支持著經濟行動者的相互理解和溝通,引導著經濟行動者在社會價值和規模約束下行動。兩位學者的研究充分奠定了把文化作為背景的分析路徑:文化是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道德共識或共同價值觀的文化是一種社會整合機制,文化保障經濟行動者之間的互動符合社會利益。但是這些早期研究忽略了文化在微觀層面(例如企業文化、行動者的行為策略、市場機制等)的影響,也忽視了文化可能導致的經濟競爭和經營沖突,對于文化內涵的理解也過于狹隘。這些研究的不足,在后繼社會學者們的努力下得以不斷修正。
法國學者布迪厄(Bourdieu)擴展了馬克思的資本概念,把文化視為一種重要的資本形態,并指出當今社會,文化已經成為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如果沒有文化的大規模介入,經濟將缺乏活力。[3]243美籍日裔學者福山(Fukuyama)從“信任”出發深入分析了文化與產業發展、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新制度主義把文化看作一種寬泛意義上的制度,包括法律規則和文化規則,即穩定重復的、有意義的符號或行為規范,例如正式組織、規章制度、規范、期待、社會結構等,從而提出了“合法性機制”。[4]迪馬奇奧(DiMaggio)和鮑威爾(Powell)從合法性機制的視角研究了組織的趨同性,提出“場域進化的動力是文化相似性壓力——強調組織在成長過程中迫于各種壓力要獲得一種客觀的、理所當然的認可”。[5]弗里格斯坦(Fligstein)通過實證研究證實了把不確定性、反身性、文化等引入對行動的理解過程中,更容易認識自我再生產角色結構的市場是如何建立和運行的,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對市場會產生不同的效果[6]。福克德(Fourcade)也將文化應用于市場社會學研究,強調文化所體現出來的道德秩序對資本主義市場道德觀的形塑作用[7]。
上述研究都把文化看作影響和制約經濟發展的基礎變量,從不同角度系統探討了文化在經濟發展中有何作用?哪些文化因素在經濟發展中發揮作用?這些文化因素發揮作用的機制是什么?等問題。總之,該學術脈向主張經濟發展離不開文化自外部施加的引導、鋪墊、規范、約束和服務。
2. 文化從內部對產業經濟行為加以構建
關于文化與產業經濟之關系的第二條學術走向是從微觀入手,在工業及組織體系內展開制度合法性研究、文化和慣例研究等。迪馬奇奧(DiMaggio)借用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概念,指出經濟行為嵌入在社會結構中,也必然嵌入在文化中[8]。文化對經濟行為的影響既可以是規范性的(通過形塑和限制群體調配資源的能力和調配目標),也可以是構建性的(通過影響行動者如何定義他們的利益)。文化的構建性主要體現在組織文化研究中。
文化對員工經濟行為的構建性研究可追溯到霍桑實驗(Hawthorne studies),該實驗強調勞動者的感情基調對生產效益的潛在影響。受到霍桑實驗的啟發,伯納德(Barnard)強調組織文化的表達功能,組織符號象征可被用于增加雇員們的責任感。他還展開了有關組織認知的討論。從伯納德的研究中衍生出兩個重要的組織文化流派:關注組織內部學習和決策制定的認知論和關注文化的目的性用途的符號表達論。
認知論由卡內基學派所倡導。作為該學派的代表人物,瑪奇(March)和西蒙(Simon)強調組織生活中習慣、慣例以及標準操作流程的作用,他們擅長用認知心理學把經濟模型變得更為寫實。薩克曼(Sakmann)重點研究了感覺形成的機制,并在界定三種文化(字典式知識、直接知識和獲取性知識)的基礎上指出合作性策略計劃應被理解為文化變遷的一種形式。符號表達論的研究基礎由伯納德和塞爾茲尼克(Selznick)共同奠定。前者所暗示的管理者用符號來激勵雇員的觀點啟發了后繼者對組織正式儀式和正式文件的研究。后者將組織性質看作是對管理層干預所作出的合法性、格式塔式抵制的觀點引導后繼學者更注重研究組織成員的價值觀和情感。此外,在跨國企業全球化經營的過程中,企業內部成員之間的生產領域文化沖突和地域民族文化沖突也是分析全球產業鏈發展狀況的重要因素,相關領域研究甚多①。
前述文化與產業經濟關系的學術梳理呈現了文化與產業關聯的一個傳統維度,即把產業經濟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通過把文化界定為意義、價值、風俗、規范、觀念與符號的總體而從內外兩個角度審視文化之于產業經濟發展和經濟運行的意義。這些研究為本文的后續探討確定了一個基本的分析維度。
(二)產業對文化的激活與轉化
傳統意義上,文化的屬性突出了人文性的特征,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文化的經濟向度才得以突出強調和快速發展。“文化產業”最初由法蘭克福學派的阿多諾和霍克海默提出,用以特指由傳播媒介的技術化和商品化推動的主要面向大眾消費的文化生產。時至今日,這一概念已為學術界普遍接受,亦成為各國國民經濟統計中的產業分類概念。在文化產業中,文化是產業的基礎和內容,民族文化產業更是賦予了文化民族的特性,使得這種文化產業具有了獨特的價值。民族文化產業化以來,生產出許多優秀的文化產品,創造出可觀的經濟效益。
從經濟學和市場的角度看,要實現文化的產業化,創造經濟效益,就需要在文化和市場中間尋求一個中間客體,即文化的物質產品化過程,換言之,需要把實物文化、行為文化和觀念文化轉化為具體的產品并進行營銷,實現利潤。比較而言,行為文化和觀念文化的產業化更復雜,它們只有依附在具體載體上,通過書寫、描述、表現的形式,呈現為書籍、影視、繪畫、藝術品等形態,才能進入市場發揮經濟功能。
文化產業化的過程本質上呈現了文化與產業關聯的另一個維度,即把文化視為一個獨立的系統,考察產業對文化的滲透與改造,探討如何激發文化的經濟性,由此形成文化的人文向度和經濟向度。
二、文化與產業的耦合模態
前述分析剝離出了文化與產業耦合的兩個維度,第一個維度是把產業作為因變量,把文化作為自變量,文化外在于產業和內在于產業對產業經濟的發展和運行產生著不同的影響;第二個維度則是把文化視為因變量,產業介入直接影響著文化由人文性向經濟性的轉化。借助權力、資本與市場的中介,這兩個維度相互組合,即可形成如下圖(圖1)所示的耦合關系。
文化與產業的耦合關系依據外部性—內部性、人文性—經濟性的雙重維度標準,可以形成四種類型的配對組合:第Ⅰ種組合模式為人文性、外部性,其內涵為文化的人文性質較為濃厚,各種實物文化、行為文化和觀念文化主要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尚未完全進入生產領域,文化的經濟屬性未被文化持有人充分認識并挖掘。第Ⅱ種組合模式為人文性、內部性,意指地方產業經濟具有一定的歷史基礎,且地方產業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已經形成了具有人文內涵的生活習慣、風俗、價值觀或符號,但是這些滋生于產業內部的人文性尚未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被充分激活。第Ⅲ種組合模式為經濟性、內部性,表示地方在產業經濟發展中,并沒有可資利用的特色性地方文化,產業發展缺乏人文基礎和可持續的內生文化動力,產業只能依靠現代理念創新觀念與符號,形成具有市場吸引力的產業文化。第Ⅳ種組合為經濟性、外部性,表示地方文化的經濟屬性已被資本與市場激活,但是尚未形成成熟的文化產業,并且與地方其他產業發展之間沒有形成良好的相互輔助關系,產業融合程度較低。
上述四種組合模式可從文化與產業關系的角度反映地方產業發展的起點及可行路徑,為思考民族地區鄉村產業發展如何突顯特色的問題提供一個有益的分析框架。其有益之處主要體現為:其一,我國的民族地區面積廣闊,民族成分復雜,民族文化異彩紛呈,從文化的角度來思考產業發展的特色性問題具有深厚的現實基礎和理論可行性;其二,基于“一村一產”“一村一品”的特色實踐理念,在理論分析層面必須防止特殊性的過分泛濫,采用理想類型的方法有助于把握鄉村產業特色化的共性,提煉出具有一般性的特色路徑。
三、民族地區產業發展的特色邏輯
基于文化與產業的四種組合模態,本文將深入考察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四個農村特色產業發展案例,系統分析它們產業發展的起點和追求特色的具體做法,進而驗證此分析框架的有效性。
(一)人文性—外部性組合模態下的文化主導產業
人文性—外部性組合下,鄉村文化通常具有高度的整體性、歷史性、原生態性。文化在實物、行為和觀念等各層次上都與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深度交融在一起。恩施州來鳳縣百福司鎮舍米湖村即是這樣一個民族文化深厚、特色鮮明的村莊。該村現有面積約1.57平方公里,由6個村民小組組成,約合170余戶600余人。其中,土家族彭姓占總人口的90%以上,據說大多為唐朝末年遷居此地的彭姓先祖彭相龍的后代。
舍米湖村是土家族文化保存較好的自然村落,因土家族擺手舞在此發源而備受矚目。擺手舞是一種兼容舞蹈和體育于一身的土家族傳統舞蹈,在土家語中譯為“舍巴”或“舍巴巴”。舍米湖作為這一土家文化的發祥地,保留著最原始、正宗的民族文化底蘊。2006年,擺手舞被列入中國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后,舍米湖村更是成為土家文化的旗幟。此外,土家吊腳樓、古韻擺手堂以及瀕危土家語等,也為之增添了濃厚的民族韻味,使其當之無愧地被視為土家族的文化圣地。
舍米湖村的文化優勢奠定了該村發展文化主導產業的基礎。民族傳統文化成為該村產業發展的靈魂與核心,政策、技術、資本等其他要素都服務于文化的展示和傳播。地方政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路架橋、綠化荒山、改造民居、建設文化活動中心、完善基礎設施建設,建設民俗文化村。2009年5月,來鳳·中國土家擺手舞文化旅游節拉開帷幕。此后,來鳳土家擺手舞隊先后參加上海國際旅游節、第九屆中國藝術節競賽表演、上海世博會湖北活動周巡街演出,榮獲中國政府群眾文化最高獎項“群星獎”,好評如潮。
舍米湖村產業發展的特色邏輯可以概括為:通過政策、資本、技術等要素的加持,把原生態的生活文化轉變為文化生產;通過藝術表演、商業性演出、電視電影、民居服飾、民間工藝等載體,民族文化進入市場、成為商品,大眾可以在旅游過程中觀看、消費、體驗和感知民族文化和區域文化;借由產業化發展,民族文化從外部性、人文性直接轉向內部性、經濟性。湖南湘西鳳凰古城、貴州西江千戶苗寨本質上也是遵循了這樣一個特色邏輯。
(二)人文性—內部性組合模態下的文化提升產業
人文性、內部性組合模態下,鄉村傳統產業已經具備了產業提升的基礎——產業自身的文化標志與符號表征。這些傳統產業有自身的運行規律,脫離文化因素也可以發展,但是文化元素一旦被激活,就會不同程度的提升產業發展的競爭力和潛力。恩施州宣恩縣萬寨鄉伍家臺村茶產業轉型升級的起點和條件即是如此。
伍家臺村的自然地理條件和氣候條件非常適合于茶葉種植,茶葉種植加工自古就是當地的傳統產業。伍家臺茶味甘,湯色清綠明亮,似熟板栗香。此茶若密封在壇子里,第二年飲用,其色香味形不變,并有新茶之特色,故有“甲子翠綠留乙丑,貢茶一杯香滿堂”之說。乾隆四十九年,乾隆皇帝賜皇匾“皇恩寵錫”一塊,“伍家臺貢茶”因此名揚天下。清末民初的《湖北通志特產》對伍家臺貢茶就有相當高的評價:“伍臺、貢名茶、遍地生植,伍臺數株所產最佳,其水清洌,甘美異常”。
該村在茶產業轉型升級的過程中,引入外部資本和技術,將農戶分散手工制茶轉變為依托“公司+合作社+基地+農戶”的產業運作模式,統一收購、加工、包裝和銷售,聚集整合伍家臺的茶葉種植以及加工資源,實現了規模化、產業化的生產經營。恩施地區茶葉生產非常普遍,全國各地名優特色茶葉產品也數不勝數,伍家臺茶得以在競爭激烈的行業發展中站穩腳跟、不斷拓展的致勝因素就在于充分重視并調動產業的歷史文化元素,提升產品的品味、利用“貢茶”的品牌效益增強其吸引力和號召力,開拓市場、增加市場價值。
伍家臺村代表了一類傳統產業特色鮮明、具有一定產業文化積淀的地方和村莊。這些地區產業發展的特色之路在于立足于傳統特色產業,利用現代理念、技術和資本推進產業轉型升級,在此過程中,產業歷史上積累的口碑與名氣這些一度休眠的文化特質被激活,成為增強產品吸引力和市場競爭力的文化砝碼,傳統產業文化元素的經濟性得以發掘。
(三)經濟性—內部性組合模態下的文化滲透產業
經濟性、內部性的組合所反映的是如下一種較為普遍的情況,即普通村莊,既無悠久深厚的人文積淀,也無傳統特色產業,村莊產業發展主要依靠外部資本帶入的新理念、新技術發展新產業,并在產業發展過程中建設產業品牌、培育產業文化。恩施州宣恩縣椒園鎮黃坪村2003年以前還是典型的貧困村,石漠化程度嚴重,極度干旱缺水。自2003年開始,黃坪村轉換觀念、拓展思路、積極調整產業結構,大力發展黃金梨產業,走出了一條產業興旺的新路子。
黃坪村經濟的快速發展得益于產業結構的調整,黃坪村的產業結構可以總結為“以黃金梨種植為龍頭,帶動農家樂產業的發展,輔以傳統作物生產”。梨產業作為支柱產業極大帶動了整個村莊的現代化進程。2012年該村黃金梨申請到“沃地娃”商標,主打綠色無公害、無污染、口感清甜。在黃金梨的種植生產過程中,農戶的觀念得以更新、技術得以提升、知識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合作社的管理水平、市場銷售、本地知識認知等也極大改變。每年春天,黃金梨賞花節、采摘節,吸引許多游客慕名前來,帶動當地農家樂產業的興起與發展。黃坪村有大大小小18家農家樂、2家民宿。文創公司和花卉公司也聞風而至。目前,宣恩縣已在黃坪村建設阿尼阿茲旅游區,將其打造為集農業觀光、鄉村休閑、節慶活動、戶外運動和生態度假于一體的鄉村休閑旅游勝地。
黃坪村依托黃金梨產業,走出了一條種植業+旅游業的融合發展之路。其特色之處在于,面對傳統文化與特色產業基礎幾乎為零的現實困境,創新性的種植具有良好經濟價值的水果,并在此過程中,注意融入品牌理念、綠色理念、休閑理念,整體提升黃金梨產業群的形象價值和素質價值。某些現代文化元素滲透到新興產業中,對產業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
(四)經濟性—外部性組合模態下的文化并行產業
經濟性—外部性組合表示地方文化的經濟屬性已被資本與市場激活,但是尚未形成成熟的文化產業,并且與地方其他主導產業發展之間不存在依存關系,多產業并行但融合程度較低。恩施芭蕉侗族鄉的產業發展之路即呈現出了上述特征。這里是湖北省十個少數民族鄉鎮之一,總人口6.4萬,其中侗族人口2萬多,也是富硒茶的主產地,誕生了茶中精品——恩施玉露。
20世紀90年代初,結合地方土壤質地以及氣候環境,芭蕉侗族鄉大力發展茶產業,以公司+合作社+農戶的模式運作。經過多年持續推動,現已培養規模茶企4家,“恩施玉露”制作工藝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恩施玉露”商標被國家工商總局認定為中國馳名商標,品牌價值達13.28億元,該鄉2003年被評為湖北省無性系良種茶葉第一鄉。至2017年底,全鄉茶葉總面積達10萬畝,年產值逾5.5億元,年人均茶產業收入超8000元。
單純從新興產業發展的角度衡量,芭蕉侗族鄉茶產業發展的思路與黃坪村的做法較為相似,但是卻不能忽略該鄉整體的文化—產業關系。芭蕉自古就是恩施出去湘、川的必經之地,古有小紅巖千步梯,老街古鹽道,今有恩來黔高速公路,309國道,恩咸省道沿東西方向貫穿芭蕉全境。境內有眾多的古村、古樹、古墓、古石拱橋、老街、廟宇等,還有民族節日、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特別是以鼓樓、花橋和侗族大歌為代表的極具民族文化標志性和個性色彩的原生文化。該鄉由民族文化主導的旅游產業剛剛起步,尚未與茶產業形成良性輔助關系。
芭蕉侗族鄉的旅游產業與茶產業并行發展,它們都可以脫離對方而獨立存在,但這樣無疑會削弱兩個產業發展的厚度,限制產業吸引力和市場競爭力。該鄉未來產業發展的方向必定是探索民族文化旅游業與茶產業相互拱衛之道。
四、總結與反思
前文根據外部性—內部性、人文性—經濟性兩個維度區分出的四種模態對四個典型個案進行了系統分析。從文化與產業耦合的角度,四種組合下鄉村產業發展的起點、條件與具體走向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別,就此反映出產業發展的特色邏輯。
本文所揭示的是于產業發展而言,在技術邏輯之外的文化邏輯。20世紀后期開始的文化經濟一體化潮流,凸顯了文化對于產業演進的推動作用。隨著文化需求成為主導性需求,產品的文化含量越來越高,文化已然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力。文化可以主導、驅動、提升、滲透到諸多產業中,通過不同的機制引發技術、市場的關聯。文化自身也在這樣的機制中不斷變形自我,生發出更加豐富的文化內涵:外部性對應著原生文化、內部性對應著創生文化、人文性對應著表意文化、經濟性對應著工具文化。
采用理想類型的方法簡化文化與產業的復雜關系,只是希望為鄉村產業振興開拓思路、提供借鑒。在民族地區鄉村產業發展的實踐過程中,鄉村應明確自身的資源稟賦,尤其是在自然生態、技術、資本、社會關系等資源之外的文化條件,切實開展增量實踐,推進產業—文化融合樣態的遷躍,尋找到一條適合于自身的產業興旺之路。
注 釋:
① 此部分內容,詳細參閱周長城:經濟社會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49-3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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