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

汪亞楠 蘇 慧 鄭樂凱

(1.華南理工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6；2.上海對外經貿大學，上海 201620；3.上海黃金交易所，上海 200001)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世界銀行(World Bank)、聯合國(United Nations)等多個國際組織均指出，突發重大公共事件的爆發嚴重影響了人類正常的經濟活動開展。其中，SARS、埃博拉病毒等具有強傳染且對人體有致命損傷的公共突發衛生事件對疫情爆發國以及全球經濟造成了嚴重的負面影響。2020年開始，新型冠狀肺炎(COVID-19)在世界范圍內蔓延與擴散，對全球經濟產生了重大負面沖擊。期間，為應對疫情(Epidemic)進一步惡化，世界各國紛紛采取停工、停產、停學等人員管控措施。這些防范舉措雖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疫情大面積擴散，但造成大量人員無法到崗復工、企業工廠無法及時復產，社會經濟面臨停滯不前的局面。據中國國家統計局對外公布的數據，2020年第一季度中國GDP同比下降6.8%，是有統計數據以來首次增速為負的季度(1)數據來源：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004/t20200417_1739327.html。。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簡稱GVC)分工已成為現今世界經濟運行的主要特征之一，這種跨區域、跨國別之間生產分工新模式使上下游產業鏈中企業間的聯系更加密切，彼此間的生存與依賴程度日漸緊密(楊繼軍,2019)。因而，無論是學術界還是決策層都開始關注疫情等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造成的影響。

梳理全球價值鏈相關領域的研究文獻發現，過去學者大多是圍繞價值鏈分工演化趨勢、成因及相關經濟效應展開討論(Koopman et al.,2014；程大中,2015)，不過這些研究顯然忽視了突發性事件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疫情對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不利影響是以往研究較少關注的領域。由于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特點，倘若產品價值產業鏈、供應鏈生產某個工序環節出現故障，則無法按期完成任務，那么，整個生產鏈條將遭受影響。換言之，全球價值鏈分工相對傳統生產與分工活動方式已發生了根本性改變。更需要注意的是，全球價值鏈是在世界范圍內進行資源配置，由于各國各產業或多或少存在關聯，一些表面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實際上相互之間卻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由此甚至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Duval et al.,2016；魏如青 等,2020)。例如，2011年7月泰國因持續暴雨而引發洪澇災害，這居然是近些年全球硬盤價格暴漲的主要原因。雖然西部數據、希捷等幾家全球較大的硬盤企業的生產重心不在泰國境內，但是泰國洪澇重災區內涵蓋了一些生產個別硬盤零部件的企業，由于這些廠商無法按時交付零部件產品，從而導致全球硬盤市場供給規模大幅萎縮，無法滿足市場需求，使得硬盤價格快速上漲。由此可見，當一國出現突發性事件不僅會對本國經濟產生不利影響，而且這種負面影響還會通過全產業協同聯動效應、溢出效應傳導波及其它國家；同時，它國又會通過反饋效應影響本國經濟，上述多種效應疊加將對世界經濟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值得警惕的是，當出現持續過長時間的突發性疫情，甚至會引發全球范圍內的經濟危機。因此，準確評估突發性事件對全球價值鏈造成的影響及其破壞程度已成為當下亟需解決的重大問題(劉志彪,2020)。

已有一些研究討論了突發重大公共事件對經濟及貿易的影響(Oh et al.,2010；Cavallo et al.,2013)，不過，這些文獻基本都沒有聚焦于公共衛生領域展開相關研究，更多的是考慮突發性重大自然災害對經濟社會的影響。鑒于疫情等公共衛生事件具有可傳染性，與地震、洪澇、干旱等其它自然災害相比，其對經濟影響的持續時間更長、破壞強度更大，具有更強的危害性。因此，本研究可能的邊際貢獻體現為：第一，利用國際上研究突發重大公共事件通用的全球緊急災難事件數據庫(Emergency Events Database)數據，通過篩選的方式構建刻畫疫情特征的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指標，同時從出口增加值貿易和GVC貿易雙重維度探究其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第二，本研究從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這一獨特視角出發，既豐富了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因素與全球價值鏈分工方面相關研究，也為今后搭建具備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管理能力的全球價值鏈體系提供了有益參考。

二、機制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影響的基本傳導機制分析

安全健康的公共衛生環境是經濟發展和貿易繁榮的基本條件。毫無疑問，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會對實體經濟產生沖擊。一方面，從生產供給端來看，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打亂了幾乎所有生產企業的正常經營計劃，產業鏈上下游的各類企業受此影響的程度存在差異，無法實現同步復工，造成復產進度參差不齊，價值鏈產品的生產運轉因具有木桶效應，導致實際復工率并不高。再加上防疫的客觀需要，無論是國家內部還是跨國間的產品供應鏈、產業鏈相關經濟交流活動都會受阻，物流運輸不暢，貿易便利化程度下降，產品價值鏈生產運轉不暢通，最終表現的是企業實際生產規模遠小于潛在生產規模，生產效率大幅度下降。另一方面，從消費需求端來看，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影響著微觀經濟個體的行為。新冠疫情期間，全國范圍內多次爆發嚴重的集聚性感染，為了防范疫情的蔓延，中國農村和城市社區大多實行封閉式管理，無接觸式網購則成為人們首選的購物方式，人們到實體店消費的次數大大減少，總體來看，人們的消費需求受到限制。另外，消費者的有效需求被限制還將使企業面臨高庫存問題，從而促使企業運營成本陡增，企業資金鏈將會承受不小的壓力，從而又對生產端的企業產生不小的沖擊。同樣，當大批量企業面臨運營困難困境時，此時經濟進入全面蕭條階段，由此導致經濟活力不足，社會整體失業率上升，個人預期收入降低，進而也會對消費需求者產生不小的影響(朱武祥 等,2020)。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公共衛生事件的突發對整個經濟運行產生了諸多不利影響。在對外貿易方面，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顯然提高了貿易成本，導致貿易便利化程度也有所下降，從而對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為減少疫情對本國經濟造成的影響，解決本國企業基本生存問題，貿易保護主義往往會悄然抬頭，許多國家采取不同形式的貿易保護措施，目的在于阻止本國經濟下滑，保護本國產業發展，由此通過數量和價格雙重擠壓的方式減少了全球價值鏈分工活動的正常運行。新冠肺炎在全球范圍內肆虐，引發了許多國家對物資短缺的擔憂，各國政府不顧WTO體系下自由貿易規則，紛紛對糧食、能源、醫療物資等采取出口管制，各國政府實施的航空航運管制破壞了正常的全球經貿秩序，使尚不牢固的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面臨斷裂的危險(沈國兵,2020)。此外，因為全球物流不暢導致生產必需的上游原材料和中間品供給嚴重不足，從而進一步對全球價值鏈體系產生損害(盛斌,2020)。綜上所述，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通過影響實體經濟的正常運轉、引發貿易成本上升的方式直接影響一國參與全球價值鏈活動。據此，本文提出第一個假說：

假說1：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一國參與全球價值鏈具有抑制作用。

(二)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影響全球價值鏈分工影響的中介機制分析

上文分析表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通過對供需雙側影響的方式作用于企業參與對外經貿活動，這些影響同時也會對微觀企業投資行為產生作用，進而對全球價值鏈分工活動造成影響。類似于新冠肺炎的流行病“黑天鵝”事件爆發，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既會讓企業投資效率降低，也會扭曲市場的資源配置效率(Beaudry et al.,2001)。一方面，對于資金主要供給方的金融機構而言，由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導致絕大多數企業面臨更加惡劣的外部經營環境。通常情況下，金融機構出于有效控制風險和維持穩健經營的目的，它們會采取減小信貸市場供給規模的方式，以此應對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引起的負面沖擊以及不斷惡化的企業生產經營環境。同時，在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爆發時期，經濟運營不確定性驟增，金融機構更加傾向于投資那些流動性高、安全性強的資產。于是，銀行不僅會規避市場風險，而且具有較強的現金持有意愿，從而進一步減少信貸供給(Brunnermeier et al.,2009；蔣濤，2020)。另外，UNCTAD數據顯示，在2020年，新冠疫情導致全球范圍內的對外直接投資規模減小了42%，流入發達國家的FDI下降了69%，但是流入中國的FDI不減反增，大約增長了4%(2)數據來源：https://unctad.org/en/pages/statistics.aspx。。所以，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不僅減小了本國金融機構對市場資金的供給規模，而且造成外商直接投資意愿顯著降低，以上多重不利因素疊加對一國信貸市場在供給層面產生了不小的沖擊(宋寧 等,2003)。另一方面，由于決策者對未來經濟的走勢判斷左右了企業具體的投資行為。當市場充斥著積極樂觀的投資信號時將促進企業投資；反之，市場在被消極悲觀氛圍籠罩情況下，經營風險加大，企業投資者變得更加謹慎，導致當期投資積極性不足(Baker et al.,2016)。顯然，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使全球經濟面臨的風險不確定性提高，導致決策者對投資規劃進行重新判斷，考慮到經濟發展預期不樂觀讓企業決策者對未來經濟預期產生延緩投資的決定，此時企業更加傾向持有現金，觀望市場形勢變化，擇機而動，從而導致對外投資和經濟活動減少，抑制了企業投資行為的發生(Bloom et al.,2007；李鳳羽 等,2016)。另外，固定資產投資還會受到外部需求的影響。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消費需求產生明顯抑制作用，隨之對企業投資產生影響。同時，無論是企業還是金融機構，出于資產安全的目的，都偏好于持有流動性更好的現金來度過疫情持續的周期，如此在一定程度讓信貸市場供需缺口擴大，企業融資環境變得惡劣，融資成本顯著上升，使得企業當期投資存在較大顧慮，投資規模亦將大幅縮小。由此，本文提出第二個假說：

假說2：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通過抑制投資規模的方式對一國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產生不利影響。

(三)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影響全球價值鏈的調節效應分析

制度質量已經成為影響比較外部優勢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Antras et al.,2004)。一般而言，契約環境低的國家，執法效率相對偏低，腐敗行為更易滋生，違約風險較高，不利于貿易活動的開展(劉文革 等,2016)。合同雙方的違約可能性與當地契約環境水平呈反比。具有優良契約環境的地區，對外貿易活動面臨的潛在風險較低，貿易成本相應較低；反之，契約環境惡劣的地方，貿易成本則隨之增高。所以，優良契約環境對開展全球價值鏈分工活動具有顯著正向效應。尤其對那些生產工序復雜、精細程度高、無法標準化生產的產品，對契約環境的依賴程度也相應較高(Berkowitz et al.,2006；聶輝華,2008)。參與價值鏈分工活動的產品往往需要更多的定制化投入品(Customized Inputs)，以此作為中間投入品進行生產，進而導致專業化分工程度較高。所以，在整個生產過程中對契約環境的依賴度會大大提高，當一國(地區)的契約制度環境較好時，那么違約成本較高，越有利于進行專用性投資(Relationship-specific Investment)活動，生產出來的產品質量和技術含量也會較高。因此，在全球價值鏈分工背景下，法律制度環境質量的高低程度，不僅對一國(企業)的出口貿易行為具有影響，還會影響著某些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定位。而且隨著信息通訊技術飛速發展，這會降低貿易行為產生的協調與溝通成本，提高跨區分工合作的概率，導致產品生產鏈條也被拉長，生產活動產生的貿易成本和跨國間不確定性風險因素也隨之增加。實際上，對于微觀企業而言，當內部交易成本高于外部交易成本，企業將會縮小生產邊界，從市場中采購生產所需物品；反之，企業將會擴大生產邊界，由企業內部生產自身所需物品。相較于過去國際分工生產模式而言，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下的生產工序在協調與交易環節變得更為復雜。所以，跨國間的不確定性風險和貿易成本成為國家和企業是否選擇融入全球價值鏈體系需要考慮的關鍵因素。正如上文所論述的那樣，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必然導致宏觀經濟不確定性程度提高，那么就愈發需要優良的契約環境來降低經濟不確定性對企業可能帶來的隱形危害。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2月8日，全球新冠肺炎確診人數、死亡人數分別為105805951例、2312278例，而中國的新冠肺炎確診人數、死亡人數分別為101316例、4831例，占全球的比重分別為0.096%、0.209%(3)數據來源：https://covid19.who.int/table。。據此，本文提出第三個假說：

假說3：優良的契約環境不僅有利于一國(地區)開展全球價值鏈相關活動，還對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造成的沖擊具有一定的緩沖作用。

三、研究設計與數據說明

(一)模型設定

本文的研究目標是考察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借鑒Cavallo et al.(2013)的研究，最終構建了如下形式的計量模型：

GVCit=β0+β1EPIit+βControl+λi+ηt+εit

(1)

其中，下標i表示國家或地區；t表示年份；GVC和EPI分別表示全球價值鏈和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基本情況；Control表示控制變量，添加控制變量的目的在于減少因遺漏變量對估計結果造成的偏差，本文考慮的控制變量包括：基礎設施水平(Infra)、研發投入水平(R&D)、人力資本豐裕度(Hum)、物資資本豐裕度(Capital)、自然資源豐裕度(Land)和全要素生產率(TFP)；λi和ηt分別表示國家(地區)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表示殘差項。

(二)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GVC)

雖然全球價值鏈和貿易增加值的測度問題是近年來國際經濟學研究的熱點，但總體而言，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還處于剛起步階段，尤其是針對全球價值鏈規模的認識還缺乏統一的概念界定(Antras，2020；楊翠紅 等,2020)。因此，為能夠全面且準確地對其進行量化，本文在借鑒了以往國內外研究的基礎上，同時兼顧數據可得性等客觀條件，最終同時采用了兩種方法對一國(地區)的全球價值鏈進行度量：第一種方法是利用一國(地區)出口國內增加值(Domestic Value-added)規模作為衡量全球價值鏈的代理變量。該指標是以測得出口中本國要素實際投入價值為基本測算原則，這能準確真實反映出一國出口貿易的實際利得和要素增值能力(陳雯 等，2014；喬小勇 等，2017)。在具體測算過程方面，先需要基于Wang et al.(2013)、Koopman et al.(2014)提出的貿易增加值分解法，將出口產品價值分解為國內部分(Domestic Content)、國外部分(Foreign Content)和重復計算(Double Counted)三部分，再從中識別出本國要素投入部分，該部分即為出口國內增加值水平，我們將其標記為GVC1。第二種方法更加強調在經貿往來活動中為生產更加復雜精細化的產品而產生的貿易需求規模，簡單而言，這種貿易往來的側重點在于強調一國參與跨國生產分工合作的貿易量，我們將此類貿易活動稱之為GVC貿易(Global Value Chain Trade)。為了獲得各國各地區GVC貿易的具體規模，本文借鑒了Borin et al.(2019)的方法，通過國際跨國投入產出表反映全球產業間生產活動關聯的特性，依據貿易往來跨境次數是否超過一次，將某國對外經貿活動區分為傳統李嘉圖貿易(Traditional Trade)和GVC貿易兩大類，進而獲得所謂的GVC貿易規模，我們將此變量記為GVC2(4)有關價值鏈貿易代理變量的具體指標測算方法，煩請參見Wang et al.(2013)、Koopman et al.(2014)和Borin et al.(2019)的研究。。綜上，本文同時將上述兩種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的代理變量。

2.核心解釋變量(EPI)

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作為最關鍵的解釋變量，對其的刻畫顯得尤為關鍵和重要。我們將使用全球緊急災難事件EM-DAT數據庫中的全球各國疫情(Epidemic)信息作為刻畫各國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指標。考慮數據的可靠性，并根據歷年各國遭受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情況進行手工加總，從而測算出每個國家歷年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爆發的次數和患病人數，并分別記為EPI1和EPI2。

3.控制變量(Control)

為了降低遺漏變量導致的估計偏誤，參考李靜(2015)、耿曄強等(2019)等研究文獻，本文選擇了若干影響全球價值鏈的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具體分別為：(1)基礎設施水平(Infra)，用一國每百人互聯網使用人數占比來表示；(2)研發投入水平(R&D)，用一國研發經費總支出與GDP的比值來表示；(3)人力資本豐裕度(Hum)，用佩恩世界表的國民平均受教育年限來表示；(4)物資資本豐裕度(Capital)，用社會資本總額與GDP的比值來刻畫；(5)自然資源豐裕度(Land)，用一國人均可耕地面積作為自然資源豐裕度的代理變量；(6)全要素生產率(TFP)，參考景光正等(2017)的做法，用佩恩世界表中美國歷年全要素生產率水平的橫向可比數據(ctfp)和縱向可比數據(rtfp)的乘積來表示。

(三)數據來源說明

本文主要使用了四套數據：第一套數據是Eora提供的跨國投入產出數據，用于測算全球價值鏈指標，這一數據是目前所能獲得覆蓋國家(地區)數目最多、連續時間跨度最長的國家(地區)間投入產出數據。此外，本文在穩健性檢驗中還使用了OECD對外公布的Tiva跨國投入產出數據。第二套數據是世界衛生組織(WHO)和比利時災害流行病研究中心(CRED)共同構建的EM-DAT數據庫(Emergency Events Database)，這一數據用于刻畫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狀況，詳細記錄了二十世紀初以來全球范圍內超過兩萬條突發性公共事件信息。它們對每次突發性公共事件發生情況及造成的經濟損失均做了清楚記錄，囊括的信息包括：事件發生國、起止時間、突發性公共事件發生的類型、死亡人數、失蹤人數、受傷人數、受影響人數、經濟損失等。由于本文關注的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所以我們僅截取了其中涉及衛生類災害的信息(5)本文收集的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數據實際上包括了流行病學中的病毒性疾病(Viral Disease)、細菌性疾病(Bacterial Disease)和寄生蟲性疾病(Parasitic Disease)三大類，特此說明。。另外，需要強調的是，雖然EM-DAT數據覆蓋超過一個多世紀維度的公共事件信息，但由于較早的數據存在可靠性不強和準確性不高的缺陷，實際參考價值較低。所以，現有文獻一般使用1980年之后的數據，考慮到多套數據之間的契合度，本文最終選取了1990年以后的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數據。其它數據是世界銀行提供的世界發展指標(World Development Index)和荷蘭格羅寧根大學構建的佩恩世界表(Penn World Table 9.1)，用于衡量本文的一系列控制變量。

四、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

本文的實證分析均控制了國家(地區)和年份雙固定效應。表1中的列(1)—(4)僅將核心解釋變量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EPI)和被解釋變量全球價值鏈(GVC)兩者進行簡單的單變量回歸估計，結果顯示，無論是以當年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爆發的次數還是受影響總人數來充當衡量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爆發程度的代理變量，其實證回歸系數都至少在5%的顯著水平下具有顯著影響，說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活動具有顯著負相關關聯。隨后，在表1的列(5)—(8)中添加了基礎設施、研發投入等控制變量，結果發現，在納入眾多控制變量的情況下，雖然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EPI)的系數估計值產生了一些變化，但其與全球價值鏈的負相關關系并未發生實質性改變。因此，上述結果初步表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會對一國(地區)對全球價值鏈分工活動產生消極影響，該結果驗證了假說1。出現以上結果的背后原因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在某國(地區)發生，不僅令本國(地區)經濟運轉受到了外部疫情因素的干擾，還阻礙了本國(地區)參與全球價值鏈生產分工，限制了與它國(地區)經貿往來活動，導致全球范圍內的生產、投資、消費等多方面的經濟活動需求都受到了較大程度的抑制，其具體表現為全球價值鏈相關貿易規模的萎縮。

表1 基準回歸估計結果

(二)進一步討論

1.替換數據庫重新回歸的穩健性檢驗

本文使用OECD先后于2016年和2018年對外公布的兩套Tiva跨國投入產出數據，重新測算了世界主要國家和地區整體出口的國內增加值水平(GVC1)和GVC貿易規模(GVC2)，采用替換數據庫的方式對研究假說重新進行檢驗。通過對比表2和表1回歸結果發現，核心解釋變量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EPI)在系數方向保持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回歸系數為負向且十分顯著，進一步證明本文假說1穩健且可靠。

表2 替換數據庫重新回歸的穩健性檢驗估計結果(6)OECD于2016年和2018年對外提供了兩個不同版本的Tiva數據，時間跨度分別為1995—2011年、2005—2015年，且兩者涵蓋的國家(地區)數目也有一些差異，具體差別可參閱以下網站：oe.cd/tiva。

2.國家經濟發展差異類別的異質性檢驗

鑒于世界各國經濟發展水平存在明顯差異，對于處于不同發展水平階段的國家(地區)而言，疫情對它們參與全球國際分工是否具有差異化沖擊呢？這個問題值得進一步追問和深入討論。本文參照世界銀行發布的《World Development Report 2020》報告的區分方法，將原樣本中觀測國區分為發達國家(地區)和發展中國家(地區)兩大類，以此進行國別異質性檢驗。由表3的回歸結果可知，無論是對發展中國家(地區)還是發達國家(地區)，刻畫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兩類指標的回歸系數都顯著為負，證明了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不同經濟發展程度國家(地區)的全球價值鏈貿易存在差異化的作用效果。其中，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發達國家(地區)全球價值鏈貿易的影響系數大于發展中國家(地區)。可能的解釋是，相較于發展中國家(地區)，發達國家(地區)經濟體量大，對價值鏈貿易依賴度更深，且發達國家(地區)的全球價值鏈參與融入程度相對更深，產業間關聯強度更高，使得諸如疫情等公共衛生突發性事件的爆發勢必對其與它國(地區)經貿往來產生不利影響。另外，發達國家(地區)大多都處于價值鏈中高端位置，導致其全球價值鏈貿易對經濟不確定性的敏感程度更高。所以，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爆發妨礙了全球價值鏈正常運作，對經濟發展程度不同的國家(地區)皆會產生一些消極影響，并且由于全球產業鏈中“牛鞭效應”(Bullwhip effects)的放大作用，使其對發達國家(地區)的影響程度更大。

表3 經濟發展差異類別的異質性檢驗

3.區分產業類別的異質性檢驗

在異質性檢驗方面，本文還進一步考察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不同類別產業價值鏈活動是否也具有不同的影響。具體做法是：參考Lenzen et al.(2013)提供的對Eora跨國投入產出數據構建說明，本文將Eora涵蓋的全部產業劃分為制造業和服務業等兩大產業，隨后分別對制造業和服務業進行分樣本回歸。表4的結果與之前結果基本保持一致，結果表明，無論是哪種類型的產業，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對全球價值鏈貿易規模都產生了抑制作用，并且疫情對制造業的影響程度大于服務業。雖然服務經濟在全球經濟活動中的地位不斷提升，但不可否認的是，全球經濟目前仍然是以制造業為主導產業，從而導致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涉及制造業的價值鏈貿易規模的負面影響遠大于服務業。此外，該實證結果也說明，疫情對價值鏈的影響程度可能與產業特性有關。

表4 區分產業類別的異質性檢驗

4.區分全球價值鏈貿易類型的擴展性檢驗

由于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方式具有多樣化，既有從供給側視角出發的全球價值鏈前向參與方式，也有從需求側角度出發的參與全球價值鏈后向參與類型。所以，本文將參照Borin et al.(2019)的分解方法，將全球價值鏈貿易區分為前后兩種類型，并以此為基礎再次進行實證估計，進一步討論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不同全球價值鏈參與類型貿易的影響。表5的結果表明，從疫情角度出發，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以上兩種類型全球價值鏈貿易均產生了明顯的負面影響；在影響規模上，疫情對后向方式下的全球價值鏈貿易規模沖擊略大于前向方式下的全球價值鏈貿易規模，該結果可能意味著疫情更容易從需求端對全球價值鏈造成沖擊。

表5 區分全球價值鏈貿易類型的擴展性檢驗

(三)機制檢驗分析

上文一系列的實證檢驗對假說1進行了充分的驗證，接下來將通過中介效應模型(Mediating Effect Model)對本文假說2進行了檢驗，以探究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貿易產生影響的具體作用渠道。正如之前所論述的那樣，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出現對一國(地區)經濟產生了巨大沖擊，導致本地經濟不確定性水平驟增，企業生產經營所需投資的機會成本提高，從而抑制了部分企業對外投資活動，進而對全球價值鏈貿易產生負面影響。為此，本文采取逐步推進的檢驗方式對假說2進行論證。具體做法是，借鑒Baron et al.(1986)的研究，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公式如下：

GVCit=γ1+γ11EPIit+ρControl+λi+ηt+εit

(2)

Investit=γ2+γ21EPIit+ρControl+λi+ηt+εit

(3)

GVCit=γ3+γ31EPIit+γ32Investit+ρControl+λi+ηt+εit

(4)

其中，上述公式中的變量Invest為中介效應變量，其它變量則與本文式(1)的經濟學含義完全相同，式(2)是中介變量(Invest)與本文核心解釋變量(EPI)的回歸方程，在式(3)中核心解釋變量(EPI)和中介變量(Invest)同時作為解釋變量，被解釋變量依舊為全球價值鏈(GVC)。最后，Control與基準模型保持一致。檢驗中介效應的具體步驟為：首先，檢驗系數γ11的顯著性，如果顯著則繼續進行后續的實證檢驗，若不顯著則說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EPI)與等變量之間不存在中介效應。其次，檢驗系數γ21和系數γ32的顯著性，如果兩者都顯著，那么兩者的乘積必然顯著，中介效應成立，如兩系數僅有一個系數顯著，則一般通過Bootstrap法來檢驗兩者乘積的顯著性。一般均采用99%或者95%的置信區間來判斷數值0是否在上述區間內，如果置信區間內不含有0，就認為γ21、γ32顯著。最后，檢驗系數γ31是否顯著，如果該系數不顯著，說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存在完全中介效應；反之，如果系數γ31顯著，則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另外，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本文借鑒了許憲春等(2013)的做法，采取國家(地區)層面的固定資本形成總額作為中介變量的代理指標，其數據來源于世界發展指標數據庫。

根據上述檢驗詳細過程進行中介效應的機制檢驗。從表6前兩列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一國(地區)投資確實具有負向抑制作用。隨后再將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核心解釋變量)和固定資產投資(中介變量)同時納入模型(4)進行估計，結果表明中介效應確實存在，其具體作用機制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發生導致經濟不確定性的增強，進而導致眾多企業被迫停工停產，正常生產活動受到干擾，用于生產所需的固定資產投產活動也被迫減少，從而對全球價值鏈造成了影響。

(四)調節機制分析

已有大量研究表明，制度質量以及契約環境的優劣是影響一國或地區出口比較優勢的重要因素(Levchenko,2007；余淼杰 等,2016)。如今，基于全球價值鏈分工合作的產品，在實際生產中需要大量專用性投資的定制化投入品作為上游中間原材料為其生產，這些生產工序環節對制度環境的依賴程度較高。為了規避敲竹杠(Hold-up)風險對價值鏈活動產生影響，企業往往傾向選擇具有較好契約環境的廠商作為合作伙伴，并展開相關生產。另外，履約風險決定了價值鏈活動能否順利開展，然而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爆發對價值鏈影響的重要影響渠道便是固定投資的減少。由此可見，良好的制度環境不僅能夠使企業生產享受國際分工帶來的分工紅利，還能夠緩解疫情等不利因素對價值貿易的沖擊，最終保證價值鏈分工順利進行。為了驗證本文的假說3，考察契約環境是否在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中起到“緩震帶”的作用。為此，本文參考戴翔等(2014)的做法，通過引入交互項的方式來進一步展開。據此，我們在式(1)的基礎上，將制度環境及其與疫情的交互項引入其中，其具體公式如下：

GVCit=β0+β1EPIit+β2Instit+β3EPIit×Instit+λi+ηt+εit

(5)

其中，Instit表示一國(地區)制度環境水平，此處使用了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數據庫提供的Rule of Law水平作為各國契約環境的代理指標。其它變量與基準模型保持一致。表7的實證結果顯示：一方面，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回歸擬合系數的方向并沒有因為添加了契約環境以及其兩者的交互項而發生改變；另一方面，契約環境和交互項的系數均呈現出顯著的正向積極作用。由此可知，契約環境的優劣對價值鏈活動具有顯著的影響，這意味著改善本國(地區)制度環境能夠緩解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影響，該實證結果較好地印證了本文提出的假說3。

表7 調節機制檢驗估計結果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從疫情視角出發，基于Eora跨國投入產出表和世界衛生組織(WHO)與比利時災害流行病研究中心(CRED)共同構建的EM-DAT數據，討論了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的發生嚴重阻礙了一國(地區)開展與全球價值鏈相關的經貿活動，且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存在顯著的異質性差異；第二，在機制檢驗方面發現，投資意愿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影響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重要作用渠道；第三，契約環境在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影響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發揮了重要的調節作用。

基于上述研究結果，本文得到以下幾方面的啟示：首先，加強國際社會交流合作，攜手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公共衛生安全是人類共同面臨的挑戰，有序健康的公共衛生環境是經濟平穩健康運行的根本保障，這需要各國攜手應對。病毒無國界，全球化的今天，地球任何角落爆發疫情，都將迅速擴散到世界各地。各國人民理應深刻的認識“人類同住一個地球村”的客觀事實，攜手建立嚴密的防控預警體系，提高突發事件反應速度，增強對疫情的治理能力，以此維護本國和它國公共衛生安全。

其次，持續加大對外開放力度，促進貿易自由化和便利化。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給全球貿易往來按下了暫停鍵，全球化進程面臨巨大挑戰，但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趨勢將不會發生改變。為進一步推動經濟全球化，我們應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力度，反對一切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促進貿易自由化和便利化，降低不必要的貿易管制限制。另外，要充分利用WTO、IMF、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機構的協調磋商機制，盡可能減少國際間的貿易爭端和摩擦，以更加開放、包容、共贏的態度謀劃發展。

最后，繼續最優營商環境，培育對外貿易新優勢。制度環境的優劣是衡量一個國家及地區是否具有競爭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指標。因此，為適應中國經濟由高速發展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轉變，需要改善營商環境，使中國產業努力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為適應對外開放新格局，促進參與全球價值鏈并向高端攀升，中國勢必需要完善制度質量，提高司法執行效率，優化營商環境，增強市場活力，使制度因素能夠充當國家或企業的競爭優勢來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