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喝早茶
于先生38歲私企業主
【訴說】廣東人好吃,作為在這里生活了30多年的遼寧人,記憶里最美好的時刻,就是第一次喝早茶。那是1991年,我12歲,父母工作調動,舉家搬遷,我跟著來到了廣州。姑姑已經在這里定居,接風宴自然要最具當地特色,姑姑帶我們去了老區一家很有名氣的茶樓。
老舊的蒸籠、泛黃的瓷碗,洗得干干凈凈的茶碟,清晨,陽光透出第一縷柔和的光,整座城市在蠢蠢欲動。我想睡懶覺,被姑姑一把拉起,操著略帶粵味的東北話說:“趕緊地,蝦餃、叉燒包、燒麥、腸粉,‘四大天皇等你呢。”
破舊的騎樓一個接著一個,老人坐在木椅上悠閑地談天,左手邊小商店里掛著手寫的粉筆字黑板,“雪糕、香煙有售”,右手邊就是那家遠近聞名的茶樓。
走過來,還不到7點,已有三五熟客聚在門前等位。大家自自然然地打著招呼,道著“早安”,開門后魚貫而入,固定的位子,熟悉的茶點,翻閱報紙,談天說地,“吹水傾嘢”的聲音,開始回蕩起來,混著食物的香氣,我是又新鮮又眼饞,在父母身邊穩穩地坐下,心里涌起一股股幸福感。
我就是在這次,知道了著名的“一盅兩件”。一個小小的茶盅,配兩樣點心,點心的樣式很多,茶盅有的換成陶瓷杯具。老板是位老先生,應姑姑邀請,介紹起廣州的早茶文化,一派從容氣度,溫良中不失驕傲。我記得他講的話,大意是廣州早茶的點心每天都有不同,但“四大天皇”是不能變的。老廣落座,不用多點,只須嘗過這四樣,就知道茶樓道行的深淺了。
他還講到茶,即便是同一桌的人,喝的也不盡相同。“問位點茶”,我當時不明白意思,后來知道了,就是口味不同的茶客,要分壺分沖。熟客的喜好,老伙計更是爛熟于心,無需再問的。至于點心,口味更是花樣翻新,總有新的驚喜。
去之前,還有一個程序,就是一家老少都要穿戴整齊。我有些不耐煩,姑姑卻一個勁地嘟囔,說這是規矩,一定要這么做的。一家人有老有小,都利利整整的,圍坐一起,點上一桌好吃的,慢悠悠地品,我盼了多少年了,終于實現了。
姑姑比父親小6歲,當時32歲了。大學畢業后在老家工作得好好的,也不怎么認識一位廣州商人,愛得死去活來。商人有妻子,但沒孩子,承諾離婚娶她。可實操起來碰壁了,商人發跡靠的是岳父的勢力,妻子發話,離可以,但請凈身出戶,沒我家,你啥也不是。
商人尸從了,只能忍痛割愛,但姑姑早已辭職,來到了廣州。消息傳來,晴天霹靂,姑姑急了,颯得很,一路殺到商人家,一通狂砸,商人頭上開了大口子,縫了20多針。商人妻子還算通情達理,知道丈夫才是原罪,并沒難為姑姑。最后,商人夫婦給姑姑一筆錢,還送她一套單元房。姑姑哭也哭了,鬧也鬧了,見事態不可逆轉,又見豐厚物質補償,也就認了。
姑姑是個漂亮姑娘,也能干,很快就在廣州立住腳。追求者不少,條件一個賽一個的好,她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忘掉傷痛需要時間,就一一拒絕了。這一拒就是7年,她已是個職場白領,哥哥一家又意外遷過來,她能不心花怒放、百感交集嗎?
現在,姑姑和我父母都退休了,我也人到中年,這一餐成了全家人的美好時刻,不僅因為是第一次早茶,更因為那時,我們都年輕。
陌生的溫暖
張女士48歲教師
【訴說】那是十來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在一所大學教書,工作穩定,收入尚可,只是有點兒閑,兩個假期,一個學期里的課也很少。我是個坐不住的人,也喜歡熱鬧,過不慣歲月靜好,校園清靜安逸的生活,單調得鬧心。于是,生出再找份工作的想法,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斜杠。
我開始翻晚報的廣告版,信息多如牛毛,我直奔期刊招聘專欄。因為自己學的是中文,教的也是中文,更重要的是,我在雜志發表過不少文章,不就是擺弄字嗎,自認為能夠勝任。于是,選了一家女性期刊的編輯崗位。
出發前,我把刊發文章的期刊都找出來,足有40多本,選出11本自己最得意的,美滋滋地啟程。雜志在文化區,20多層的大樓,辦公室在18層,應聘的人排成龍陣,走廊里、緩步臺、電梯口,哪哪都是。我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地排隊。競爭者大多是女性,都很年輕,穿著時尚,妝容精致,一個個昂首挺胸,非我莫屬的氣勢。我冷眼旁觀,心生嘲笑,畢竟,我背的11本雜志可不是吃素的,那洋洋灑灑的內容,絕對會讓群芳失色。
終于排到我了,工作人員是位上了一點兒年紀的女性。一看我攤在桌上的花花綠綠的雜志,做出夸張的表情:“哇,這么多!”所有的應聘者中,我敢肯定,我絕對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于是,毫不猶豫地在報名表的期望月收入一欄里,填上了當時的高薪價——4000元。
把表遞給工作人員后,她問:“您有照片嗎?”我搖頭。其實,5張照片就在包里的錢夾中,我不想拿出來,覺得沒必要,一個大活人都來了,不比照片更有說服力嗎?“沒帶,就你沒帶。”她嘟囔一句,我聽清了,果斷地問:“怎么,很受影響嗎?”她意識到失言,忙解釋:“不是不是,沒關系的。”
不一會兒,她又問:“學歷證書帶了吧?”這次我是真的沒帶,光想著帶作品,居然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忘了。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但馬上覺得“不至于”,不至于缺一個真實存在的要件,就不選擇我了吧?
果然,工作人員沒在這事上糾結,把我的表沒有壓在厚厚一摞表下面,而是直接送進了里間。這個舉動讓我興奮,心想,照片、文憑可以補,作品說不了謊,它們才是硬道理。
很快,工作人員就出來了,把我請進了里間,總編輯端坐在那里。他快速翻看完我的文章,就報名表里的內容,問了幾個問題,我自覺答得還算妥當,就被工作人員送出來,讓回家等電話。
一周、兩周、三周,我都沒等到消息,好在我是找第二職業,沒有非你莫屬的壓力,便開始找第二家、第三家單位,但感覺一家不如一家,越看越沒斗志,忙活了一個多月,顆粒無收,只好尷尬罷手。
我很困惑,要學歷有學歷,要專業有專業,要作品有作品,怎么就成了職場棄品?一日,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第一次應聘的那位工作人員,她說本不該打這個電話,但對我的作品印象深刻,對我未能入職感到惋惜。“我就是想對你說,你失誤在態度,更準確地說,是在眼神上。”
我驚呆了,語無倫次。她聲音格外柔和,也格外真城:“第一,因為你有工作,而且是很不錯的工作,不像那些應聘者,沒有退路。所以,你的眼神里,沒有對眼前職位的強烈欲望。第二,你填表時要了高價,因為你能力強,所以要價高。你還記得不,總編提問時,說到4000元,你眼睛里都是驕傲,好像在說,4000元多嗎?領導是不能容忍一個有才華卻很傲慢的下屬的,他首先是管理占位,其次才是業務考量。”
我認真地聽,努力回憶著那天的表現,恍然大悟,原來,對職位的渴望就是對成功的渴望,而對成功的渴望,恰恰會將一個人推向成功。這是電話里的她告訴我的道理呀!一個陌生人,一直惦著另一個陌生人,總想把一些自己知道的信息和道理傳遞出去,這是人與人之間多大的善意,多么真誠美好。多少年過去了,電話發散的溫暖猶在身邊,一刻就是一輩子。
你笑起來真好看
古女士49歲公務員
【訴說】許科(化名)是我的發小,這家伙祖上肯定做了不少善事,居然遺傳給他一副天使面孔,讓他從小美到大。我們同歲,那年都28,我性格像男生,大咧咧的,又長得人高馬大,梳短發,中性打扮,常被人視為“小爺們”。許科正相反,他性格細膩溫柔,中等個,但身材比例好,頂著一張明星相的臉。明星臉人為修整的太多,許科的臉是純天然,鼻梁高得像微縮滑梯,大眼睛雙眼皮,最要命的是,眼睫毛長得非人類,簡直是蝴蝶的翅膀。總之吧,他從臉到身都無可挑剔,是女媧娘娘的炫技之作。
我曾暗戀他,這樣的大帥哥,女孩子很難不動心。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一個一點兒也不丑的都市麗人,怎么努力也撩不到他的芳心,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另一個女孩,這個女孩不僅不漂亮,甚至還有些丑。
2000年8月之前,我們所在的家屬大院還沒拆遷,門口大樹下,仍舊是飯后聊天地兒。一天傍晚,我跟許科還有幾位發小,像往常一樣聚在樹下閑談,許科一邊嘮嗑一邊修理一臺小風扇。突然,他的女友推門進來了,這女孩個子不高,胖胖的,穿一套橙黃色的裙裝,扎著兩條大街上幾乎絕跡的小辮子,土氣得有些滑稽,我們幾個女孩子強忍住笑聲。
許科一見到她,立即滿臉是笑,放下手中的活兒迎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說:“她們都夸你的衣服好看呢!”這女孩正在為我們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感到不安,聽男友這樣說,臉上漾起笑容,非常甜,一看就是發自內心的。被愛著的女孩是幸福的,也是美麗的。這位丑小鴨牽著許科手的樣子,美得像幅畫。
我當然嫉妒了,但能自控,沒有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跟許科依舊是好朋友,許科也愿意把他的戀愛心得講給我聽。“我知道她不漂亮,可她的心真好,對什么都那么善。收留流浪小狗,給山區孩子捐錢,都是偷偷做,從不張揚。她聽過我倆外表不般配的說法,也自卑,我就用夸贊增強她的自信。”
許科說到做到。從他家里出來,他對女友說,我爸媽夸你懂事又勤快;從他親戚家出來,他對女友說,大家都說你溫柔大方;從他朋友那里出來,他又對女友說,哥們兒都羨慕我找了個好姑娘……
女友在許科和許科編造的贊美中,一天天自信起來,覺得自己其實挺好看的,只是以前沒發現罷了。她的心情也隨之明媚,不再為男友的美貌和自己的不般配而自尋煩惱,一心投入到工作中,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成績,年紀輕輕就獲得了技術職稱,收入不菲。
終于有一天,她嫁給了許科,婚禮上,我們都驚嘆,新娘子變得這么漂亮了!她走向了自己的高光時刻,但永遠不會知道,她聽到的第一聲贊美,是從我們這些發小嘴里發出卻被丈夫重新演繹過的,原話是——哇,這套裙裝太不適合她了,太丑了,他倆太不般配了。
那個傍晚時分,許科恰合時宜的贊美,像一位老師,不僅幫助女友不斷完美著人生,也讓我,這個跟他一起成長的女人,深深地感受到了愛情對人的改變與改造。盡管這份愛是別人的,但足以讓我難忘,每想這一幕,對感情就多了一份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