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不當婚，女不當嫁

席予

不是不結婚

“我一個人走夜路回家，一個人醉倒在沙發，我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想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又是喝得微醺的一個通宵。哼著抖音神曲，崇明竭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開了房門。

漆黑的房間，與往日沒有絲毫不同，只不過花瓶里的百合蔫了，崇明掃了一眼，懶得管，踉蹌著直奔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

臥室里靜得連鐘表的嘀答聲都清晰可聞，崇明仰面躺在床上，忍不住回想起幾個小時前，遼寧男籃半決賽上的熱血畫面。他和哥們兒買了特等VIP票，黃牛價1888元，小半個月的工資，崇明幾乎沒猶豫，直接付了款，因為那個位置和遼籃替補席近得觸手可及。

“我愛遼籃你愛誰，我愛遼籃愛誰誰！”腦海里充斥著山呼海嘯的加油聲，崇明翻了個身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我就不脫衣服睡覺愛誰誰。”突然，他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手機。是忘記設鬧鐘了，明天還得上班，7：30，剩不到4個小時，“哎！能睡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崇明說，他一直單身的原因只有一個——渴望自由。“我沒有辦法想象一女人突然出現在我家里，提醒我下班就要回家，到點就該睡覺，外賣是不健康的，蹦迪是不良嗜好，多花100元錢都要和我嘮叨半天……我覺得有一個這樣的‘媽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一個，更何況還是一個和我同住的‘媽。”

和崇明一樣，對于大多數空巢青年，婚姻都是焦點所在。過去講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成家是人生第一大事。家庭肩負著照料個人溫飽、健康、教育以及住所等一系列重要職責。個人的職業選擇往往也離不開家庭，通常牽涉到家族所在地方社群所扮演的角色，偏離這樣的角色，很可能會影響或打亂社群的平衡。

然而，隨著生產方式的進步，福利社會的逐步建立，這些家庭職能越來越能被政府以及各種組織、機構所提供的服務替代，家庭不再是個人生存的必需品。一連串影響家庭及婚姻的變化開始出現，空巢青年就是其中最典型的產物。

研究表明，婚姻能暫時提升快樂感，不過兩年后，這種快樂感通常又會降回婚前的基準。這樣的發現也有生物學依據——與幸福感相關的苯乙胺（一種腦部化學物質），被證實會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相對應的波動。

這項研究成果的啟發不只限于學術層面，還反映在現實層面：婚姻對幸福感的正面影響比認知的小很多。年輕男女衡量利弊后決定審慎看待婚姻，他們剝去婚姻假想優點的外衣，去思考婚姻究竟有沒有益處，最后發現：有，但風險很高。因此，越來越多的空巢青年對于婚姻持審慎態度。

也有朋友問過崇明，是否打算一直不結婚？崇明的說法是，不是不打算，而是覺得還沒到時候，到了適合的年齡會考慮。這也是很多空巢青年的共同心態，空巢不意味著不結婚，只是一個人在人生某個階段的一種狀態。不過諷刺的是，同樣有研究表明結婚越晚的人越容易離婚。結婚年齡在32歲以上的伴侶，每晚一年結婚，離婚率約增加5%。隨著離婚現象越來越普遍，又會對其他人進入婚姻產生阻礙，由此產生更多的空巢青年。

自主時代

數據顯示，人口低增長率會引發單身人數的上升，在空巢青年現象突出的國家，如意大利、德國、加拿大、丹麥，生育率甚至跌到人口替代率以下。對于剛剛開放二胎政策的中國，年輕人在整個生育年齡只生1個-2個孩子，這就讓很多人，特別是很多青年女性更加具備晚婚的條件。

女性社會角色的變遷是另一個促使空巢青年比例提高的重大原因。隨著女性婚育壓力的不斷降低，她們擁有了更多追求個人事業的機會。社會對于單身女性的看法也不再那么嚴苛。聲援單身女性的社會團體、活動、話語越來越常見，以對抗“剩女”的污名，讓她們能夠更加自信、坦然地加入空巢大軍。

28歲的張雯雅是生活在北京的空巢青年，一家國際旅行社職員。此外，她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泰國頂流男藝人“推哥”粉絲后援會組織者。

現在，她正經歷著人生的尷尬時刻。

“再不還錢，我們就要開放您的通訊錄了（一種給欠款人親友挨個打電話的催款手段）。”“張雯雅，你能不能別讓他們給我打電話了，你欠的錢，給我打什么電話，我和你很熟嗎，以后別聯系了。”……張雯雅每天都會接到無數通催款電話，她電話里賠著小心，像個無助的落難少女。可一撂下電話，搖身一變，還是那個一呼百應的“女粉頭子”。

“周日哥哥在廣州國際會展中心開見面會，去應援的找我報名訂票。”利滾利的債務，似乎沒對她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應援是個很奢侈的追星行為，更何況是泰國明星，張雯雅幾乎每個月都要飛去泰國，最多一個月飛過3次。雖然她極力表示，泰國物價不高，花費不多，但動輒一次的“新馬泰之行”也不是普通工薪族負擔得起的。

張雯雅的辦法是成為“倒錢女孩”，用新申請下來的網貸不斷還之前的欠款。上個月，一家網絡平臺突然拒絕了她的貸款申請，導致她的還款鏈斷裂了。

“不要緊，等手上這單簽完，能有一筆獎金，實在不夠再從父母那里拿一點兒，就還上了。”相比于當前的債務，張雯雅更憂心偶像的發展狀況，“這兩年泰國藝人在中國發展沒有前幾年容易了，“推哥”來中國出席活動越來越少了。”這兩年，張雯雅接觸了很多泰國業務，打算等泰語再流利一些，就辭了工作去泰國生活，“那樣就能離他更近了。”

“反正我也是一個人生活，到哪兒都一樣。”張雯雅說，她現在只能保持這種一個人的狀態，因為她打心里不能接受除了“推哥”以外的任何男人，而且也沒有男人能接受她的這種生活狀態。

張雯雅或許不是個正向的個例，但她的生活狀態，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她作為一名經濟獨立的女性，對于生活方式的支配能力，她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這也是女型社會地位提升的重要表現。

過去，婚姻是女性最糟糕歲月里的一份保障。女性對于是否結婚沒有太多選擇，因為她們在財務方面必須依賴男性。若無法自給自足，就必須組成家庭，以確保經濟來源。今天，女性的經濟力量和獨立意識日益增強，她們更加有權決定自己的家庭生活、性權益和生育選擇權。如張雯雅一般的空巢女青年，同樣樂于享受遠離家庭監管的生活，享受自主帶來的自在。對她們而言，最好的年華里并不需要一個男友或丈夫的角色，最大的煩惱恰恰是如何解決那些急著要娶她的男人帶來的麻煩。

雙向選擇

資本主義促使人們思考并比較不同生活方式的價值。隨著收入的提高，財富讓人們有能力依循自己的價值觀生活，更注重隱私而非家庭生活。

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學研究報告指出：空巢青年中，中等以上收入人群約占78.3%。這是雙向選擇的結果，穩定的經濟收入才能支撐空巢青年在獨居狀態下，獲得更高的生活品質。反過來，市場也更歡迎單身人士。比起家庭單位中的個人，他們能消費更多資源。報告列舉了單身人士消費清單，農產品多出38%，包裝材料多42%，電力多55%，汽油多61%……與此同時，圍繞酒吧、餐館、民間組織、公寓式住宅和更加自由的性觀念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單身文化，保障他們的各種需求都能得到滿足。

從各大媒介的表述中，也明顯可見這種情況所造成的連鎖反應。

早在20世紀初，媒體上就開始出現20歲至30多歲不需要另一半，也過得很快樂的字樣，影響大眾對于交往及婚姻的看法。大眾媒體開始想方設法地贊揚單身人士，像《欲望都市》塑造的全新女性形象，肯定了單身女性的友誼與文化。《愛情公寓》《老友記》《歡樂頌》等熱播劇的單身青年也都社交活躍，生活充滿歡笑。

此外，在全球化進程中，由于職業需要，結婚成了一些人追求事業發展的阻礙。許多需要奔波往返于多個城市工作的人，并不適合存在一個太固定的“家”。無論社會輿論如何努力，已婚女性的職業發展還是經常受到家庭的牽絆。

太多的理由支持年輕人成為“空巢青年”，但也不意味著他們一定要成為空巢青年。選擇怎樣的生活，核心問題是是否覺得孤單？無論選擇單身獨居，還是選擇傳統的家庭歸宿，忠于本心，便無問東西。

（文中人物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