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玲君的詩

洋 蔥

切洋蔥的人眼里沒有洋蔥

在一瞬間，都看見了什么？

不可見之物的強大

或者說一種記憶的強大

一波波的執(zhí)拗沖擊，

將詩人包裹，并流下自我憐愛的淚水

青巖油杉

似乎，造物主借此證明，你

可以不死。也可以說，你至今

仍困于其中，像一群被釘住腳步的

樹靈。謎咒一般的，千年歲月

漫長的成長期，超乎想象，繁茂的枝葉

仍然可以庇護，樹下走過的人們

這些仰望的人

帶著疑惑和感嘆走過，走遠了。沉默著

你用緩緩長高的樹冠，擴大著自由

空間。冬天去了。春天來了

你的葉子一邊隕落一邊生長，你的

根皮、果實，一如初始，負載億萬年的清涼

火車頭

驚訝于一輛火車頭的快速奔馳

眼前，這短短的，紅色的火車頭

它的首尾是如此的相像

（仿佛隨時準備調(diào)轉(zhuǎn)方向）

軌道上，沒有了負載的車頭跑起來

顯得十分輕松

可就在對面的一列趕上它的那一刻

它卻慢了下來——

沒有了負載的火車頭，它的跑動

顯出了某種猶豫

昨日之城

被保留的只是記憶。

法國梧桐，還在那兒生長

灑下更多的濃蔭。

從樹下走過，腳步慢下來

白云遠去，留下碧洗的天空。

下面是曾經(jīng)的河堤：翻開的泥土

堆積在河道上。

薄霧之夜禾苗低矮

大河之上弦月高掛。

現(xiàn)在是雨季，河水也變得洶涌。

河水夾雜著水草，打著漩兒

越過閘口，奔騰而去。

在八月，仍有暴雨突至

打濕道路，填平溝壑

仍有人不斷地，將那些雨絲推開

當激情消逝

當激情消逝，我還擁有時間。

漫漫長夜，我得以審視我的內(nèi)心

希望和愛，它們曾經(jīng)給予我支撐，

在過往的時日里。而今，

我已不再對未來抱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已能做到坦然，

不夸大。不掩飾。不沮喪。

接近事實本身。

我接受我身上的所有挑戰(zhàn)，以及失敗

我堅持說出我自己。

這在以往的歲月是多么的艱難——

感謝上蒼！

當年華逝去，

我終于開始明白自我的內(nèi)心。

有人說，物質(zhì)與肉體的享樂多么虛幻。

唯有詩歌精神永存。

如果我還有希望，那么，

我希望自己做一個，寬容的人

擁有隱忍的內(nèi)心。

鐘表店老板

鐘表店老板的噩夢是

一聲巨響之后

墻壁上所有的鐘表應(yīng)聲墜地

時間穿墻而去

指針指向烏有

鐘表店成為廢墟

他呼喊，聲音旋即消失

他流血，鮮血立刻凝固

他喃喃自問——

難道這就是所謂永恒？

鋼琴女孩王喆

王喆，十歲。

她總說自己十二歲。

肌膚雪白，穿著中褲T恤

黑頭發(fā)束在腦后。堅持奔跑

十歲或者十二歲的王喆

有著一些莫名的禁忌：

不吃蝦和綠豆。不穿

無袖的裙子。土豆絲里不放醋

在這個夏天，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參加鋼琴考級

漂亮的蕪湖女孩

在合肥的電視和電腦之間奔跑著

她終于明白了電腦掃雷的規(guī)律

之前還憑記憶背誦了大段琴譜

她午餐只吃了西瓜和湯

沒忘記把剩下的湯碰灑在桌子上

她已經(jīng)胸有成竹

脊背挺直，手指按向虛無中的黑白鍵

一張地圖

四年級的英語課本就像一本地圖冊

而你弄丟了。年輕的女英語老師

點名叫你到黑板前聽寫a map（一張地圖）

黑板擦得很干凈，你內(nèi)心惶然地向前

移動，經(jīng)過前排女同學石玲旁邊

她用一雙好看的大眼睛

望向你，輕聲念著字母：m-a-p

如同告知一個秘密——

許多年后，你一直尋找那一張

丟失了的秘密地圖

為此，你去過一些地方

你從折斷的楊樹枝里，收集

一枚枚星符。再一一把它們，拋向

遙遠夜空。你希望，某個時刻來臨

可以按照蒼宇的紛繁指引

跟隨跋涉的駝隊，空著手

踏上漫長的尋訪之旅

【黃玲君，安徽宿州人。中藥材專業(yè)，曾從事稅務(wù)工作。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著有作品集《微藍》等。現(xiàn)居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