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網絡隱私權保護現狀及對策
——基于10款手機APP隱私條款的研究

毛儷蒙 陳思旭 張 闞

一、兒童網民數的上升與網絡隱私隱患

互聯網的繁榮發展給人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捷感，但與此同時，它也隱含著潛在的隱私安全隱患。透明公開的大數據時代讓用戶毫無隱私可言，用戶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將個人信息“讓渡”出去，甚至是被動“讓渡”。社交平臺的自我展露、應用軟件的授權、平臺的超范圍信息收集……用戶在多元化的應用場景中一步步落入隱私泄露的陷阱。

網絡隱私侵犯事件層出不窮，在大規模的隱私泄露受害者中，兒童是其中的特殊群體。一方面，隨著網絡智能設備的逐步普及，網民總體趨向年輕化，未成年人逐步轉換為網民主力軍。如今，我國未成年人的互聯網普及率已經高達99.2%，其中10歲及以下開始接觸互聯網的人數比例達到78%，[1]互聯網的觸角已經延伸到未成年人的學習和生活中。另一方面，相比成年網民，兒童網民的心智尚未發展成熟，隱私保護意識極為缺失。尤其是當兒童自主注冊、使用應用軟件時，無法正確識別平臺數據收集的合法性，面對外界惡意的信息引導更易在無形中造成隱私的泄露。

The next web報道稱，兒童數據販賣正在成為隱私販賣的新趨勢，兒童網絡隱私問題的嚴峻性日益顯現。盡管如今兒童網絡隱私已是隱私治理的重要組成陣地，但法律上對于兒童隱私保護仍然有所缺失。自2010年隱私權首次正式被確定為我國民事權利的一種以來[2]，雖在《民法典》《刑法》《憲法》《網絡安全法》等多種法律中涉及兒童網絡隱私保護的規定，但保護規定僅僅停留在基礎階段[3]，且保護主體為全體公民。寬泛的法律規定忽視了兒童群體的特殊性，對兒童網絡信息的定義、應享有的網絡隱私權等皆未做出明確的規定，未能有效地為兒童提供指向性的隱私保護。

目前，直接針對兒童網絡隱私保護的法規僅有2019年10月1日施行的《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該《規定》對侵害兒童個人信息安全的行為和組織明確提出打擊，并借鑒美國出臺的《兒童隱私在線保護法》和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完善了監護人同意授權原則，但仍然存在著保護主體年齡劃分存疑、網絡平臺個人信息判定方式不透明等問題。

二、兒童網絡隱私權研究現狀

兒童隱私研究是隱私研究中的分支。作為網絡原住民一代，兒童隨著網絡發展而成長，在享受數字體驗的同時也正遭受著數據“被公開”的風險。2019年《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實施后，學界對于兒童網絡隱私及其保護的研究逐漸加大力度。

目前兒童隱私保護諸多途徑實際作用的發揮在實踐中受到挑戰。例如，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披露未成年人的個人隱私”，而《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規定“網絡運營者收集、存儲、使用、轉移、披露兒童個人信息的，應當遵循正當必要、知情同意、目的明確、安全保障、依法利用的原則” 。事實上，在法律上個人隱私與個人信息、個人敏感信息之間的界限并不分明，目前市面上下載量、使用量較大的APP大部分都允許第三方在一定條件下共享未成年人個人信息。這種行為是否屬于侵犯未成年人隱私，是否按違反治安管理行為進行處罰目前并無定論。

家長在兒童網絡隱私保護問題上常被寄予厚望，家長的知情同意被視為兒童進行網絡活動的先決條件。但在實踐層面上，可驗證的家長知情同意成本過高，程序煩瑣，往往流于一紙空文。除此之外，網站、平臺是否應分擔更多社會責任，而不僅僅將兒童網絡隱私安全保護寄托于家長知情同意上，也是被廣泛討論的問題。

因此，本研究立足于國內兒童網絡隱私保護實踐狀況，以國民度高的優勢APP為研究對象，對其隱私條款及使用過程中兒童隱私保護情況作出分析，為進一步完善兒童網絡隱私立法保護提出建議。

三、 APP隱私條款測試研究

研究過程中，我們在社區交友類、短視頻類、游戲類、游戲直播類和在線視頻類五個類別的APP中各選取2021年1月互聯網周刊排列的排行Top10中的兩個，進行隱私條款的分析。分析內容主要包括各款APP隱私服務條款的基本特征、各款APP收集的信息以及對各款APP兒童和未成年人用戶的識別和保護。我們對這三方面進行了細分并制作表格，對每款APP的各項指標定性描述，在其相互比較和實際操作中分析APP公民隱私權保護的現狀，發現問題并嘗試提出解決方法。

（一）隱私條款信息收集組成

在我國現行《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中，并沒有對兒童個人信息范圍做出明確的定義；而本研究組的調查顯示，除騰訊視頻、虎牙和微博以外，其余7個APP皆對信息進行了劃分。其中，大部分APP都是根據用戶的使用場景進行分類，從瀏覽注冊到功能使用與互動，皆有具體的明細闡述，例如抖音、虎牙等；而部分例如快手、嗶哩嗶哩，則是從信息的基礎性和敏感性進行區分，基礎信息包括手機號、年齡等，敏感性信息則包括個人生物識別信息、財產信息等。

在本項測試中，我們基于信息的性質以及APP隱私條款中各項信息的分類，將收集的信息分為“自然人基本資料、個人身份信息、個人生物識別信息、網絡身份識別信息、個人財產信息、個人互動信息、個人上網信息、個人常用信息設備以及個人位置信息”九類，并下分多項細則，對APP普遍收集的信息進行探究。調查結果顯示，自然人的基本資料（包括姓名、性別、生日等）、個人身份信息（身份證件號）、個人互動信息（包括麥克風、攝像頭、相冊等）、個人常用設備信息（包括硬件序列號、設備MAC等）以及個人位置信息幾乎是所有研究對象都會選擇收集的內容，但絕大多數的APP并不會強制用戶授權以上信息。用戶拒絕授權信息后，僅會在特定的項目功能上無法使用，并不影響APP核心功能的使用。例如在虎牙APP上，不授權身份認證則無法以主播的身份進行視頻直播，但仍然可以觀看他人的直播或錄播視頻；相比之下，個人敏感信息被強制的概率遠低于個人基礎信息，例如個人位置信息中的精準定位，10款APP都不強制用戶授權該信息。

（二）無差別的兒童網民信息與成年網民信息收集

在本次研究調研的10款APP中，所有的隱私條款都涉及未成年人部分規定，一半以上的APP甚至推出了專門針對兒童網民信息安全的保護規定，然而僅有極為少數的APP將兒童網民信息的收集內容與普通成年網民信息收集內容區別開來，忽視了兒童網民自身心智的成熟度和穩定程度。盡管在第一部分“隱私條款信息收集組成”中，我們已經對研究對象所收集的內容進行了整理和總結，但研究文本所針對的對象基本都為普通網民，網絡運營者往往將兒童網民歸于其中，并沒有特別表明兒童網民的信息范圍。僅在抖音APP中的《兒童/青少年使用須知》中明確告知，將會在得到授權的前提下嚴格限制兒童信息的收集類型，包括設備信息、播放視頻的類型、日志信息等基本信息。

（三）名不副實的兒童識別機制

除了騰訊、嗶哩嗶哩等并未推出針對未成年人或兒童單獨的隱私保護條例的APP外，設置兒童身份驗證的APP也存在諸多漏洞。（見表1）

表1 APP隱私條款中兒童身份識別情況

1.身份驗證的非強制性

研究發現，存在APP條款中所列兒童識別機制實際不存在或無法發揮效用的現象。例如開心消消樂的隱私條款中稱軟件將通過填寫的個人生日或身份信息判定某用戶是否為兒童，并不能切實核查用戶的身份。經過測試，我們還發現在開心消消樂中，哪怕用戶不填寫此項信息，也可以通過“游客通道”開始游戲，無須任何身份驗證。同時，手機登錄等其他登錄方式引發的需實名注冊的窗口提示出現后，拒絕實名認證依舊可以順利進入游戲。

虎牙、斗魚等軟件也存在此類情況，身份驗證并非強制步驟，在注冊登錄期間無須填寫生日以驗證身份，條款中的驗證方式作為個人信息的補充反而只是附加項，形同虛設。而斗魚的隱私服務條款中寫道，“已經年滿14周歲的用戶或斗魚平臺產品/服務不能識別、不主動識別用戶年齡時，僅適用《斗魚隱私權策》和具體產品的隱私保護指引（如有）”，這表示如果未成年人或兒童未被識別，將不會做特殊保護，這既與斗魚的年齡分級“17＋”相矛盾，也是置更多用戶個人信息尤其是未成年人和兒童信息于更大危險中。

2.身份驗證方式的真實性較低

兒童身份認證最常見的方法為生日認證，排除十款軟件中未設置識別機制的軟件，剩余大部分軟件的識別方法均為生日認證。然而此措施的篩選真實性較低，部分軟件如微博，在通過生日認證用戶為兒童后僅會彈出提示，繼而退回首頁面，用戶只需造假生日信息即可繼續使用軟件。像王者榮耀這類需要實名認證的軟件，仍然存在著兒童盜用監護人信息登錄、造成監護人信息泄露的風險。

3.監護人聯系機制缺失

針對兒童身份確認后的監護人聯系機制，不少軟件在隱私服務條款中都有所提及（見表2），然而這一機制的存在和可行性仍舊存疑。

表2 APP兒童賬號監護人聯系機制

游戲軟件開心消消樂中提及可能會收集監護人的聯系方式，包括手機號碼、電子郵箱，或更多信息（例如姓名、身份證、戶口本或其他監護關系證明），并使用這些信息與監護人聯系以驗證其與兒童的監護關系。然而經過試驗，任何人都可以通過游客通道進入游戲，更不用提監護人驗證。條款中模糊的用詞例如“可能”，合理化了識別機制中的漏洞，使得軟件條款得以在軟件本身并不完善的情況下自圓其說。

而斗魚條款中同樣寫道，“若您是未成年人，在使用我們的產品和/或服務前，您應在監護人的陪同下閱讀本政策，并應確保已征得您的監護人同意后使用我們的服務并向我們提供您的信息。如您的監護人不同意您按照本政策使用我們的服務或向我們提供信息，請您立即終止使用我們的服務并及時通知我們。”然而實際操作中，軟件的主動性措施僅僅止于彈出提示窗，并未有征得監護人同意、確認監護人授權等操作，更無從收到監護人的反饋。

四、從手機APP角度完善兒童網絡隱私保護的可能性途徑

（一）完善相應法律法規，明確兒童網絡隱私信息內涵

法律規則是隱私保護發展路徑的基礎性和剛性，是對隱私保護最強有力的一種方式。目前法律法規對于兒童隱私、兒童個人信息定義邊界不明晰，相應在APP隱私條例中涉及兒童信息收集、存儲、轉讓、刪除、匿名化處理等程序中，兒童網絡隱私具體包涵項以及信息實用程度是否存在“濫收濫用”問題缺少判定依據。

因此，應遵循“最小收集”“最高保護”的原則，嚴格限制APP收集兒童個人信息的具體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中明確兒童隱私的內涵。

（二）隱私條例中明確未成年人年齡劃分，設置兒童版隱私條款以供選擇

應完善隱私侵權責任制度，強調收集網絡運營商對兒童隱私保護的責任。《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第八條規定“網絡運營者應當設置專門的兒童個人信息保護規則和用戶協議，并指定專人負責兒童個人信息保護”。

建議14-18歲未成年人使用有未成年人隱私權利保護說明的通用隱私條款，14歲以下兒童適用兒童版隱私條款。測試的10款APP中部分沒有兒童專門隱私保護條款，部分APP的兒童專門隱私條款是基于通用版隱私條款的說明，往往需要同時閱讀通用隱私條例和未成年人/兒童隱私保護特別說明，給用戶帶來極大的閱讀障礙，提高用戶進行隱私保護的認知成本，造成事實上的知情同意失效。

（三）對收集的兒童信息實施高級別識別、保護措施，明確規定兒童信息刪除期限

測試發現，10款APP對于兒童身份的識別主要依賴于用戶主動填寫的年齡信息，識別措施易失效。網絡運營商應結合對用戶使用行為分析，提高對兒童用戶身份識別的能力。若APP在信息收集過程中識別用戶為兒童可能性較大，應進行用戶身份驗證并及時刪除辨別是否為兒童身份的驗證信息。

目前較少APP在隱私條例中表明成立專門部門對兒童隱私進行加密保護，較少APP明確規定收集的兒童信息刪除或匿名化處理的期限。條款的模糊地帶給隱私交易帶來可乘之機，不僅侵害兒童用戶具有財產屬性的隱私權，也使兒童用戶信息暴露的風險增加。

（四）APP應收取可供驗證和留檔的監護人同意證明，加強監護人隱私意識培養

在兒童網絡隱私保護上，監護人知情同意原則不應流于形式，可供驗證的監護人知情同意證明，如簽名/人工電話驗證等應成為必要驗證程序，在取得知情同意后，應將兒童賬號關聯監護人賬號或以其他方式保持與監護人的聯絡，在APP使用過程中涉及兒童個人信息收集及處理的事項，需要多次取得監護人同意，忌“一勞永逸”。

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人互聯網運用報告[M].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與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

[2]楊佳.論我國民事法律制度對隱私權的保護[J].法制博覽,2015 (01):57-58+40.

[3]華劼.論《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之完善——以美歐兒童網絡隱私保護立法的比較和借鑒為視角[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 (01):56-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