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山
緩慢的小鎮
黔地有高低起伏的十萬大山。邊地一隅
在緩慢的小鎮,山頂的迷霧
遮蔽了一些更高的山頭
雨后的群山太澄澈了。塵世能否再輕些
讓雀鳥的鳴叫鋪設在時間的帛上
部分居住區的平頂房已變成了紅頂的斜剖面
它們還在擴張
我坐在寬敞的辦公室,在電腦上敲打
轉過身,窗外遠處那些濃濃的迷霧讓我緩慢下來
思考。其實我可以放下某種焦慮
騰空內心,盛下群山古老、樸素、神秘的細節
未知的黑夜猶如深埋的礦藏
那個愴然的人在深夜靜坐
仿佛孤寂開闊,語言荒涼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滄海與桑田
黑暗之前,比黑暗隱秘的是不朽的火種
但那火種仍未燃起,照徹塵世。那火種
或許由羞愧、忍耐、預言和秘密組成
在深夜靜坐的人,后來將火把舉過頭頂
那火光跳躍著、奔跑著
像一只活動在密林深處的幽藍小鹿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的出現形同一次打劫
我剛從人群中來,食勞作者種出的谷物
對如何修復一個完整的夜,持有不同觀點
那火種已超出我對日常經驗的認知
那火光跳躍著、奔跑著。并教育我:
未知的黑夜猶如需要探明的礦藏
夜? ?雨
雨填滿整個世界。人群退守居所
我的鄰居替我在睡夢中販賣雨聲
滅掉煙頭。當沖入雨中的愿望越來越強烈
我確信每一滴集合的雨水,都是為了包容
一切將恢復如初
而我能否獲得
那簡約和專注
在雨中,舍棄一切庸俗
在雨中,變得愈加虔誠
場景,或用不朽回答一切問題
月光照進來。馬的影子投射在半截土墻上
欄圈的木頭,用經驗與清寂交談了多年
馬打了一個響鼻。驚動影子
和半蹲在墻角,為清寂放哨的狗
某一刻,仿佛馬睡著了,馬的影子還未睡著
但影子似乎有足夠的耐心替一匹馬值夜
沒有被提及的人,目光在搭設梯子,將寒星掛在遙遠夜空
哦,星光下,萬物誠懇,用不朽回答一切問題
后來,影子疲倦了,影子就跑回到馬的身體里
秋? ?湖
秋天我去了一趟城郊湖邊。湖水內斂
能否讓游人接受更深的教誨?
天空無云可梳理,像一頁剛被橡皮擦涂過的練習簿
天空有時由云朵堆砌,有時也由云朵撤散
我抬頭,羞愧于目光的野心勃勃
一種極大的克制彌散而來
起伏的山脈、天空和湖水,跨過語言的門檻
落日急于脫俗,我在湖中看見過它完整的倒影
唯有風圍著兩排修剪過的行道樹
撕扯,仿佛在捍衛某種廢弛過的虛空
忽入一場陣雨。喧嚷的人群四散
松鼠在湖畔小樹林里保持警惕
踱步的死亡受到驚嚇。不遠處的塔吊和挖掘機
似乎無法借湖水,分清善與惡的領地
整個秋天,萬物都在籌備修一堂謙卑課
有限的平衡
鳥從喉結處吐出一個夏天的時候
母親在老家院子墻角,緩慢、安詳地壘柴塊
鳥鳴高過斜面屋頂
高過彌散在房舍間交織的榮辱和耐心
來自取景框般的高大椿樹冠
失去水分的柴塊,也曾失去大提琴師
體內流淌的旋律
卻意外獲得某種超脫的獎勵
母親繼續往墻角碼柴塊,一截,二截……
那些內斂、專注,正在集合的火焰,仿佛引得純粹的鳥鳴
也愿意投身一場晚年的灰燼。而我
在一個被定義的上午,在持重與浮躁的鋼絲繩上
依靠反復練習對自我的偏見才能掌握有限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