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亮
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 上海 200072
崇明色織布紡織技藝在2015 年成功入選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崇明歷史民俗文化的濃縮與傳承,也是崇明人傳統技藝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清朝咸豐年間《竹枝詞》中“秋來吉貝遠連云,茅屋家家紡織勤”敘述著當時崇明棉紡織的繁榮景象,然而上個世紀70 年代長三角城市快速工業化,手工藝逐漸被機械化所取代,崇明色織布逐漸退出市場,土布紡織技術也瀕臨失傳。
如今,崇明色織布在色織布收藏愛好者與技藝傳承人的不懈努力下,再次走進大眾的視野中,其中與色織布相關的特色工坊是推廣色織技藝,為崇明色織布煥發生機的重要手段。本文通過查閱歷史文獻以及實地考察色織布工坊,探究現存色織布工坊是否充分發揮崇明色織布的藝術元素,并總結崇明色織布元素在空間藝術中再生的可行性。
《崇明縣志》中記載:“崇邑地卑斥鹵,不宜五谷,但利木棉。故種谷者十之三,種木棉者十之七?!背缑鲀炘降牡乩碣Y源使得棉花在這塊土地上有著得天獨厚的生長條件,而手紡織技術的改進與提高得益于棉紡織業重要人物—黃道婆。黃道婆生于南宋時期松江烏泥涇鎮,年輕時受到家庭壓迫流亡到崖州,在黎族人民那里學得紡織技術。元代元貞年間返回家鄉后,改革手紡織工具與手織布技法,推動棉花種植與手工紡織迅速發展。
明代初期由于封建社會下小農經濟的局面,手工紡織業始終是農民家庭的副業。后來遠商出現,將土布從北向南運送。以販賣土布為主的商業資本逐漸出現,促進土布在市場上的流通,家家戶戶開始將種棉花與織布當作主業。清朝晚期帝國資本主義的入侵破壞了中國傳統手工業,洋紗、洋布開始從廣州等地流入市場。工業革命的發生促使資本主義對紡織機器進行了全面改良,人工織布無法超越機器織布且在市場上消費者大多傾向選擇便宜且耐用的洋布,江南以及上海地區的土布逐漸在市場中消失。
由此可見,色織布的興起與式微,正是代表著中國從傳統農業社會逐步發展至工業化社會的縮影,色織布織造與土布歷史也正是中國古代與近代歷史的縮影。
《江南土布史》中記載“葛難御寒絲偏貴,恰與貧民最有緣?!背缑魃棽贾饕蠟槊藁?,棉花相對于蠶絲更省勞力,與葛麻相比則更加保暖。在棉花種植普及之前,棉質衣服僅供權貴使用而大多數人只能穿麻制衣服。崇明所在的長江流域是我國主要的產麻區,而且苧麻布相對于棉布有重量輕、透氣性好、傳熱性快、不容易發霉等優點。因此崇明人以苧麻為經線織制成苧經布,將棉與麻優點相互融合。
崇明色織布(如圖1)以色織技藝為核心,即將染色后的棉紗通過經緯交錯織成各種紋樣的織制技藝,這門技藝源自黃道婆改良的“錯紗配色,綜線挈花”技術。“錯紗配色”指的就是色織技藝,其難點在于需要在織制前根據所需顏色對棉紗進行染色,然后設計好紋樣進行排列經線緯線,最后通過手織技術進行紡織。

圖1 崇明色織布(來源:筆者自攝)
在后半句“綜線挈花”技術上,崇明人將織制技藝發展成平紋、提花、斜紋三種技術,以此織制出千變萬化的幾何圖案。平紋織制技藝主要是通過經線和緯線相互交錯織制成布,經緯交織形成很多個交叉點使土布具有強牢固性且省時省力。提花織制技藝的特點在于在多綜片織布機織制下做出具有立體感的花紋,這也是與南通色織布區別的一大特點。斜紋織制技藝是在經緯交織的過程中傾斜角度形成斜紋交織,與平紋織制相比牢固性較弱,且對技藝熟練度高,因此多用在復雜圖案的色織布織制中。
崇明色織布的織制技術是崇明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代表著崇明人從勞動生活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與智慧,也是崇明土布得以流傳至今的關鍵。
崇明色織布的色彩主要來源于天然的植物中,以板藍根、蓼藍的葉片提取藍色,以薯莨的果實提取紅色,以槐樹的花朵提取黃色,以紫蘇的葉子提取紫色等。紡織者將棉紗染色后,根據需求搭配進行織制出顏色豐富的土布,并且崇明色織布的顏色變化暗示著崇明人的生活色彩變化。在崇明人的生活中,紅色的色織布一般用在婚嫁,白色以及黑色的色織布一般用在喪葬。藍色和白色交織的色織布以典型的蘆扉花紋布為例,被廣泛運用在衣服上以及飾品上等(如圖2)。崇明色織布色彩變化,是崇明當地的民俗民風,以及民族的歷史記憶的側面展現。

圖2 崇明色織布飾品(來源:筆者自攝)
崇明色織布織制受到傳統老式投梭織布機(如圖3)工作局限性,紋樣主要分為條紋類和格子類兩種。條紋類紋樣大多以寓意命名,如流星紋寓意白駒過隙、稱心紋寓意稱心如意、柳條紋寓意前程似錦、竹節紋寓意步步高升、螞蟻紋寓意億貫家財等。這些紋樣的名稱,代表著農業社會勞動人民對于生活的熱愛與美好期許。

圖3 傳統老式投梭織布機(來源:筆者拍攝)
格子類紋樣中常見的有豆腐格子紋、蘆扉花紋、口子蘆扉花紋、桂花格子紋、十字紋、梅花紋、海棠花紋等,織制難度高一點的有井字紋、蝴蝶紋、人形紋、喜字紋、球形紋等。大格紋常用于家中的被面以及掛毯等,形式簡單且大氣;小格紋常用于服飾以及小物件中,形式精致且小巧。其中,蘆扉花紋樣布是崇明色織布中最常用的紋樣之一,主要以平紋織制技藝織成,通過經線緯線的相互交錯交織,使得蘆扉花布(如圖4)更加的結實且牢固,深受崇明人的喜歡。

圖4 左為格子布,右為蘆扉花布(來源:筆者自攝)
通過以上內容簡要總結了崇明色織布元素背后的內涵(表1)。崇明色織布不僅僅代表著紡織業與織制技術沿革創新本身,其背后蘊含著以經線與緯線織制圖案的藝術手法與智慧,更包含著崇明乃至整個中國的歷史、文化、民俗民風,以及勞動人民的智慧與美好期待。而如何講好色織布的故事,傳遞這些元素的深層內涵,是崇明色織布發展的重要任務。

表1 崇明土布元素及其內涵(來源:文獻整理)
崇明色織布館位于崇明區江南三民文化村景區內,主要展示了在崇明廣泛收集而來的色織布實物和紡織工具。通過整理崇明色織布的故事,再以解說牌、解說員的方式傳達給游客,從靜態的展覽角度,展示崇明及崇明色織布的歷史。
崇明色織布館的敘事涵蓋了色織布元素的方方面面,但其僅停留在對色織布元素的淺層介紹。其中關于崇明色織布的歷史與發展只是進行簡單的講解而非豐富的闡釋,且文字手段傳達的有效信息較為有限。在崇明色織布的實物展示中,也缺乏色織布的來源、材質、用途、歷史等有效信息。在這樣的靜態展覽中,受眾只能簡單了解崇明色織布的背景,無法從空間中感知崇明色織布的真正魅力。
色織布的核心價值不僅僅在于其視覺所表現的紋樣、色彩等,更表現在其多種元素背后豐富的歷史人文價值。這些抽象的人文價值難以通過傳統的博物館展覽形式傳遞給受眾,因此崇明色織布館需要區別于傳統博物館的設計語言,深入挖掘崇明土布元素,從展示空間以及展陳方式上運用崇明土布元素,使靜態展覽空間流動起來,令受眾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崇明土布元素。
崇明色織布館中另一個室內展示空間主要是模擬生活場景來展示崇明色織布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在場景中的桌子、椅子、床、柜等擺上崇明色織布織制的桌布、椅墊、床單、柜罩等,讓參觀者直觀了解崇明色織布的多樣性。在室外展示空間中,通過展示染缸以及織布工具等,營造曾經染布織布的盛景。回顧第一個室內展示空間相比較,在這個空間中通過運用場景敘事的手法讓崇明色織布在參觀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這種敘事方式在空間設計中表達出了色織布元素的痕跡,運用色織布元素、色織布文化內涵在空間表達中的再造,形成具有感染力的展覽形式。
崇明色織布創意展示館通過讓參觀者學習并參與土布紡織的過程中,了解色織布是如何從一團棉花到一塊布。從靜態的展示到場景的互動再到非遺技藝體驗,崇明色織布館在一些方面上區別于傳統博物館的展示形式,但又未能完整地脫離傳統博物館的展示形式。因此如何在此基礎上充分再造色織布元素,形成完整的體驗空間,是崇明色織布館發展的可行方向。
雖然崇明色織布各元素背后的內涵極其豐富又極其抽象,但從崇明色織布館的場景敘事設計的成功經驗中不難發現,這些色織布元素本身是文化的縮影,以色織布中具象的文化符號、抽象的思維理念相結合可以在空間中表現出崇明色織布豐富的內涵。本文在梳理崇明土布元素與元素內涵的基礎上,對元素再生空間設計表現形式進行討論與反思(表2)。

表2 崇明土布元素內涵與元素再生表現形式(來源:文獻整理)
崇明色織布從認識到保護再到發展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必要性的,而以崇明色織布為主題的工坊作為承載崇明色織布的容器,承載的是崇明色織布的歷史,也是崇明色織布的未來。無論是崇明色織布相關工坊還是其他非遺工坊的設計,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發展與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因此不僅需要在二維空間上的發展與傳承,更需要在三維空間中喚活非遺元素,讓來了解崇明色織布技藝的人留下足跡,讓色織布技藝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