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立芳
提及李白的《蜀道難》,人們對其中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記憶深刻。緣何讀者對詩中的這句話留有不可磨滅的印記,除了與詩人反復詠嘆的章法有關外,更在于詩人在推敲“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獨具匠心。詩歌中,詩人以“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作為關鍵句,從句子本身而言,句子內部接連運用了兩個“難”字,兩個“難”字詞性不同,“蜀道之難”中的“難”字是一個名詞性主語,“難于上青天”中的“難”字屬于動詞性謂語,這就使得句子體現出聲音重復之美,在表意上又造成錯位之效果,生成耐人尋味的節奏,韻味十足。再將“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放到整篇詩歌中加以探究,“難”字又展現出三種不同境界,它表現出“難”得的美學之“美”,揭示了“難”得的人事之“險”,又暗藏著“難”得的無言“咨嗟”,耐人尋味,值得細細玩味。
第一重境界:“難”得的美學之“美”
從自然環境而言,蜀道之難不言而喻,可以說達到了一種極端。作為詩仙的李白,在詩歌中是如何處理“蜀道”自然條件的呢?顯然,詩人沒有抓住自然條件之“難”大肆渲染,否則就難以造就《蜀道難》這首詩的藝術高度。詩人對蜀道自然條件之“難”進行了美學層面的處理,賦予其多重美學內涵。
其一,遠古的神秘之美。詩人抓住“蜀道”的自然特點,著意表現其遠古的神秘性。詩人不僅結合悠遠的神話傳說,又將讀者帶入到幾千年的悠久歷史之中。“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這種美又使其體現出閉塞和蒙昧,進而生發征服之沖動。
其二,征服的悲壯之美。然而,“蜀道”自然條件之惡劣,又必然導致“征服”需要付出代價,于是“地崩山摧壯士死”,這就使得詩歌又表現出一種悲壯之美,這種悲壯美詩人并沒有直接地加以呈現,而是將之有機交融在蜀道形象之中。“悲”的消極色彩被淡化,與“壯”有機結合,帶給讀者震撼的“悲壯”之美。
其三,破常的創意之美。“蜀道難”原本是樂府古題,具有公共屬性。然而,詩人能夠突破常規,對樂府古題進行創造性改變,賦予《蜀道難》以新的創意。詩歌一改樂府古題的創作風格,打破單一化的空間表現,在意象上下功夫,使意象形成一個系列,從不同的維度加以表現,可謂是天馬行空,想象奇特,將“奇”與“怪”互相交錯,借助復合處理造成了《蜀道難》起伏的情致,既讓人驚奇,又在驚奇中生發出無限的贊嘆與歌頌。
其四,時空的交錯之美。詩人抓住“難”字,又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加以表現。在時間上,詩人表現出極大的跨度,引領讀者在悠久的歷史中穿越,在神話傳說中遨游;在空間上,詩人又引領讀者“橫絕云嶺,驅策回川”。時間與空間交錯,讓詩歌有限的內容得到無限的擴展。
可見,作為詩仙的李白,能夠在詩歌中將自然環境進行美學意義的處理,賦予“難”以多重美學價值,讓“難”的內涵變得豐富多彩。
第二重境界:“難”得的人事之“險”
顯然,在詩歌中,詩人對“蜀道”自然條件之“難”是帶有一種“享受”的態度。那么,詩歌的第二個“蜀道之難”,詩人又寄予了哪些豐富的內涵呢?
初讀讓人感受到一種“悲凄”。然而,細細品味,不難發現,在詩人的筆下,這種“悲凄”打破了常規,生成了立體化的“悲凄”之境界,它不是小范圍的,而是遍布生存的空間,不是婉約的,而是露骨的。這種藝術化的處理,使得常規意義的“悲凄”生發出震撼人心的氣勢,讓人感受到雄渾之勢無處不在,讓人聽到一種豪邁的聲響。
然而,詩人并不滿足,又從蜀道難中生發出新的意念,將讀者帶入“難”的第二重境界:“難”得的人事之“險”。“險”的出現并不突然,詩人已經進行了大量的鋪墊,蜀道的奇、怪,是對此的自然延伸。但又不是簡單的延伸,主要體現在句法的轉變和立意的轉變上。
句法之轉換
詩人在表現蜀道的奇與怪時,為了更好地表現人事之險,改變了詩歌的句法,從吟詠法轉向散文的句式,“其險也如此”。這就使得原先的抒情和鋪陳得到扭轉,而是通過總結的形式,將意象與思緒進行整合,表達方式也轉變為以議論為主。
立意之轉變
隨著詩人句法的轉變,詩歌的立意也悄然發生了變化。詩人從淺層次的地理位置之“險”的贊嘆,開始逐步地向人事之“險”轉變,發出兇險的預言。同時,詩人又將自己的擔憂表達出來。
這樣,詩歌扣住蜀道之“難”生成了新的境界。詩歌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形成了強烈的反襯,從心靈的享受轉向低沉,詩歌的意境也造成兩種不同的風格,美與丑、高亢與低回,讓詩歌表現出獨特的藝術氣質。同時,詩歌的節奏也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情緒轉變中,詩歌表現出更大的張力。
第三重境界:“難”得的無言“咨嗟”
通過對蜀道難第二重境界的分析,可以看出,詩歌反映的不單單是情緒,而是向思想轉變,這就賦予詩歌以“政論”的色彩。由于詩歌立意的轉變,詩歌的情緒得到了削弱,意象的塑造也顯得比較單薄,不如前文酣暢淋漓。在這種不平衡之中,讓讀者產生困惑,驅使著讀者深入閱讀。
這種不平衡的背后,如果細細斟酌,是有它的現實基礎的。那個時代,長安是大都會。實際上,在后期的安史之亂中,歷史結局與詩人的預言并不相符。這種思想不僅僅是詩人自身的,也受到前人的影響。然而,卻為第三重境界的生成做了較好的鋪墊。
此時,讀者對詩歌充滿了期待,期待著意象的升華,思潮能夠更加澎湃。然而,此時的詩人,卻運用“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一句,讓詩歌產生戛然而止的效果。這樣的結局給人一種草草收場的感受,讀者也不免產生失落之感。
然而,詩人并沒有將這一詞句作為收官之筆,又添加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一句,似乎又給讀者留下豐富的創造空間。不少研究者做出了多種解讀,更多的是從社會政治的角度進行探究,盡管考證學者對其不合理性進行了評價。然而,無論是結合社會現實,還是詩歌本身,值得玩味的空間還是存在的。從社會政治層面來看,詩人不是純粹的詩人,三年與權貴相處留下的印記是不可磨滅的,而且詩人也是時代的詩人;從詩歌本身而言,“側身”為何,又緣何“西望”才生發出“長咨嗟”的感嘆,這些都給讀者留下許多想象的空間。正是詩人留下的想象空間,才給讀者常讀常新的感受,才形成不同讀者見解不同的閱讀現狀。
從這個意義上分析,《蜀道難》一詩中,“難”更是一種難以企及的境界,讓讀者從詩歌中感受到一種“難”得的無言“咨嗟”。
總之,任何試圖對《蜀道難》進行完美解讀的行為注定是徒勞的。然而,作為一名讀者,作為一名語文教師,應該嘗試著進入《蜀道難》,在無數次徒勞中,詩歌的魅力一定會逐漸浮出文面,在多樣化的解讀中,盡管不可能達到完美的境界,但相信我們對《蜀道難》一詩“難”的三重境界的探究,一定會激起閱讀的熱情,將閱讀推向新的境界。
作者單位:安徽省臨泉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