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潔敏 王秋雁
【摘要】 影片《心迷宮》以獨特的非線性敘事呈現了中國鄉村的現實境遇,它通過構筑特定的個體生理、心理的病癥或是家庭關系的病態,折射出當下中國鄉村中具有普遍性的文化掙扎。本文從疾病書寫的視角分析影片中生理、精神和文化三個層面的鄉村時代表征,展現當下中國鄉村焦慮與失調的現象,對鄉村發展進程進行可靠性地追問與治療。
【關鍵詞】 《心迷宮》;疾病書寫;中國鄉村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0-0024-02
電影中的疾病書寫是一個宏大的命題,上可深入國家敘事,下可探尋本我世界。《心迷宮》講述了由一具無名尸體引發的人性糾葛,給予觀眾結構敘事上的新鮮體驗。由于鄉村影像在中國文化中占有較大的比重,影片把鄉村問題以電影之名再一次舊話重提。《心迷宮》中的疾病世界既存在單一的殘缺本體,也象征鄉土最本質的元素,如家族秩序、倫理關系、民風民俗等,以充滿沉痛感的視角關注鄉村困苦背景下的另類生存。同許多謎題電影不同的是,《心迷宮》并沒有刻意營造懸疑的氛圍來作為吸引觀眾的噱頭,而是通過查尸的全過程再現鄉村現實。
一、生理上的疾病
蘇珊·桑塔格認為,“疾病是生命的陰面,是一種更麻煩的公民身份,每個降臨世間的人都擁有雙重公民身份,其一屬于健康王國,另一則屬于疾病王國。盡管我們都只樂于使用健康王國的護照,但或遲或早,至少會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們每個人都被迫承認我們也是另一王國的公民。”[1]疾病是人類無法避免的生存體驗,一個健康且健全的個體往往置身于社會有條不紊的秩序化運作之中,很難關注到生命的背陰面,而一個生病的個體則將其關注的核心聚焦在自身內部的秩序之中。
在影片《心迷宮》中,這種生理上的壓制狀態最鮮明地凸顯在陳自立與白虎身上。陳自立是一個肢體有缺陷的瘸子,隨身攜帶的拐杖是輔助他走路的工具,這根形影不離的拐杖是他對自身疾病狀態下身體狀況的感知。白虎經常流鼻血,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因而他深夜在小樹林與肖宗耀發生沖突時被其一把推倒,也就有了影片謎題情節的鋪展。身體障礙在當下鄉村是楔入日常的存在,實用主義的羅網籠罩在艱難謀生的底層人民身上。一個生病的個體對于一個家庭不僅是勞動力的缺失,更是壓在這個家庭脊柱之上的沉重負擔,其內在的結構已然趨向坍塌。
影片在生理疾病書寫上輸出給受眾的是現實世界的脆弱,是農村、農民深陷現代化進程泥沼的無可奈何,身體傷殘或是肉體病變都銘刻著低下勞動力的烙印,白虎與陳自立作為在鄉村游離的具有代表性的疾病個體,便是當今中國鄉村社會淺顯且潛在的弱勢,并且這種弱勢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蔓延趨勢”[2]。
二、精神上的病態
肉體的脆弱導致了精神的失衡與病態,靈與肉互為歸屬,當二者被割裂時,精神的病態比肉體的病變更為殘酷,更為隱晦,極大程度地偏離了日常生活,到達另一個顛覆的界域。“‘暗疾’就是自知或不自知的隱秘病癥,它們可以視為現代人特別是農民精神世界的常態性也是變態性描述。”[3]《心迷宮》這部影片中,這種隱秘的精神病癥可以歸納為兩個方面:心理扭曲和婚姻病態。
生理的缺陷給陳自立帶來了莫大的自卑感,固有的男權觀念使得他通過對弱者施暴來填補內心的焦慮與不滿,輔助他走路的拐杖成了用來毆打妻子的武器。同樣是肉身病變的白虎在嗜賭成性的同時,偷竊也成了他習以為常的事情。他在早餐鋪子遇到陳自立時,眼紅其生意場上的謀利,目光緊盯陳自立的錢包,在偷錢包時沒有任何心理上的掙扎。二人生理的困境導致靈魂的破碎與殘敗。
兩人在社會階層的表征上又有所不同,陳自立在許多村民的眼中是一個在城里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商人,而白虎則處于進城不得的尷尬狀態,游手好閑是村民們對他的直觀印象,努力融合卻慘遭排擠。白虎對陳自立的態度是十分復雜的,他在早餐店遇到美女在側的陳自立時,一面笑臉相迎,語氣卻略帶挖苦,明知故問:“剛才那個女的長得不錯,她是什么人啊?”眼紅、討好、嫉妒甚至是鄙夷交織共生。以白虎為代表的邊緣弱勢群體,“他們以破壞城市公共設施、偷竊、群毆等極端方式來發泄自己的怨恨情緒……農民工因日趨加大的城鄉差別、相當困難的生存條件以及種種不公正對待而產生的心理失衡,正成為社會不穩定的重要因素,其可能產生的社會負面影響不容低估。”[4]這種情緒成為橫亙在城鄉之間難以消融的差異和無法逾越的鴻溝,逐漸生發出“部分農民不妥協、不合作、反社會人格、仇富等病象心態體驗”[5]。
疾病書寫背后的病態關系也包括病態的婚姻與情欲。黃歡與肖宗耀的情感始終處于懷疑的狀態,階級差異催生了情感中的疑心。黃歡利用假懷孕這個謊言來拴住肖宗耀,直到影片結束都未向其坦白真相。謊言的交織在展現婚姻關系錯亂的同時,也增加了影片在疾病書寫上的復雜化與多樣化。病態的情欲在陳自立和麗琴的婚姻中則是性壓抑的痛楚,傳統包辦婚姻的禁錮導致陳自立和麗琴的婚后家庭生活極度不和諧,兩人雙雙出軌,以滿足生理和心理的快感,為影片蒙上一層隱秘色彩。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村落,婚姻家庭職能是極度不對等的,“極端的不平等來自男人在工作或者行動中具體的自我實現。”[6]陳自立在家庭職能上的價值遠超麗琴,婚姻早已在這種不平等的矛盾中土崩瓦解。壓抑與憤懣也讓麗琴對醉后的陳自立起了殺心,但正如麗琴所說:“我在這里就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如果他死了,我怎么辦?”麗琴是一個被現實境況裹挾至失語的農村婦女,身處進不可攻,退不可守的兩難境地,出軌似乎成了她最合情合理的解脫,但這種癥候是虛妄的,是鄉村精神故土失守的哀唱。
三、文化上的困境
法國影評家安德烈·巴贊曾經說過,“電影是現實的漸近線”,《心迷宮》植根于中國鄉村現實,不僅揭露著當下中國鄉村的外在癥狀與精神的內在失調,更是凸顯著其掙扎無明的文化現狀。“在鄉土中國下,‘土’是賴以生存的基礎,掌管著凡人間的生死。”[7]土伴隨著這個落后的偏遠鄉村度過了悠長的歲月,燒荒草養土成了鄉村的既定習俗。在王寶山與麗琴的私會中,麗琴表達了對丈夫陳自立的不滿,王寶山篤定地給麗琴獻計如何安全地殺害陳自立:“把尸體拖到山上燒了……別光燒尸體,連著周圍的荒草一塊燒出一片來,就讓人誤認為是無意中被燒死的,像老孫頭那樣……”在這個閉塞的鄉村,人們利用燒荒草養土來進行毀尸滅跡,好像已經成了一種操控規則和生死的手段,這是一種原始性的荒誕,在封閉的鄉村空間里,尸體也可以成為養土的原料,倫理、文明開始呈現出被顛覆的狀態。
籠罩在這個村落的是“萬有的神的觀念”[8],村民把自己的愿望都寄托在神靈上,靠神靈來慰藉內心。白虎去廟里燒香拜佛,祈求的是自己賭博能夠擁有好手氣;肖宗耀的母親前往廟里替兒子求福;大壯因得知陳自立死亡的真相,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燒香拜佛……這些人對于神靈的追崇無外乎求財、求福、求庇護、求贖罪,信仰的根本目的本是道德約束、心靈凈化,然而卻將世俗、功利外化到極致。影片中一系列碎片化的燒香拜佛鏡頭是貫穿始終且首尾呼應,按照福柯的語境而言,“規訓權力是通過自己的不可見性來施展的。同時,它卻把一種被迫可見原則強加給它的對象。”[9]這個鄉村的個體都被置于神像的凝視下,凝視出他們內心的焦慮,他們個人的價值在監視性的凝視下逐漸模糊。同樣,這凝視著的也是鄉村文化的社會脫節,而這種凝視本身就具有壓迫性。影片推翻了現代文明、制度的信任,文化式微導致沉痛的社會割裂感讓觀眾在冷靜地凝視與反思中更加能夠生發出對于現代文明、現代制度的新詰問。
在這個鄉村當中已然積累了太多憤懣,影片的最后對鄉村的疾病進行了重生般的治療。影片結尾,在一片空寂的荒野之上,村長肖衛國與兒子肖宗耀不約而同地來到了無人認領的棺材旁,兩人相顧無言卻彼此都清楚其中故事,最終以雙雙自首來實現自我救贖。肖宗耀的一聲“爸”消解的不僅僅是失序、僵化的父子關系,還有停滯乃至倒退的制度、衰敗或是墮落的命運。
四、結語
在《心迷宮》這部電影中,疾病是鄉村實景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電影中的疾病書寫首先反映了個體生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失調,這是當下中國鄉村中,邊緣化的小人物生活背陰面所赤裸呈現出困苦自知的生存狀態。同時,電影也通過疾病書寫來隱喻鄉村現實世界中所存在的社會問題,從而深入審視和反思鄉村的生存現狀和文化困境,呼吁大眾去探索拯救鄉村異化、鄉村邊緣化的良方與妙藥,因此這種充滿苦難的書寫具有一種更為沉重卻珍貴的歷史意義。這種“疾病”體驗是厚重而深刻的,它的治愈過程也是漫長而深遠的。
參考文獻:
[1](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
[2]劉文祥.被釋放的疾病:1990年代以來鄉土小說中的疾病書寫[J].深圳大學學報,2019,(6).
[3][5]廖斌.論新世紀鄉土小說中農民的“疾病”書寫[J].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3).
[4]康來云.農民工心理問題不容忽視[J].農業知識,2005,(10).
[6](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2[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7]胡游.鄉土中國下《心迷宮》的獨特表達[J].名作欣賞,2018,(20).
[8]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 鄉土重建[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9](法)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修訂譯本[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
作者簡介:
鄭潔敏,浙江農林大學中文系182班學生。
王秋雁,浙江農林大學中文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