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孫家琰

我的大姐孫鋒是一名新四軍戰士,生于1921年。1939 年5 月加入新四軍蘇北挺進縱隊教導隊,同年5 月入黨,任中共蘇北區黨委機要員、青年干事。她的一生充滿傳奇。
孫鋒是革命教育家孫蔚民的女兒,同時又是奉中共蘇北特委特殊使命,發展父親孫蔚民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入黨介紹人。父親入黨不久,調任江都縣抗日民主政府宣教科長。他們倆是新四軍東進、開辟蘇北敵后抗日根據地行列中,并肩作戰的父女兵、戰友、最親密無間的革命同志。
1940 年10 月,東臺縣抗日民主政府成立,這是蘇北敵后根據地在縣城里建立的第一個縣政權。父親孫蔚民任縣文教科長。11 月,東臺縣小海中心區委建立,大姐孫鋒任小海區委宣傳科長,不久任區委書記。此時她還不足20 歲。1941 年7月,臺北(即現在的鹽城市大豐區)分縣委成立,孫鋒任宣傳部長。
蘇北敵后抗日根據地剛建立,千頭萬緒,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孫鋒不畏艱巨,日夜奮戰:接管國民黨區公所;收繳兩淮鹽務管理局鹽警大隊的槍支;取消舊田賦,征收抗日公糧及鹽棉稅;帶領民運工作同志下鄉發動群眾,幫助貧苦農民實行減租減息;組織工抗、農抗、商抗、青抗、婦抗等群眾組織,建立民兵武裝。一大批貧苦農民積極分子加入了共產黨,年輕人則踴躍報名參加新四軍。
孫鋒身形瘦長,穿一套灰布軍裝,腰間皮帶上插一把用紅綢包裹的勃朗寧手槍,英姿颯爽,被鄉親們親切地稱為“孫指導員”,孫鋒其人,自然也引起了敵偽軍的注意。
1941 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孫鋒和分縣委、區委的二十幾名同志在小海鎮附近的一農民家中開會,因叛徒告密,天亮前,他們被駐西團的偽軍偷襲,寡不敵眾,無法沖出重圍,一一被抓捕。孫鋒沖到了小海鎮一座大橋上,躍身一跳下了水。因為身穿棉衣,一時無法下沉,她也被捕了。
獄中,被捕的同志堅持頑強斗爭。他們高唱愛國歌曲,宣傳抗日。偽軍團長姓徐,沒有把他們交給日本人,打算誘騙勸降,以向汪偽政府邀功發跡。見孫鋒只是個小姑娘,偽團長就想從她身上著手。
一天深夜,幾個偽軍將孫鋒押出牢房,突襲審訊。開始,偽團長假惺惺地對孫鋒說,你這個小女孩很勇敢,竟敢從大橋上往下跳,佩服,佩服!接著又說他也愛國,只是方法不同,他們是忠義救國軍,執行的是曲線救國路線。勸她不要拿命拼,希望和他們合作。又說,我知道你父親是孫蔚民,現在是興化共產黨的縣長,我和他是揚州“五師”同學,已帶信給他,要他為自己留一條后路,不要和我們作對。孫鋒一聽,大罵:“漢奸走狗,賣國求榮,不恥于國人……”偽團長見軟的不行,拍桌子嚇唬道:“把她拉出去給我槍斃!”幾個偽軍上來,強扭孫鋒的肩膀,欲行捆綁,孫鋒推開偽軍,大喊:“怕死不當共產黨,要槍斃我自己走,用不著捆綁。”掉頭就向大堂外走……偽團長弄了個沒趣,只好命人將她押回牢房。
我們的父親孫蔚民當時在興化,確實收到了這個偽團長的信。父親在回信中寫道:“我女兒愛國無罪,她現在你手里,要殺要剮隨你。但要告訴你,日本帝國主義最終要被趕出中國去,作為一個中國人,你是否要為自己留一條后路?”
孫鋒等在獄中的斗爭,影響了一些看守他們的偽軍士兵。尤其是一些東北籍的偽軍,在“九一八”東北淪陷后就背井離鄉,非常思念家鄉,一聽同志們唱《松花江上》《打回老家去》等歌曲,就偷偷走過來聽,向他們豎大拇指,甚至傷心流淚。
通過一番工作,一位排長棄暗投明,加入了新四軍,帶領一幫兄弟帶槍起義,并護送被捕同志出獄,到了接應的地點,鳴槍致敬。
1943年春,日本侵略者更加瘋狂地向我敵后抗日根據地進攻,所到之處實行“三光”政策。為加強情報工作,各級黨組織都增設了敵工部門和甲乙兩種秘密支部組織,以防備敵人破壞,積極開展對敵斗爭。
日偽軍的重要據點在大中集(即今天的大豐區),偽旅長谷振之橫行霸道,酒樓、煙館、棉花行、油坊等許多都為他占有。谷振之對我解放區不停地清鄉掃蕩、燒殺搶掠,抓到我地下工作者后更是陰險毒辣,除施以酷刑外,甚至放狼狗撕咬,十分殘酷。
此時,孫鋒奉命調至蘇中二分區敵工部任聯絡員。為了迅速傳遞信息和重要情報,她要隨時變換身份,出入敵偽據點的許多場所,甚至直入敵人的心臟。
她時而是某墾植公司董事長的干女兒,身穿旗袍、毛呢風衣;時而是父親孫蔚民在鼎豐公司創辦的私立鹽墾中學的教務員,身穿襯衫、背帶褲、戴黑領結;時而,她又是母親住地萬豐小學的鄉村教師……在大中集的各種場所,她不停地變換身份,出入社會的各種場所,接觸各階層人士,將我地下黨組織的“眼線”安插到日偽軍的各個要害部門,甚至偽旅長谷振之的棉花行、油坊、他家大小姐家庭教師的身旁。
抗戰勝利后,為提高工農干部的文化水平,孫鋒調至蘇中二地委創辦的高郵縣中任教導主任。此后直到新中國成立,她一直從事教育工作,先后擔任過蘇南公學教務科長、蘇南工農速中校長、江蘇師范學院黨委委員、北京師范學院教導主任,北京宣武區躍進中學副校長、紅旗中學副校長,北京教師進修學院中教教研室主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教研室主任等職。

孫鋒年輕時
1978 年孫鋒回到故鄉揚州,任揚州市人民政府顧問。幾十年的艱苦奮斗,已使她身體疲備,但對黨和人民的事業,她仍赤膽忠誠。無論在職或離休在家,凡事關群眾利益的事,即便是哪里缺一井蓋、哪里的路燈不亮、哪里地面不平、積水路滑等等,她都要一一過問。一天,揚州下暴雨,一個雷擊劈斷了一棵大樹,大樹壓在電線上,燒壞了周邊不少居民的家用電器,造成了損失。孫鋒聽到群眾反映后,就幫助找供電、園林、城建等部門反映群眾疾苦,最后受損居民得到適當補償。她對市民的生活、人民的利益,事事放在心上。但她自己的生活則極為簡樸,她給自己定下了嚴格規定:公款吃喝一律拒絕。凡在市內工作,開會參加公務活動,無論遠近一律回家吃飯,不享受工作餐。她自己的住宅,房門板掉落了就找個鐵釘釘上,她家的淋浴房只是在樓梯的斜坡下砌一個水泥池,不小心就會碰到頭。
晚年,告別領導崗位的孫鋒聚精會神地讀書學習,她看過的《人民日報》,很多文章都劃著紅線藍線,重要的文章她會剪下來貼在本子上,還寫筆記。她也上老年大學,習字畫畫時,并不喜歡刻板臨摹,她的畫風古樸淡雅又氣勢奔放。
大姐孫鋒的房間內至今還掛著一幅《白荷圖》,那是她68 歲時交給老年大學老師的一份作業。
孫鋒晚年時的另一個樂趣就是種花。在家里不足十平方米的小院中,種有許多花草,蒼翠欲滴,芬芳四溢,生機盎然。臘梅、長春籐都是她自己培植的。大姐愛梅,因為梅花堅強;愛荷,因為荷花高潔。她感到,只要有荷、梅相伴,生活就很充實。
2000 年12 月29 日,孫鋒與世長辭。她囑咐家人將她的骨灰一分為二,一半撒在揚州瘦西湖畔五亭橋腳下的河水里,一半埋在小院中臘梅花的樹根下。此后,我每每看到一軸荷、一株梅,就會感到這就是我大姐孫鋒其人,她迎風雨傲霜雪,亭亭玉立又悄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