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德文
筆者在基層調研多年,發現幾乎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樣板、示范點。發達地區多一些,欠發達地區少一些。但無論如何,每個縣總歸是至少要有三兩個鄉村振興的“亮點”。這些“亮點”村,或是某項政策的示范,或者是多項政策的綜合樣板,承擔著地方展示的“櫥窗”功能。但凡是上級有領導來視察,其他地方有兄弟單位來學習,或是有高校師生來搞實踐,這些村莊都是非去不可的。于是乎,迎來送往成了這些村莊的村干部主要工作。
但凡是樣板村,示范點,總是要規劃設計的。根據不同的功能需求,規劃設計的要求就不太一樣。有些“點”本來就自帶身份,比如,某某大領導來視察過,甚至還發表了講話,規劃的政治屬性就比較高。大多數點,因為是各級領導或重要部門的聯系點,其實是服務于某位領導或某個部門的落實某項政策的意志的,其政績屬性也就比較強。
《鄉村振興促進法》明確規定,鄉村振興要規劃先行,其要提高規劃的嚴肅性。由此,鄉村規劃已經成了規劃領域的一篇熱土,許多以前只做城市規劃的企業和學術團隊,也將觸角延伸到鄉村規劃領域。只不過,城市規劃有許多其固有的慣性,比如,它注重空間、人口、產業等相對顯性的要素,但對社會關系、風土人情等在鄉村特性則很難落地,也就導致了鄉村規劃曾一度出現了同質化傾向。比如,全國的古建筑修復,似乎都一個風格;所有的美麗鄉村,也是差不多的風貌;連特色小鎮,也體現不出什么特色出來。就筆者的調查,鄉村規劃的案例其實并不多。
對于普通村莊而言,鄉村規劃形式大于內容。這只是有關部門“編制規劃”的行政需求,并不意味著可以落地。事實上,所有人都清楚,最終落地變成什么樣,還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于是乎,鄉村規劃領域普遍存在一個現象,一個規劃團隊成了乙方,其工作主要是按照甲方(地方政府)的意圖繪圖,至于說村民和村委會有什么意見,其實是不重要的,有沒有可行性,也是不重要的。非常可惜的是,普通村莊的鄉村振興資源恰恰是比較少的,上級政府撥付的建設經費,工程還未啟動,建設的效果還未知,卻要把總經費的相當一部分用于規劃。
而對于那些示范點而言,因為甲方的要求多,這也挺讓乙方糟心的。示范點具有極強的主觀意志特征,需要服務政績需求,這與規劃的科學性有根本沖突。鄉村振興包含五個振興,這要從規劃里面體現出來,并不容易。比如,產業振興規劃,這樣體現在產業發展和農民增收上。但客觀而言,大多數村莊并沒有產業發展的潛力,規劃并不好做。某鄉村規劃團隊承擔了一個項目,甲方要求五年之內村民人均收入要達到10萬元。可實際上,該村當前的人均收入還不到2萬元,甲方之所以提這個要求,是因為該村要做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示范點,而人均收入10萬元是鄉村振興的指標。
因此,絕大多數示范點的規劃,其實也是不可能保障科學性的。本來,示范點的規劃都是比較認真,請的團隊也有經驗,乙方在本意上并不想走過場。問題在于,甲方之所以愿意花較高的代價請較高水平的規劃團隊,恰恰是其有較高的期待。而這些期待,并不出自當地實際,而是政績需求。久而久之,那些精心規劃出來的示范點,也就只能是一個政績盆景,規劃的主要目的是讓政策想象盆景化,方便各路人等觀摩。至于說人家信不信,學不學,有沒有推廣性,反倒是不重要的。
空中樓閣的鄉村規劃,這種局面需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