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麗 宣凱
摘要:不論是外向型經濟還是開放型經濟,都是特定經濟發展階段及其發展戰略指導下形成的一種經濟形態或模式。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歷了從外向型到開放型經濟體制的重要轉型,這不僅是我國漸進式改革開放戰略的重要經驗,也是新時期探索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和體制機制創新的重要實踐。當前經濟全球化進入新階段,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挑戰層出不窮,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發展中存在的不均衡不充分問題也日益凸顯。面對新時代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新要求,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就要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積極對標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進一步深化自貿區改革開放,持續擴大內陸沿邊地區開放,加快實施“一帶一路”倡議,積極參與國際經貿規則談判,堅持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推動實現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
關鍵詞:經濟體制躍遷;外向型經濟;開放型經濟;貿易保護主義;經濟全球化
中圖分類號:F12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1)10-0034-07
不論是外向型經濟還是開放型經濟,都是特定經濟發展階段及其發展戰略指導下形成的一種經濟形態或模式。表面上看,開放型經濟與外向型經濟這兩種模式有一定的相同之處,二者都面向國際市場,立足于對外開放,著力于參與國際分工合作,以拓展外部市場來解決技術、資本、人力和設備等資源要素的流動與配置問題,配套相應的政策法律或體制機制,從而帶動國內經濟發展或提高經濟發展水平,但實際上它們之間還是有較大的差別。開放型經濟是相對于外向型經濟的更高層次,它不僅在內涵上比外向型經濟更豐富,在形式上也比外向型經濟更自由。從最初的經濟特區到沿海開放城市、沿海經濟開放區,從經濟技術開發區、保稅區和出口加工區到自由貿易試驗區、自由貿易港和邊境跨境經濟合作區,從主要依靠優惠政策與靈活措施到對標國際經貿規則推動對外開放向投資貿易自由化、規則開放透明化、監管公平高效化以及營商環境便利化的方向發展,我國經歷了從外向型經濟到開放型經濟及其體制構建的重要轉型,這不僅是我國漸進式改革開放戰略的重要經驗,也是新時期探索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和體制機制創新的重要實踐。
當前,經濟全球化進入新階段,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挑戰層出不窮,全球生產、貿易與投資體系已經逐步由傳統模式向新型模式轉變,國際經貿規則正在從以WTO多邊貿易協定為主導向以雙邊、區域、次區域貿易協定為主導轉變,高標準廣覆蓋的國際經貿規則成為重塑世界經濟格局的重要因素與趨勢之一。與此同時,我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和第一大外匯儲備國,國內市場空間廣闊,資金供給充裕,基礎設施和產業配套能力日臻完善,企業國際化經營的支撐保障能力顯著增強,這為我國全面擴大開放、積極參與國際分工合作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和提供了有利的市場條件。中國廣闊的國內市場需要更優化的營商環境為資源要素自由流動提供市場基礎,巨大的生產能力需要更開放的投資貿易體制為中國產品參與國際競爭提供制度保障。這都要求我國正視國際經貿規則重構現狀,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積極對標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構建以我國為核心的自貿區網絡,加快培育國際競爭新優勢,從而實現與其他貿易伙伴合作共贏的發展目標。
一、外向型經濟的內涵及其體制構建的歷史經驗
外向型經濟是與內向型經濟相對應的一個概念,它以比較優勢理論為依據,以出口導向為發展戰略,強調通過國際市場,充分利用外部資源和要素,以此在國際競爭中謀求發展進而帶動本國經濟增長。就此而論,外向型經濟本質上就是出口導向發展戰略下形成的一種經濟類型。在外在形式上,它的產業結構和企業行為均以國際市場為導向,更多的時候表現為一種“兩頭在外”的生產模式;而在客觀意義上,它以擴大出口來占領國際市場,從而促進本國的技術升級和經濟發展。①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拉美國家一直采取的進口替代戰略遭遇了發展瓶頸,而東亞地區特別是亞洲“四小龍”采取的出口導向戰略卻取得成功。我國作為一個后起的發展中國家,在借鑒亞洲“四小龍”成功經驗的基礎上,逐步放棄了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沿用的進口替代戰略,轉向采用以出口導向戰略為主,并在這種戰略指導下形成了一種相對獨特的以“出口創匯”為核心的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或經濟形態。②
與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的階段性、變動性和調整性相適應,外向型經濟的體制構建并沒有表現為一套完備的體系,而是在對外開放戰略指導下的一系列支持政策和鼓勵措施。如:為發揮改革的引領和示范作用,在經濟特區實行特殊政策與靈活措施,以探索和積累經驗;為鼓勵出口增加貿易順差,在沿海地區實行的一系列“獎出限入”的貿易保護政策;為了引導外商投資并保護本國產業發展,以正面列表的方式制定和頒布了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為促進本國出口工業的發展,在匯率、稅制和信用上給予出口生產企業較多的優惠政策。
總體而言,我國的外向型經濟及其政策調整走過了相對曲折的過程,主要轉折點有兩個:一是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二是2001年加入WTO。20世紀70年代末,伴隨著中美關系實現正常化,中國開始打開國門邁向世界,對外開放正式起步并進入探索階段。在此階段,中國對外開放主要是一種政府政策主導下的漸進式開放。一方面,為了拓展出口貿易和吸引外商投資,政府綜合運用價格、匯率、利率、稅收、信貸等手段提供優惠政策,如向出口企業提供優惠利率貸款、退(免)稅、價格支持等出口補貼政策,對外商投資企業除了給予稅收優惠政策之外,還放寬了許多進出口方面的管控。另一方面,從198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設立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四個經濟特區,并允許特區實行對外經濟活動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開始,到1984年進一步開放14個沿海港口城市,1985年、1988年、1990年先后將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閩南三角區、遼東半島、山東半島、浦東新區等劃入沿海經濟開發區,隨后開始探索設立保稅區,并于1992年將對外開放逐步擴大至沿江及內陸和沿邊開放城市。至此,我國對外開放完成了由點到線、由線到面,從沿海到內陸的探索階段,并取得了較為明顯的效果。一是對外貿易增長迅速,1978年至2001年間,中國進出口額從206.4億美元增長到5097.7億美元,幾乎實現了每五年翻一番的增長態勢,增長率也高于同期國內生產總值和世界貿易增長率,進而推動對外貿易依存度從9.8%提升至43.98%;二是利用外資穩步發展,1983年中國利用外資僅有22.6億美元,2001年中國利用外資已達496.72億美元,比1983年增長了近20倍,外商直接投資占實際利用外資總額的比重也從40.71%上升至94.38%,利用外資結構獲得了極大改善。
在政府政策主導模式的推動下,雖然我國外貿體制日趨完善,基本形成了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和適應國際通行規則的外貿體制框架,也逐漸形成由沿海、沿江、沿邊到內地全方位、多層次、寬領域的對外開放格局,但不可避免的是這種開放模式仍然具有明顯的局限性:(1)開放程度受限制。政策開放模式的主動權掌握在政府手中,為了自身利益的考慮,政府會有意識地掌控開放的深度和廣度,對一些需要依托出口和投資帶動的產業,政府會出臺鼓勵政策,放松管制;而對那些認為需要保護的產業,政府則會出臺限制性政策,例如提高關稅和準入門檻,從而降低了對外開放的程度。(2)開放范圍不確定。政府主導的政策開放是一個逐步探索和推進的過程,為了與我國或地區的經濟發展保持同步,對外開放政策也必然處于不斷調整和變動過程中,這種調整和變動不僅體現在政策針對的領域方面,如對服務業的漸進式開放,也體現在開放政策的內容方面,如對關稅政策和匯率政策的反復修訂。(3)開放區域有差別。這里的開放區域具有兩層含義:一是指國內的不同區域和部門,如前所述,在政府政策主導開放模式下,我國對外開放有個區域先后的問題,如沿海地區的開放先于內陸地區,競爭力強的地區開放快于競爭力弱的地區;二是指國外的不同國家和區域,作為相對獨立的經濟體,中國對不同國家和區域也采取了并不統一的對外開放政策,這種不統一主要受到雙邊關系的影響。③
鑒于政府政策主導型開放模式的局限性,更為了全面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和參與國際分工,中國于1986年就開始申請恢復關貿總協定締約國地位,到2001年正式加入世貿組織,中國對外開放自此進入了與WTO規則相匹配的模式調整期,即以深度參與經濟全球化為主要特征、全面提高對外開放水平的新階段。在此階段,我國外貿體制改革持續深化,并建立起符合世貿組織規則的進出口管理法律框架。通過不斷改革審批制度,簡化審批流程,放寬市場準入,降低進口產品關稅,取消所有不符合世界貿易組織規則的進口配額、許可證等非關稅措施,中國對外開放加速發展,并在多個層面成效顯著。如:貿易規模持續擴大,在世界舞臺地位顯著提升;貿易質量不斷提升,貿易結構持續優化;利用外資規模和質量全面提升,“走出去”步伐加快,合作水平不斷提高等等。
在對外開放進程中,由于中國外向型經濟是基于政策支持而形成的,這同發達國家基于市場形成的開放型經濟截然不同。通過區域開放優惠政策、產業投資指導目錄進行財政、稅收、金融、進出口、技術、人才等傾斜政策精準施策,造成所有制歧視、產業歧視和空間歧視等,形成各種生產要素扭曲,擴大了區域、行業與就業群體之間的發展差異,這些都不利于市場在配置資源中起基礎性作用。完整的開放政策包括對外開放和對內搞活(開放),但我國在實施過程中一直偏向于以開放促改革的對外開放優先政策,這種非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環境,不僅造成了我國無形資產的流失和外資行業的壟斷,還導致國內自主品牌和核心技術難以培育。特別是當對外開放優先政策與區域競爭相結合,就容易造成我國經濟運行中的重大結構性失衡,如區域發展失衡、國內有效需求不足與過度依賴出口市場等經濟結構性失衡等。在遭遇外部需求危機時(比如中美貿易戰),對外向型經濟的修修補補已經無濟于事,必須實現開放型經濟的戰略創新,高水平對內對外開放必須實行以公平競爭為基礎的經濟政策。
二、我國開放型經濟體制的階段性特征及其成效
理論上,開放型經濟是在市場經濟范疇下以自由貿易理論為指導,通過更加公平和中性的貿易與投資政策,確保生產、交換、分配、消費等環節都實現自由化、市場化和國際化的經濟模式。實際上,開放型經濟以實現資源在全球范圍的最優配置為導向,以降低關稅壁壘和提高貿易投資自由化為手段,通過將本國經濟與國際市場相連接,從而促進商品、要素與服務在不同國家之間自由流動。作為開放型經濟的重要基礎與支撐,開放型經濟體制本質上就是一套按照市場體制和國際規則進行經濟活動的運行機制和法律制度。這種制度模式主要具有以下特征:一是更大程度上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給予貿易、投資、金融、人員往來、航運等更大的自由和方便;二是以更高程度上參與國際市場和國際分工為目標,明確了經濟主體對外經營的自主權以及直接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機會和權利。④ 其總體目標是:以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適應經濟全球化新形勢,通過構建更自由、更便利、更豐富的制度體系,推動國內外商品、生產要素和服務的雙向自由流動,實現資源高效配置,促進市場深度融合。其主要內容包括:貿易自由化與便利化的制度安排、投資自由化與便利化的制度安排、金融國際化與資本賬戶開放、生產要素的跨境有序自由流動的制度安排,以及安全高效的監管制度與監管能力建設。
雖然我國從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開始就試圖在對外開放的體制機制方面與國際規則接軌,但由于此階段以規模和出口導向為主的外向型經濟模式并未發生根本改變,對外開放依然表現為以外向型經濟增長所依賴的低成本競爭優勢為重要支撐。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外部環境不確定性顯著增強,全球貿易格局變化和競爭加劇,投資貿易保護主義有所抬頭,雙邊和區域貿易協定談判持續升溫,國際投資貿易規則呈現新變化。為了適應國際貿易格局變化和參與國際經貿新規則重構,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了“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目標。⑤ 2014年12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加快自由貿易區建設集體學習時再次強調要“加快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⑥ 為實現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目標,中央的頂層設計和戰略部署主要從對內對外兩個方面進行重點突破。其中,在對外開放方面,一是繼續推動雙邊、多邊或區域、次區域貿易談判,通過投資貿易自由化等制度安排,助力實施區域經濟一體化戰略。近年來,我國除了在多邊貿易談判方面繼續維護WTO規則并積極推動WTO改革,在雙邊、區域、次區域貿易談判方面也先后與多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若干個自貿協定,自貿伙伴遍及歐洲、亞洲、大洋洲、南美洲和非洲。目前,我國正在與27個國家進行12個自貿協定談判或者升級談判,其中RCEP已成功簽署,中日韓、中國—新加坡、中國—新西蘭自貿協定正在升級談判。二是在我國一些具備條件的省、市、地區探索設立自由貿易試驗區,以此來促進政府職能轉變,推動貿易和投資便利化,為全面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探索新途徑、積累新經驗。2013年以來,我國先后創建了上海、廣東、天津、福建、遼寧、浙江、河南、湖北、重慶、四川、陜西、海南、山東、江蘇、廣西、河北、云南、黑龍江等18個自貿試驗區,進一步完善了陸海內外聯動、東西雙向開放的全面開放新格局。三是加快實施“一帶一路”倡議,全面推進與沿線國家和地區的經貿、文化、安全合作,帶動我國沿邊地區和內陸地區的發展,構建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截至2020年12月,我國已經與 138 個國家和31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3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一帶一路”倡議正以其推動共同發展的實際效果贏得越來越多國家的支持。在對內開放方面,一是支持內陸城市增開國際客貨運航線,結合中歐班列,發展多式聯運,形成橫貫東中西、聯結南北方對外經濟走廊。截至2020年12月,國內中歐班列累計開行超過百列的城市增加到了30個,通往歐洲21個國家106個城市,覆蓋了大部分的中東歐國家。二是加快沿邊重點口岸、邊境城市、經濟合作區同周邊國家和區域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建設,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形成全方位開放新格局。⑦ 目前,我國已經設立和正在籌劃的跨境經濟合作區有近10個,分別位于吉林、黑龍江、內蒙古、云南、廣西、新疆、西藏等地,而以新亞歐大陸橋、中蒙俄、中國—中亞—西亞、中國—中南半島、中巴和孟中印緬經濟走廊等為代表的六大經濟走廊,正通過加強與周邊國家鐵路、公路、油氣和光纜通道的基礎設施建設,推動沿邊地區從對外開放落后地區轉變為對外開放前沿地帶。
基于此,我國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也取得了一些成效,主要涉及到對外貿易體制、外商投資管理體制、對外投資管理體制、涉外金融體制以及行政管理體制等多個方面的改革與創新。其中,在對外貿易體制方面,通過放寬對外貿易領域的行政管理和審批權,改革海關監管、檢驗檢疫等制度,簡化與對外貿易促進相關的、符合國際慣例的進出口商品的交換和流通程序,將進出口商品的定價權交由國際市場供求關系來調控,對外貿易體制的便利化程度日益增強。在外商投資管理體制方面,主要通過改革市場準入來營造公平競爭環境,對外商投資實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模式,全面推行普遍備案、有限核準的外商投資管理制度,努力提高外商投資便利化水平。在對外投資管理體制方面,通過明確企業投資主體權利、改革涉外投資審批體制、優化對外投資配套支撐體系、完善多雙邊的保障機制等安排,為中國企業對外投資提供便利化的環境。在涉外金融體制方面,通過改革外匯管理體制,轉變外匯管理服務方式,鼓勵金融創新和構建金融服務支持體系,為涉外企業貿易投資便利化提供金融保障與支撐。在行政管理體制方面,以建設一個與高標準國際貿易和投資接軌的管理體系為目標,以建立行政權責清單制度、深化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為抓手,通過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等措施,加快轉變政府職能和管理模式,為企業創造一個公開、透明、法治的營商環境,以此激發市場活力和高質量發展動力。⑧
三、構建契合新時代訴求的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
面對世界經濟格局的深刻變革,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了“構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應對日趨嚴峻的國際經貿環境,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又進一步明確提出“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如前所述,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即構建一種能促進國際國內要素有序自由流動、資源高效配置、市場深度融合的制度模式,而更高水平的界定則是為了有效適應我國經濟發展新階段和復雜多變的國際形勢,要求對標已有高標準和最先進的國際經貿規則體系來完善自身的規則等制度設計和安排。
(一)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具有更明確的時代內涵
當前,我國面臨日趨復雜多變的發展環境,國際經貿格局、政治安全、科技文化等都在發生深刻調整,國際經濟多元化競爭加劇,貿易投資保護主義有所升溫,特別是以CPTPP、USMCA和EPA為代表的區域貿易協議先后推出高標準、廣覆蓋、公平意識更強的貿易規則體系,全球經貿格局正在加快演變和重塑。加之我國跨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傳統比較優勢加速弱化,國內經濟進入新發展階段,勞動力、資本、土地等要素價格持續上升,對外貿易摩擦導致人民幣持續升值,能源、資源和生態環境約束趨緊,要想形成一個完整的集生產制造、資源供給和市場規模在內的國際競爭新優勢尚待時日。基于此,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也就同時具備兩個時代目標:
一是要順應經濟全球化大趨勢,提升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在日益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的適應性。面對日益復雜的國際環境,如何推動國家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與公共產品供給,推動建設多元平衡和利益共享的經濟全面開放新格局,這不僅是對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當下考驗,更是對國家經濟發展戰略、模式及其背后支撐體系的長期挑戰。⑨ 相對于開放型經濟新體制而言,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不僅要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滿足開放型經濟體系的構建需求,還要在經濟全球化形勢出現新變化的情況下,更好地維護國家利益,確保對外開放的持續平衡和安全高效⑩。
二是要立足我國邁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使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符合我國邁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的建設目標。就高質量發展階段來說,我國的發展重點不再是以速度取勝,而是轉向以質量為重。這一內涵體現在對外開放方面,則是要求我國加快培育國際競爭新優勢,努力實現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就此而論,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就是為了服務當下對外開放高質量發展的新目標,通過一系列的體制機制創新,推動我國提升整體國際競爭力。
(二)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具有更廣闊的空間內涵
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是開放型經濟建設中的一種制度安排,開放型經濟與外向型經濟不同,它不僅著力于推動對外開放,更是要推動對內對外的全面開放,這一開放的空間范圍與新發展階段的內涵相統一。就此而論,我們要將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空間內涵從側重于擴大對外開放拓展至對內對外的全面開放,力求從空間布局的調整上來解決開放中的梗阻問題。就對內開放來說,要通過國內統一大市場建設,加快拓展和優化開放空間,形成陸海內外聯動、東西雙向互濟的全面開放格局。當前,我國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內陸地區的基礎設施逐步完善,國內互聯互通的局面基本形成,此時限制開放的主要因素在于影響生產力布局的體制機制壁壘,只有通過國內統一大市場建設,破除制約要素流動的一切體制機制障礙,實現資源在全國范圍內順暢流動和優化配置,才能真正實現沿海、沿江、沿邊、內地的全面開放。就對外開放來說,要通過統籌雙邊、多邊、區域、次區域開放合作,形成面向發達國家、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全面開放格局。從國際市場的區域布局來看,我國對外開放長期以美日歐等發達國家為主,而近年來美日歐不斷加快重塑世界經貿秩序步伐,強勢推動對我國不利的合作方案,大幅增加了我國對外開放的制度性壓力。對此,我國要通過統籌雙邊、多邊、區域、次區域開放合作,既要創新合作模式、完善合作機制,繼續深耕與發達國家等傳統市場的合作,也要拓寬合作領域、加強政策協調,加快深化與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合作,還要推動互聯互通、實現優勢互補,著力深化與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的貿易合作,這樣才能逐步形成面向發達國家、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全面開放格局。
(三)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具有更先進的制度內涵
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發展中存在的不均衡不充分問題也日益凸顯。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就是要從制度層面著手來改變這種現狀,更大程度上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破除部門之間的行政壁壘和地區之間的保護主義,以此促進商品和要素在各行業、各地區間自由流通。現代經濟是一個循環體系,從循環系統角度看,雖然現有國際經貿規則呈現自由化、便利化與保護主義并行的發展態勢,但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通過價值鏈、貿易鏈和供應鏈等向縱深推進,以有序促進國際國內要素自由流動為核心的體制機制保障仍是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應有之義。這就要求我國在繼續開放投資領域的同時,進一步改變投資方式,以更好地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為推動實現更寬領域的全面開放保駕護航。在開放投資領域方面,要突破傳統的以貿易保護主義為主導的思維模式,加快推動先進制造業、服務業領域的擴大開放。在轉變投資方式方面,要堅持引進來和走出去并重,通過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創新對外投資體制機制,為我國企業參與國際競爭與合作營造公平的制度環境。
當前,新一輪經貿規則重構呈現新特點,除了原產地、“三零”和競爭中立等高標準規則的挑戰之外,還試圖通過“邊境后”措施將談判重心拓展延伸至一國境內的非經貿領域,包括生態環境、法律法規和制度建設等方面。對此,我國在制度開放層面就要積極適應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演變趨勢,在繼續深化傳統規則體系涉及的貿易投資、金融監管等體制改革的基礎上,重視新一輪規則重構覆蓋的營商環境、服務貿易、競爭政策、知識產權等方面的改革,通過建立與國際先進規則接軌的市場規則來擴展開放的力度和深度。
四、新時期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構建路徑
(一)進一步深化自貿區改革開放,為新體制構建提供可靠經驗
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呈現出大幅消除關稅壁壘、減少各種非關稅壁壘的發展態勢,而“三零”(零關稅、零補貼、零壁壘)規則作為此間的最高標準,正在逐步被幾大有影響力的區域協定所接受,如EPA、CPTPP、USMCA都已體現了零關稅的內容。當“三零”規則為這些極具影響力的區域合作協議乃至越來越多的成員國所接受時,就勢必會成為新形式的貿易壁壘,無形中提高了非成員國參與國際經貿活動的門檻,隨著這些協議成員國的增加,這個無形門檻的覆蓋范圍還會不斷擴大{11}。為此,自貿試驗區作為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建設的先行區,應該自主改革、大膽嘗試,主動對接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形成與之相銜接的高標準市場經濟體系,探索以“三零”規則為標準來大幅消除關稅壁壘、減少各種非關稅壁壘,改革與國際規則不相適應的補貼方式。{12}
經過多年的改革試驗,我國先行試點的自貿區圍繞服務國家戰略,結合當地實際開展各具特點、各有側重的探索,形成了一些可復制可推廣的改革創新成功經驗,如:實施外資準入負面清單管理、國際貿易“單一窗口”、企業專屬網頁政務服務新模式等,為我國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建設打下了堅實基礎。為了滿足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構建要求,結合此輪國際經貿規則重構的特點,自貿區的營商環境還要進一步優化升級,要積極對接國際經貿先進規則的“邊境后”措施,將營商環境建設從基本的政府職能轉變升級至更高層次的公平競爭市場環境層面。
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重構將談判重點轉向服務業市場的開放上,這對我國自貿區加快推進服務業開放提出了新挑戰。2020年我國自貿區壓力測試力度進一步提高,負面清單數由2019年的37條縮減至30條,提高了服務業、制造業、農業開放水平。但與全國外商投資準入負面清單數的33條相比,這尚屬相近水平。為此,可具體結合自貿區示范發展、重點領域擴大開放、形成制度創新體系、優化要素供給等多個方面來提升服務業全面擴大開放壓力測試力度,推動建成與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相銜接的服務業開放體系,為全國服務業擴大開放發揮更強的示范引領作用。
(二)持續擴大內陸沿邊地區開放,為全方位開放拓展內部空間
內陸地區開放開發應抓住全球產業重新布局和我國新時代西部大開發轉型升級的機遇,借助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將西部大開發與向西開放結合起來,通過完善區域合作的法律、政策、機制等體系,推動西部對外開放中的商品和要素流動型逐步向規則制度型轉變。要促進東部地區產業西進轉移,創新承接平臺開發建設模式,打造高能級開放平臺體系,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要繼續推動內陸同沿海沿邊大通關協作機制建設,在落實“三互”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體制改革,加強與國際通行貿易規則對接,提升通關服務效率。要擴大內陸開放型經濟試驗區范圍,通過因地制宜、科學規劃、錯位發展,提升樞紐城市的輻射帶動作用,發揮節點城市的產業競爭優勢,以區域統籌協調推動內陸全域開放,打造一批對外開放合作的新門戶、新窗口和新高地,為實現資源在更廣闊的空間高效配置提供引領和示范。{13}
沿邊地區開放開發要以融入“一帶一路”倡議為立足點,以實現境內外互聯互通為抓手,以輻射六大經濟走廊為目標,從更高的站位和更大的布局來加以推動和落實。要因地制宜地探索邊境地區開放合作的新模式,以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為先導,以沿邊重要口岸城鎮為支撐,以邊境經濟合作區為載體,通過將沿邊地區打造成為我國與周邊國家經貿交流合作的新窗口,促進生產要素集聚,增強內生發展動力。{14} 要推動沿邊地區努力走在改革開放的最前沿,積極與周邊國家商談建設自由貿易區,推進體制機制的創新,深化與周邊國家在經貿、文化、醫療、教育、旅游、會展等領域的合作。要加快沿邊地區同周邊國家和區域的互聯互通建設,推動境內外鐵路、公路以及航空、水利、航運、橋梁、油氣管道、輸電線路、通信和信息化、口岸互聯互通等建設,形成全方位、立體化、網絡狀的開放新格局。
(三)積極參與國際經貿規則談判,為制度型開放尋求更大支撐
雖然美日歐等發達國家趨向于以區域或雙邊貿易協定來替代多邊貿易體制,但對我國和其他新興經濟體、發展中國家而言,維護以非歧視和自由公正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仍是當前要堅持的方向。對此,我國要發揮貿易大國優勢,繼續維護并推動以WTO規則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發展。要在堅持自由貿易和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框架內,積極參與并推動WTO改革。近年來,我國積極推動WTO在具體領域改革方面取得突破,如應對WTO上訴機構停擺危機,聯合多方提出啟動遴選進程提案;與75個成員啟動與貿易有關的電子商務議題談判等。{15} 我國還要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參與并推動WTO 改革在爭端解決機制、產業補貼、服務業開放、電子商務等領域取得更大進展,為維護多邊貿易體制貢獻“中國方案”。{16}
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推動區域自貿協定談判進程。要基于國際經貿規則重構,以超大型區域貿易協議為主要平臺,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積極推動RCEP落地生效和FTAAP談判進程。2020年11月,RCEP已獲正式簽署,RCEP不僅在經濟總量、貿易額等方面與CPTPP、USMCA、EPA等相當,其涵蓋人口數還明顯超越CPTPP、USMCA、EPA,該協定的簽署對未來國際經貿發展趨勢的影響巨大。我國要在RCEP成功簽署并落地生效的基礎上主導推進亞太區域一體化建設,如推動亞太自貿區(FTAPP)建設,并嘗試通過RCEP與CPTPP的對接融合,形成高標準的FTAPP整體框架,進而爭取在亞太區域一體化建設方面的主動權,提升在新一輪國際經貿規則制定中的話語權。
與此同時,還要加快推動與主要貿易伙伴間的雙邊自貿協定談判。近年來,伴隨著多邊貿易協定改革的停滯不前,雙邊自貿協定以其相對靈活高效的優勢,在國際經貿合作中占據主導地位,一些高標準嚴要求的雙邊自貿協定在全球范圍內也頻繁達成。鑒于此,推動發展雙邊自貿協定也是我國主動融入全球經濟的有效途徑之一。截至2020年,我國已經與26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18個自貿協定,包括東盟10國、韓國、巴基斯坦、馬爾代夫、智利、秘魯、哥斯達黎加、澳大利亞、新西蘭、冰島、瑞士、格魯吉亞、毛里求斯等。為了在國際經貿規則重構中提升影響力,我國更應該把握有利時機,爭取與部分發達國家、大部分新興經濟體以及發展中的大國共建自貿區,加速推動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達成,加快推進中歐投資協定談判。
注釋:
① 李明武、袁玉琢:《外向型經濟與開放型經濟辨析》,《生產力研究》2011年第1期。
② 隆國強主編:《構建開放型經濟體制:中國對外開放40年》,廣東經濟出版社2017年版,第22頁。
③ 梁小萌:《從政策開放到規則開放——加入WTO后中國對外開放的模式轉變》,《探求》2001年第6期。
④⑧ 王春麗:《福建臺商投資區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思考》,《學術評論》2015年第6期。
⑤⑦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日報》2013年11月16日。
⑥ 習近平:《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加快構建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新華網2014年12月6日。
⑨ 余雷:《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的構建路徑》,《河南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
⑩ 蔣瑛、周俊:《習近平新時代對外開放思想與逆全球化挑戰的應對》,《經濟學家》2018年第9期。
{11} 王輝耀:《CPTPP生效 中國須加速推動RCEP進程》,《北京青年報》2019年1月13日。
{12} 王曉紅:《把自貿試驗區建成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示范區》,《中國國情國力》2020年第7期。
{13} 全毅:《新時代我國對外開放的理論與實踐探索》,中國商務出版社2019年版,第137—138頁。
{14} 全毅、王春麗:《“一帶一路”倡議與我國沿邊開發開放新格局》,《邊界與海洋研究》2019年第2期。
{15} 商務部新聞辦公室:《積極參與世貿組織改革 推動全球經濟治理變革》,2019年商務工作年終綜述之十三,2020年1月3日。
{16} 趙碩剛:《國際經貿規則變化趨勢對我國的影響及對策》,《海外投資與出口信貸》2019年第3期。
作者簡介:王春麗,福建社會科學院亞太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福建福州,350001;宣凱,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文理學院,加利福尼亞洛杉磯,90001。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