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先生是音樂學家,曾擔任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副所長,并長期擔任該院宗教藝術研究中心主任,是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會長,還曾任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主任。在田青先生的音樂世界里,有宗教音樂的梵音遺響,有文人音樂的山水之音,有民間音樂的天籟不絕。
田青先生在講學時,常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比作“三根柱子兩層樓”。所謂“三根柱子”,指儒釋道;而“兩層樓”,頂層是以文字為載體的精英文化,底層是以口頭傳承為載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田青先生“三根柱子兩層樓”之論的苦心在于,一方面,提醒大家“釋”與“道”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與“儒”有著同等重要地位,是儒、釋、道共同構建了中華傳統文化;另一方面,此論將包括傳統音樂在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將普通老百姓的生產生活和智慧創造,敬奉在了中華傳統文化的最高殿堂。
田青先生在他主編的《中國藝術通史·魏晉南北朝卷》中,又從音樂形態學的角度,贊同把中國傳統音樂分為民間音樂、宮廷音樂、宗教音樂、文人音樂,并注意到了它們之間的交相輝映、碰撞激蕩和流變轉化,從而系統探析了中國傳統音樂這座瓊樓玉宇的山向、水脈、地基、梁架、榫卯,甚至捕捉了這座瓊樓中那些微妙的響動。
田青先生與宗教音樂結緣,始于學生的疑問和幾聲鳥鳴。1977年,他從天津音樂學院畢業留校任教,開設被稱為“沒有音樂”的中國古代音樂史課程,一名學生“我怎么能聽到真正的唐代音樂”的疑問讓田青先生沉思良久。有一天,窗外傳來幾聲鳥鳴,讓他想起古印度佛教傳說中能發出妙音的雪山神鳥“迦陵頻伽”,由此想到天竺樂舞《迦陵頻伽舞》傳入中國唐朝時,名曰《婆羅門》,此后被唐明皇改成道教色彩的名字《霓裳羽衣舞》,由佛而道,改頭換面,存世傳世。正是這幾聲“迦陵頻伽”的鳴叫,讓他突破了“《廣陵散》于今絕矣”之類的成見定論,啟迪他踏上去宗教音樂中尋找古樂遺音的“正信之途”。此后他參五臺、謁峨眉、拜九華、覲普陀、過秦嶺、涉敦煌,造訪前藏、后藏、安多、康巴數百所漢藏寺廟,尋找宗教音樂的根脈。此一去,便是半生,在1984年完成了碩士論文《佛教音樂的華化》《中國佛樂選萃》《中國漢傳佛教常用唱誦規范譜本》《中國宗教音樂》《凈土天音》《禪與樂》等多部著作,又受趙樸初先生推薦,十余年間行程逾10萬公里,帶隊錄制《中國佛樂寶典》,于2000年出版,搶救性保存了中國大陸現存的佛教音樂,找回了許多并沒有失去但即將失去的《廣陵散》。田青先生說:“我今生受用的一切,全賴于那只神鳥。”
《中國佛樂寶典》
在他的碩士論文《佛教音樂的華化》中,探究了佛教音樂華化的歷史進程。從陳思王曹植“魚山制梵”,記錄“天樂”——天竺梵唄,到前秦呂光滅龜茲之后佛曲大量流入中土,譯經家鳩摩羅什“改梵為秦”,創作佛曲,從南朝梁武帝蕭衍引佛曲入宮廷,成為梁王朝的“雅樂”,并六朝藝僧涌現,到唐代俗講大盛,贊唄風聞,“街東街西講佛經,撞鐘吹螺鬧宮廷”,以及唐明皇將大量佛曲改名為道樂仙曲,佛教音樂最終完成華化,田青先生淘洗了這股中華文化的磅礴文脈,理萬緒成一線,變沼澤為清泓,充分彰顯了曹植、鳩摩羅什、蕭衍以及歷代唱導師、藝僧等高僧大德杰出的文化史、音樂史的貢獻,強調了他們崇高的、不容埋沒的音樂家地位。
田青先生的研究生論文答辯會
1985年4月,田青先生在洛陽龍門召開的“魏晉南北朝佛教史及佛教藝術研討會”留影。由左至右分別為:田青先生、段文杰先生、任繼愈先生、王志遠先生。
田青先生在他的宗教音樂世界里,與古之高僧大德常來常往,如陳思王曹植,即是往來常客。南朝慧皎《高僧傳》記載:“自大教東流,乃譯文者眾,而傳聲蓋寡。……是故金言有譯,梵響無授。始有魏陳思王曹植……傳聲則三千有余,在契則四十有二。”田青先生結合眾說,考證“契”當為樂譜。訓得一字,即疏通了佛教音樂史研究中的一處淤塞,彰顯了曹植“魚山制梵”對佛教音樂記錄和傳播的特殊貢獻。倘若陳思王有知,當慰然一笑。曹植魚山制梵,創造中國梵唄,對東亞、東南亞影響深遠,日本眾僧將中國山東的魚山視為日本佛教聲明的祖源。二十多年前,日本一個佛教代表團到訪魚山,參拜曹植,結果沒有看到任何有關曹植的文化信息,當地也沒有人能和他們談論曹植,更遑論梵唄。隨團的中國女導游不想讓客人們失望而歸,于返回日本前夜,通過中國佛教協會聯系到田青先生,希望他能和日本僧人們談論一下曹植。接到電話已是深夜11點,田青先生當即單車前往華僑大廈,與日本代表團領隊筆談一夜,雙方共同認為曹植對佛教梵唄功不可沒,理當永遠感念。此后,日本代表團每年都要到訪魚山。近年又有年輕法師在魚山建立梵唄寺,田青先生也給予了大力支持。
田青先生抄錄的《高僧傳》筆記
多年以來,田青先生一面向深山叢林尋音,一面又以所得佛樂為舟楫,承載中國文化通達四海。他先后以受邀赴世界各地講學為契機,帶領多個佛樂團出訪,在世界舞臺上弘揚我國佛教音樂和傳統文化。1989年他率“五臺山佛樂團”赴港演出并參與組織佛教音樂國際學術會議,又于1993年率五臺山佛樂團赴英國,1996年和1999年率北京佛樂團先后赴德國和捷克,1997年率甘肅拉卜楞寺佛樂團赴法國開展講學展演。
在田青先生幾十年的尋音之路上,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先生和臺灣佛光山開山宗長星云大師給予了很大幫助。當年,還是青年學者的田青先生去采訪精通梵唄唱念的老僧和趕經懺的老藝人時,困難重重。為了能夠完成考察工作,他給中國佛教協會會長、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趙樸初先生寫信陳情,托著名歌唱家王昆轉交。正是在樸老的大力支持和安排下,田青先生才“走進了佛教文化的山門,并一步步登其堂奧”。
田青先生與趙樸初先生(右為李家振先生)
樸老和星云大師雖素未謀面,但心心相印。而田青先生成為兩位老人家的信使。1998年,田青先生受邀參加佛光山在臺北主辦的“佛教音樂學術研討會”,主辦方希望他能帶一個大陸的佛樂團參加同時舉辦的“法音宣流”音樂會。他當即專門向樸老做了匯報,并根據樸老的指示,與李家振先生組織“五臺山沙彌佛樂團”赴臺參會,為促成此行,樸老拿出自己的工資贊助。啟程前,樸老把一封親筆信交給田青先生,收信人正是佛光山的星云大師。
田青先生、李家振先生與五臺山小沙彌
結束了在臺北的會議和演出,田青先生隨即南下高雄,拜見仰慕已久的星云大師,面呈樸老的親筆信。見字如面,大師和樸老兩位大德雖隔著海峽,卻心意相通。而田青先生與星云大師初見,亦“如沐春風,相見如故,仿佛有累世的因緣”,更被星云大師的慈悲、智慧和強烈的愛國情懷所打動。佛樂也成為了海峽兩岸人文交流的重要紐帶。
1998年田青先生與星云大師初見
2019年,田青先生率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團在中國臺灣佛陀紀念館舉辦“根與魂——第六屆中華非物質文化遺產月”期間,意外得到了當年樸老托他轉交大師的親筆信的復印件,這才看到了樸老信函的具體內容,上書“座下廣施化雨,聲教所被,遍及閻浮,佛教史中罕見無匹!尚祈久住度生,為法珍重!”又介紹“田青先生致力佛教音樂之研究與發揚,今受友人邀請訪臺,特托其代為奉候!”田青先生睹信思人,一時百感交集,他“為樸老沒有能在有生之年與大師攜手共謀佛教復興大業而遺憾,為星云大師的法體康健而慶幸感恩,也為自己在樸老往生(2000年)三年之后以佛教音樂為舟楫,禮請星云大師親率佛光山梵唄團重新‘登陸,終于完成了樸老的遺愿而如釋重負”。
趙樸初先生致星云大師的親筆信
當初,作為青年學者的田青先生受“迦陵頻伽”啟示,叩開了佛教音樂研究的山門,卻沒有得到導師楊蔭瀏先生的首肯。楊蔭瀏先生不同意自己的學生搞佛教音樂研究,于是黃翔鵬、郭乃安兩位先生為田青先生另選了《魏晉玄學與琴曲》一題。此題目后雖沒有繼續做成碩士論文,但無形中為田青先生打開了另一扇門:以古琴音樂為代表的文人音樂研究,其成果于30年后的2011年出版問世,名曰《禪與樂》。
站在古琴音樂的長河之岸,他極目先秦,思接魏晉,見儒家禮樂、宗教音樂、文人音樂時而三江并流,時而融匯交錯。由《文王》《思賢》而《高山》《流水》,他聽到了古琴音樂由禮之附庸變出山水之音與文人性靈;由《普庵咒》《那羅法曲》等琴曲他聽到了佛教對古琴藝術的影響;由唐宋文人普遍聽僧人彈琴,他看見了這些“左琴右書”、博通經史的琴僧音樂家群體對中國文人士大夫音樂生活的影響和精神品格的塑造。田青先生深感“琴心”“佛心”兼備,才是古琴音樂的最高境界。
然而,古琴音樂流傳數千年,在前數十年幾近斷流。20世紀50年代,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曾做古琴人普查,當時我國有6億多人口,而古琴人已不足百人,幸賴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査阜西、管平湖、汪孟舒、顧梅羹、王迪、許健諸賢達為中國傳統音樂守夜,錄音存檔,藏琴護琴,讓數以百計的從唐代至今的古琴音樂保存下來。
2003年,古琴藝術成功申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迎來了重大轉機。作為申報片的編導,其后作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主任,又作為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會長,田青先生促成并見證了這一文化盛況。每年“文化遺產日”,他和古琴界一眾“泰山北斗”都要走進北大、清華等大學校園、恭王府、中山音樂堂,為青年古琴家領航指路,讓社會公眾親近古琴藝術。如今,一本名家編寫的古琴教材第一版就能印20萬冊,還要不斷重印,連三四線城市都不斷有琴館開張,短短十余年,古琴粉絲暴增,連田青先生自己都沒料到,被歸于文人音樂的古琴音樂,也能進入尋常百姓家。他用“春風吹又生”解釋發生在古琴藝術乃至非物質文化遺產上的文化奇觀。他驚奇、他贊嘆、他告誡:“永遠不要低估中華傳統文化的生命力,永遠不要低估中國人民從知識分子到普通民眾保護中華傳統文化的決心和智慧!”
近兩年田青先生又策劃申報了國家藝術基金項目“讓古琴發聲”。他認為樂器是有生命的,而古琴代表著中國歷代文人的靈魂,不應該和普通漆器一樣,永遠沉睡在恒溫恒濕的“柜子”里,事實上,很多老琴家私藏的唐宋古琴,都是行世演出的。基于對中國藝術研究院所藏古琴、琴況考察、修整、上弦、醒琴,田青先生和課題組最終確定了5張用于“發聲”的珍貴傳世古琴:唐琴“枯木龍吟”,宋琴“鳴鳳”,元末明初琴“真趣”,明代“小遞鐘”、蕉葉琴。邀請國家級傳承人和著名古琴家演奏,從2018年10月起舉辦了多場“枯木龍吟——讓古琴醒來”音樂會。從中國藝術研究院到清華大學,從中央文史館到全國政協,唐琴宋琴,同臺發聲,滿席聽眾,皆為共鳴。田青先生說:“當它睡在柜子里時,就是一段“枯木”,要把它們喚醒,讓它們歌唱,發出中華文化的‘龍吟!”
田青先生在“枯木龍吟——讓古琴醒來”音樂會上作講解
琴家吳釗先生在“枯木龍吟——讓古琴醒來”音樂會上用唐琴“枯木龍吟”彈奏《欸乃》
2020年“文化和自然遺產日”之際,又逢恭王府非遺演出季。田青先生給演出起名“良辰美景云端看·名家名曲線上聽”,并精心選擇了《普庵咒》《醉漁唱晚》《流水》《神人暢》《天官賜福》等一系列寓意吉祥的琴曲和昆曲,表達“天佑中華”的美好祝愿。田青先生相信,包括古琴和昆曲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能給我們帶來力量、護佑和吉祥。
琴家任靜女士在2020年“恭王府非遺演出季”用宋琴“鳴鳳”演奏《神人暢》
四十多年前,為了讓音樂史料還原歷史音樂,尋找埋沒在音樂史料中的民間活態傳承,田青先生背著一個錄音機、一壺水和一個裝著書和干糧的綠書包,睡在火車的座位下面,深入深山老林、荒郊野廟,尋找古樂遺音,一路走去,群山連綿,掩覆孤客行跡,山山呼應,吐納云水三千。由此觀之,田青先生的世界也是山的世界。要了解田青先生其人其學其樂,必先了解他訪過的山,走過的路。而讀懂了田青先生,再看中國的山河,或許會多出一種風姿與神韻。
在田先生的世界里,除了梵音如潮、仙樂飄飄的宗教名山,還坐落著一座大山:太行山。
此山曾傳來遠古先民召喚南風的歌謠《南風歌》:“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歷代以來,山中“雖窮鄉僻壤,而比戶弦歌,文風頗盛”。此山曾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候,燃遍抗日救國的烽火。在八路軍最困難的時期,太行山用它的山高林密接納了9000余將士,等這支部隊出山而去時,已是兵強馬壯的30萬大軍。這是一座英雄的山。山中長眠著抗日殉國的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將軍,為此,太行人民把將軍殉國之地更名為左權縣。這是一座歌唱的山,在太行山的開花調里,木石鳥蟲、鍋碗瓢盆都能開花,在太行山人民的心目中,一切皆有生命與靈性。
太行山還是一座辯證的山,愚公家族世代為力,將其移開,田青先生半生奔走,為它而來。田青先生與太行山,真可謂因緣殊勝。
太行山中有田青先生的尋音之路。1989年,他帶領五臺山佛樂團訪問中國香港,往返太行,與太行山結緣。2002年,田青先生在左權縣聽到羊倌石占明的歌,推薦他參加中國南北民歌擂臺賽,竟一舉奪得歌王。2003年,田青先生又與左權盲人宣傳隊相識,深受感動,先后兩赴太行山,把盲人宣傳隊帶到北京進行學術展演,讓一眾音樂界大咖耳聞目睹“師曠仍在世,阿炳還活著”,也讓更多人了解了太行山。2019年,田青先生在左權縣龍泉鄉龍則村過元宵,和鄉親們一起“鬧紅火”,成為該村的榮譽村民。同年,左權縣舉辦國際民歌大賽,田青先生不辭勞苦,擔任大賽總策劃和評委,吸引全國乃至全世界民歌手,放歌太行山。
2003年,田青先生在左權縣聽盲宣隊的音樂
2003年,田青先生帶領盲宣隊到首都師范大學等北京高校演出
太行山中有田先生的求真之路。從尋覓佛教音樂,到尋訪民歌,以及更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一路走來,變的是所尋之音、所尋之人,不變的是所求之真。他堅持自周代采詩之官以來扎根田野的偉大學術傳統,采集歌謠,發現歌者,體察民間疾苦,傾聽民眾心聲,并將這一切化為學者的智識。他順著孔子“興觀群怨”的理論指引,像太史公司馬遷那樣訪遺老、觀故地,聆聽山中之詩,體認急劇變遷的中國社會。由自抗戰以來活躍在太行山的盲人宣傳隊,他想到先秦時期同樣目盲的“樂圣”師曠,想到他的老師楊蔭瀏先生為阿炳錄制的《二泉映月》;從謳歌抗戰的《左權將軍》,到描寫分田分地的《土地還家》(《楊柳青》),他想到這個國家百年以來走過的路;從以歌傳情的《桃花紅杏花白》《親圪蛋下河洗衣裳》《會哥哥》,他聽出了人們與詩經時代同樣的感情,而由盲藝人劉紅權的《馮魁賣妻》《光棍苦》,他聽出了民眾靈魂深處發出的呼喊。
田青先生贊賞明代文學家李開先和馮夢龍,李開先說“真詩只在民間”,馮夢龍說“但有假詩文,無假山歌”。而太行山,讓這些真知灼見得到印證,讓他確信此間便是真詩所在、真情所駐,是一方人間真境、學術沃土,他說:“民歌恰是窮鄉好”。
田青先生的求真之路,不是浮光掠影,而是一條道走到黑。他的好友張振濤研究員說:“如果把發現太行山盲人宣傳隊的前因與央視青歌賽‘原生態唱法的后果之間連接起來,或許才能正確評價這次事件的分量和歷史意義,接下來田青先生發起與推動的‘原生態風暴,無疑就是太行山采風行為催生的直接結果。他的論辯與闡釋,坐在評委席上的大部分歌唱家不一定接受,但至少接受了對‘文化多樣性和對‘文化持有的尊重。”太行山、盲宣隊,讓他進一步接通了上古,收藏了北方,延續了師承,充滿了底氣,他在隨后的青歌賽上掀起“原生態風暴”,為農牧民歌手打高分,靠的正是這股底氣、真氣和文化自信。
2013年,在左權盲人宣傳隊進京演出十周年紀念日之際,他題詩祝賀:“太行嵯峨路蜿蜒,扶杖牽裳走山間。青冥無眼生瞽目,紅塵有意化奇緣。凄凄二胡哭云水,切切三弦動風煙。千載師曠今仍在,向天而歌又十年。”詩中記述的,何嘗不是田青先生與太行山的“奇緣”!
太行山中,還有田青先生的帶貨之路。2019年,左權縣舉辦國際民歌大賽,這是左權縣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國民歌的一樁盛事。當年讓田青先生流淚的開花調,結出更大的果實。左權傾注著田青先生對民歌的感情,寄托著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希冀,他不顧舟車勞頓,擔任“左權民歌匯”的總策劃兼評委,正是要為左權帶貨,為“左權民歌匯”帶貨,為中國傳統文化帶貨。
2020年太行山深處的“左權民歌匯”
他還為左權深山里那個叫龍則的山村帶貨。2019年初的元宵節,應中央廣播電視臺綜藝頻道《名家講故事》拍攝要求,選擇人生中具有重要意義的地方進行走訪拍攝、講述往事,他沒有選擇插隊5年的哈爾濱郊區某村莊,而是選了太行山,去了龍則村。在當年夏天的首屆左權民歌匯開幕式上,他終于亮明身份:“我以山西省晉中市左權縣龍泉鄉龍則村榮譽村民的身份,歡迎大家來到我們這個‘歌窩子里唱山歌!”2020年左權民歌匯期間,他還為村里的小米寫字代言,取名“百里香”,希望能賣得好一些,為鄉親們增加收入。
龍則村鄉親們回報田青先生的方式也挺特別,每年民歌匯期間,他們早早地在位于村口的開幕式嘉賓必經之路旁掛起橫幅:“歡迎村民田青教授回家”。2020年左權民歌匯期間,鄉親們在村子里騰出一個院子,取名“田舍”,歡迎田青先生。回村那天,鄉親們用娶媳婦才演的小花戲舞蹈迎接田青先生,進村之后,把他請到場地中央坐下,用一個又一個節目輪番轟炸,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把肺都吼出來。田青先生則神情專注,認認真真地欣賞每一個節目。太行山正午的陽光異常熱辣,村廣場是天然的大曬場,先生竟紋絲不動,就擱那兒曬,同行的張伯瑜教授則紋絲不動地陪曬,看得出來,兩個人曬得既難受又享受。
2020年龍則村村民歡迎田青先生回村
2020年田青先生在龍則村
在田青先生的世界里,“普普通通的農民牧民”(田青先生常用語),那些來自土地的“原生態歌手”,是他偏愛的群體,這個群體,與他崇敬的孔子、師曠、田橫、蘇武、曹植、阮籍、玄奘法師、文天祥、陸秀夫、譚嗣同等古圣先賢,與他結識的名山古剎、海峽兩岸的高僧大德,與他共事的古琴昆曲界泰山北斗,平起平坐,遙相呼應。在他的世界里,太行山與群山并峙,而尤見人間煙火。他的文章著述,不僅發表在期刊、文集上,也書寫在縱貫北方的太行山上,書寫在中國大地上。
謝忠軍 中國國家圖書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