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改革開放初期是指從1978年到1988年這段時間。在這十年左右的時間里,流行歌曲(當時稱為通俗歌曲,以下統稱通俗歌曲),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被批判著到登堂入室,走過了一段極不尋常的傳奇歷程。
1978年12月18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會議宣布改革開放正式開始。黨中央撥亂反正,正本清源,在思想上引領國人進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此時,音樂領域已經感受到流行音樂的氣息——鄧麗君悄悄“登陸”了,“港臺民謠”也以校園歌曲的名義傳播于大陸。不過,當時流行歌曲由于其歷史原因,未能以“實名制”出現。有的稱“輕歌曲”,有的稱“黃色歌曲”,有的叫“臺灣校園歌曲”,有的稱“港臺歌曲”,還有的稱“靡靡之音”等等,名稱不一,五花八門,說明人們對流行歌曲的認識未能取得一致意見,大多數時候,稱“臺灣校園歌曲”。名字雖然不太統一,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即盡量避免沖突,叫啥也別叫“流行歌曲”。因為“流行歌曲”一詞在抗戰時期影響極壞,當時就受到了來自各方面正能量的抨擊。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通俗歌曲處于“地下”流行時期。那時新舊觀點、新人舊人都在進行拉鉅式的“戰斗”。時而傳統觀點占了上風,時而新的通俗表演冒一下泡,真的令人琢磨不透!最初比較強大的還是傳統觀點,最終,改革的力量終于占了上風,通俗歌曲終于“流行”起來。
雖然有政策支持,但音樂界改革還未充分鋪展開來,傳統的觀念未被更新、升級,流行歌曲這個概念遠未公開,也絕對不可能被公開提倡。誰如果唱哥啊妹啊、情郎妹子之類的歌曲,還是絕對不可以的。這種新中國成立后形成的歌唱傳統有其深刻的歷史原因:除抗戰時期流行歌曲所起到的負面影響還殘留在人們的腦子里外,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一窮二白,全國人民的主要任務是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哪里有時間去享受“彈琴說愛”和“談情說愛”的歌曲。同時,那個時候是提倡民族音樂的黃金時代,提倡民族文化、樹立自己的文化品牌,打出新生政權全新形象的時代。那個時候提倡的是土洋之爭,以土為主。土相對弱一些,但土能夠接地氣,擁有絕大多數的人民群眾,也代表文藝發展的大方向,也因此只有它才是大眾化的。土洋之爭時就時刻伴隨著對一些抒情歌曲的批判,這些抒情歌曲被稱為“軟歌”。
當時的通俗歌曲的表演技術及風格有如下幾種:
(一)氣聲唱法
由氣聲唱法引發的技術革命,它與傳統的民族唱法和美聲唱法有著完全不同的表象:傳統的民族聲樂和美聲共鳴比較強,聲音相對而言比較強調共鳴,咬字清晰有力。首先,通俗歌曲最明顯的表演特點就是因“氣息充分”而有點“黏聯性強”,且呼吸成為一種表情的重要手段;其次,它的音色并不要求結實明亮,虛一點的“氣聲”往往被看成是通俗的象征;再次,總體風格上,流行歌曲表演要較傳統的民族和美聲輕松、柔和一些,因為它的表現內容也是個人的情感,是一種個體的、個性的、瞬間的、只代表個人的情感表達。通俗唱法較民族聲樂和美聲唱法比較“虛”一些。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在接受中央廣播電視臺采訪時曾說,通俗唱法不像民族唱法,每一個音符都如子彈一樣可以打死人。通俗歌曲基本上使人一聽就可條件反射地判斷為通俗歌曲,很容易識別。
(二)沙派唱腔
沙派風格指的是嗓音特點,它是一種比較有代表性的嗓子。其實在我國傳統的聲樂表演領域——京劇中有不少也是沙嗓子,這種嗓子要仔細地聽才能感覺得到,它是一種細沙嗓,很有磁性。這種嗓子還有一種比較美的名稱——云遮月,應該視為有“心”的嗓子,只不過它的心被“云”給遮住了。京劇里有許多唱得好的嗓子就是細沙嗓子,只是我們在欣賞表演時容易忽略。在強調高、強、響力度的時代,人們喜歡真聲,喜歡光滑、水、脆、甜的嗓子,沙嗓是沒有多大市場,是沙嗓也盡量少表現,或隱藏一些。但自從通俗歌曲出現之后,這些比較輕力度,有些“不干凈”的聲音,卻顯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風格和味道。嗓子有點沙也沒問題,有些人就此來判斷通俗唱法是“沙派唱腔”。沙嗓有大沙和細沙兩種,較民族美聲“沙”一些,“柔”一些。沙派也往往要借助一些氣息的手段才能更充分地展示其藝術魅力,沙嗓也成為當時一種區別于傳統美聲和民族的一個重要的唱法。
(三)其他風格
白聲、喊聲派,聲音比較直白,高音直接喊上去,音位比較靠前,力度比較單薄,也較傳統唱法要輕一些。還有聲音搖晃的“晃派”等。在表演風格方面有下跪式、握手式、哭腔式、觀眾參與式等。下跪式指的是往往在唱到激烈情感時,就在舞臺上擺一下姿勢(pose),由于使用過于頻繁,往往被稱為裝腔作勢、無病呻吟。而握手式則指歌手主動地走下臺,和觀眾握手,但表演不停,這種方式也是傳統舞臺上完全不曾有過的表演,因此也曾大受追捧。當然,還有一類民族風格的也被歸為通俗歌曲,這些歌曲的民族風格很濃,如《牡丹之歌》《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要問我們想什么》《在希望的田野上》《回娘家》等;有一些從港臺流入的歌曲如《采檳榔》等,由于演唱風格比較“軟”,使得當時許多人認為它就是一首創作的、地道的通俗歌曲。其實,這首《采檳榔》是一首湖南風格的民歌,20世紀30年代由殷憶秋作詞、黎錦光作曲、周璇演唱的。曲調是根據湖南民歌《雙川調》改編而來。歌詞朗朗上口,旋律簡潔明快。還有一類是兒童歌曲,如《小螺號》和日本歌曲《聰明的一休》等。這是一類兒童題材的歌曲表演,它與我國歷史上的兒童歌曲體裁并沒有太大的區別,而主要表現在題材和表演風格上。這類歌曲也是比較貼近生活,表現兒童的天真可愛、純樸可親。
通俗歌曲之所以未能稱為流行歌曲,就是面對強大的歷史存在,新的歌曲風格“未敢”自稱流行歌曲,只能稱通俗。
(一)1976年—1978年,悄然發生的文化轉型
1976年中國臺灣地區出現了校園民謠,臺灣大學生掀起了“唱自己的歌”的文化熱潮,臺灣的文化轉軌也不知不覺影響了大陸。臺灣校園歌曲沒有多少高深的表演技巧,多數作品輕松、休閑,樸實、真摯。多數作品寫景狀物,表達個人感情,在文字表達、意境描述方面均能給人以美的享受,散發出純樸的鄉土氣息。臺灣校園歌曲音域不寬、篇幅不巨、通俗易懂、參與性強,表演讓人產生共鳴。如當時葉佳修作詞作曲兼演唱的《鄉間小路》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在中國臺灣,葉佳修被稱為“鄉村田園歌謠始祖”,是20世紀70年代末臺灣“民歌運動”的領軍人物之一。原唱齊豫,后來被劉文正、朱逢博、張明敏、潘安邦、王潔實、謝麗斯、蔡琴、卓依婷等翻唱,有許多青年拿一把吉他自彈自唱,對通俗歌曲的擴大傳播產生過巨大影響。類似的歌曲還有《橄欖樹》《外婆的澎湖灣》《赤腳走在田埂上》等。臺灣校園民謠的代表人物還有李雙澤、羅大佑等。臺灣校園歌曲是一種景物性的、讓人能夠放松的歌曲,這樣的歌曲是藝術對生活的“滲透”,通俗歌曲開始了藝術對生活的“關注”。
(二)1979—1980年,從《鄉戀》的討論到“新星音樂會”
1979年下半年李谷一演唱了《鄉戀》(電影《三峽的傳說》插曲),此歌由馬靖華作詞,張丕基作曲。一時間,成為輿論焦點,多言其為“靡靡之音”,也有人說這是軟化人們斗志的“迷魂湯”。而支持李谷一的人則說,她是第一個敢吃螃蟹者。爭論的主要焦點在于李谷一用了明顯的、濃厚的、使許多人忍受不了的“氣聲”。
1980年是通俗歌曲重要的轉型期,基本上是從地下轉型到“半地上”的關鍵時期。1980年1月,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舉辦了“聽眾喜愛的十五首廣播歌曲”評選活動。這15首歌曲如下:《祝酒歌》《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絨花》《再見吧媽媽》《妹妹找哥淚花流》《邊疆的泉水清又純》《潔白的羽毛寄深情》《泉水叮咚》《心上人啊,快給我力量》《大海一樣的深情》《太陽島上》《青春啊青春》《永遠和你在一道》《浪花里飛出歡樂的歌》《我們的明天比蜜甜》。這些歌曲的演唱者有的已經不在人世,有的人已經退居二線,也有歌壇常青樹,至今仍光芒四射,但這些歌曲的影響是不可限量的。在這15首歌曲中,李谷一有4首,名列榜首。《潔白的羽毛寄深情》《妹妹找哥淚花流》《邊疆的泉水清又純》《絨花》。這4首歌曲,與當時的高、強、快、響的歌曲風格有點格格不入。有的歌曲在1976年就已經出現,并且已經用了氣聲,如《絨花》。甚至像電影《南海長城》的插曲《永遠不能忘》就用了些許的氣聲來演繹心中的深情。筆者認為也許是情到深處的自然演唱,只是當時沒有《鄉戀》中的氣聲那么濃。后來有人認為李谷一的氣聲是“借”來的,也有一定的道理[1],因為當時還沒有氣聲的概念。其次是關貴敏有3首,《青春啊青春》《浪花里飛出歡樂的歌》《我們的明天比蜜甜》。關貴敏出生在山西,通過刻苦學習和參悟,他演唱的歌曲特別輕松、連貫,受到大眾的歡迎。其余的基本上一人一首,無論哪一首,這些歌曲都膾炙人口,廣泛傳播于城市鄉村。
第一屆新星音樂會——1980年9月23日,這是當時農歷的中秋節,北京工人體育館。《北京晚報》主辦的以“推出新人、推薦新歌”為宗旨的“新星音樂會”在首都體育館舉行。來自東方歌舞團、海政歌舞團等多個文藝院團的朱明瑛、蘇小明、鄭緒嵐、任雁、吳國松、李默、遠征、王靜8名歌唱演員以歌壇新星的身份參加了演出。這臺由媒體主辦、卻對結果無法預知的“新星音樂會”,對流行音樂的影響至今不衰。據時任《北京晚報》文體組記者、曾參與這場音樂會籌劃組織的作家沙青、張延天回憶,當時的票價定為5角,18000張演出票在3個小時內被搶購一空,等待購票的觀眾隊伍從首體售票處一直排到動物園,不少觀眾凌晨一兩點就前來排隊了;沒有買到票的人將定價一角的節目單也搶購一空。可以說這是一場觀念的革新。當時的實習記者張延天也沒弄到演唱會的票,可見其緊俏程度。這場音樂會也是音樂轉型的、重大的媒體信號。當時李谷一、蔣大為因多種原因未能參與,但并不影響通俗大潮的到來。“創新”是改革開放的一個主題,新人新歌的推出也是音樂界用以推廣的一個常態化做法。
這場音樂會的導演是沙青、鐵池,為了這次演唱會,《北京青年報》在半個月以前就開始做廣告宣傳,《北京晚報》《工人體育報》等各大報刊上廣而告之,本來原計劃是在人民大會堂演出,演唱的代表性曲目有:《蘭花與蝴蝶》《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中秋夜》《太陽島上》《唱吧》《伊呀呀歐雷歐》《風箏》《朋友請聽我唱支歌》《美麗的心靈》等。在許多聽眾的心目中朱明瑛是以唱外國歌曲聞名的,而鄭緒嵐唱電影歌曲比較有名。那時有名的歌曲都被冠以通俗歌曲的名稱,這樣這些歌曲更“流行”了。
從這場新星音樂會的節目來看,當時沒有“首唱”的概念,還沒有產生版權問題。如《軍港之夜》也不過是一首推薦歌曲,經蘇小明演唱后馬上風靡全國。當時的歌曲曲目有中國的、外國的、民族歌曲、電影歌曲等多種類型。這只能說明通俗歌曲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概念。
(三)1982—1983年,從《怎樣辨別黃色歌曲》到全國第一屆“春晚”
如果說從1978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到1980年的新星音樂會,基本上是通俗歌曲的能量在不斷積累的話,那么從1982—1983年有過一段時間的反復。1982年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過一本《怎樣鑒別黃色歌曲》的圖書,這本定價0.22元的書共60頁、13篇文章,對“黃色歌曲”進行科普知識講解,揭露“黃色歌曲”及其危害。并且將20世紀30—40年代的黃色歌曲聯合起來進行研究,分析其中的“色情”因素。此書出版后,全國上下掀起一輪轟轟烈烈的“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對鄧麗君歌曲全面圍剿。諸多部門要求收繳所有私藏的鄧麗君磁帶,并鼓勵民眾“抵制歪風邪氣,抗拒腐蝕”,立刻與“黃色歌曲”劃清界限。本書在音樂性方面闡述了“黃色歌曲”的基本特征:音樂上大量采用軟化、動蕩、帶有誘惑性的節奏;旋律多采用敘述性與歌唱性相結合的寫法;配寫比較細致的伴奏。演唱上,大量采用輕聲、口白式唱法;吐字的扁處理;大量使用滑音與裝飾音;歌腔延遲和重音倒置也很常見。當時有一些蓄著長發、穿著喇叭褲的青年,他們手提三洋牌錄音機、吹著口哨招搖過市,炫耀著自己的青春與豪放,這種奇裝異服的喇叭褲常常免不了被居委會大媽剪破的尷尬,而磁帶也是要被收繳的。而與此有關,當時改革開放有一段時間了,有些不法青年和無業游民鉆法律空子,打架鬧事。因此,1983年8月全國進行了“嚴打”——打擊“車匪路霸”“流氓團伙”等,國家提倡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一起抓,“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一時間,通俗歌曲也受到一些影響。
除了正常的演唱會之外,還有“春晚”也可以作為一個國家政策的重要窗口而昭告天下。我們從當時春晚的通俗歌曲曲目中可以窺見端倪。
1983年全國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鄭緒嵐唱了3首歌曲《太陽島上》《牧羊曲》《大海啊故鄉》,唱得最多的是李谷一,達到7首,其中獨唱6首:《春之歌》《問聲祖國好》《一根竹竿》《年輕的朋友》《知音》《鄉戀》,對唱一首《劉三姐》(與姜昆表演)。其中《鄉戀》就是聽眾點播的,當時的臺長吳冷西下了大決心答應滿足聽眾要求。這首歌曲用氣聲演唱并且爭論很久、當時還未有定論的歌曲,李谷一現場演唱《鄉戀》,這樣無疑加大了通俗歌曲的砝碼,這首歌第一次登上全國春晚的舞臺;到1984年春晚的舞臺上又請來了中國香港歌手張明敏演唱《我的中國心》,這是1982年在香港就演唱過的歌曲,但在內地春晚卻是第一次。
(四)1983—1985年,從“當代青年喜愛的歌”到“通俗唱法”的誕生
1983年開始到1985年12月,文化部、廣電部、解放軍總政治部、中國音樂家協會和共青團中央聯合舉辦了“當代青年喜愛的歌”評選活動結果揭曉,《在希望的田野上》《軍港之夜》《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牡丹之歌》《長江之歌》《媽媽,我們遠航回來了》《駿馬奔馳保邊疆》等30首作品榜上有名。施光南、谷建芬、王酩、王立平、關牧村、李光曦、李谷一、蔣大為等作曲家、詞作家、歌唱家獲得獎勵。這些作品旋律優美、內容積極向上,鼓舞、激勵、感動著當時的中國青年。其中的大部分曲目至今仍是久唱不衰的經典歌曲。
1984年春晚第一個節目是拜年歌——《恭賀新禧》,演唱者為蔣大為、李谷一、于淑珍、蘇平、沈小岑、朱明瑛、茅善玉、郭頌。沈小岑演唱了《請到天涯海角來》《媽媽教我一支歌》;李谷一唱了《跳吧,年輕的伙伴》《那就是我》等歌曲;于淑珍表演了《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月光照著太湖水》《灤水香茶獻親人》;朱明瑛演唱了《莫愁啊,莫愁》《大海啊故鄉》《回娘家》;中國香港的陳思思演唱了《三笑》,而張明敏演唱了《我的中國心》《壟上行》《外婆的澎湖灣》《鄉間的小路》;奚秀蘭演唱了《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天女散花》《阿里山的姑娘》;茅善演唱了《燕燕做媒》《太湖美》。當時最有轟動性的就是張明敏演唱的《我的中國心》(黃霑作詞,王福齡作曲),立即在大陸掀起了“中國心”熱。
1984年的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未設唱法。唱通俗的參賽者認為不公平,他們說這是新唱法,不是音樂學院里面的技術能夠涵蓋得了的。從音樂院校出來的學生當然唱功要比我們好,但我們的風格不一樣,我們的曲目不一樣,我的情感表達方式也不一樣,那能在一起比嗎?于是業界開始討論,最終決定在1986年第二屆青年歌手大獎賽上設民族、美聲、通俗三組唱法,評委自然也不可能一撥人,這就是通俗唱法的來歷。這樣通俗歌曲與其他兩種唱法鼎足而立,歌壇從此形成多元風格。其實在第三屆、第四屆春晚以后,通俗唱法一詞,在國人不斷地爭論、爭鳴、討論、協商中就誕生了。
1985年有通俗歌曲《我多想》(耿大權詞,郭峰曲),《難忘今宵》(喬羽詞,王酩曲)比較流行。此曲作為1986年春晚的壓軸之曲出現在晚會的最后。1985年的春晚,有呂念祖演唱了通俗歌曲《萬里長城永不倒》,黃錦波演唱了《龍的傳人》,黃新華演唱了《小草》《歡騰的小路》,中國香港的張明敏演唱了《登上高峰》,奚秀蘭演唱了《故鄉情》,董岱演唱了《長城腳下一朵小花》《萬水千山總是情》,汪明荃演唱了《問候你,朋友》《萬里長城萬里長》《家鄉》,迪里拜爾用美聲演唱了《一杯美酒》《我的歌飛到你身邊》。這些多元歌曲的出現,同時也說明春晚的歌曲曲目正在豐富。
回顧一下1978年—1985年的歌曲發展,我們發現還有如下歌曲也是當時非常流行的。1980年有《蘭花與蝴蝶》(張士燮詞,谷建芬曲);1981年有《海風啊,海風》(小丁琦詞,劉詩召曲),《祝愿歌》(付林詞,小模曲),《駝鈴》(電影《戴手銬的旅客》主題曲。王立平詞曲),《年輕的朋友》(同名電影主題歌,凱傳詞,田豐曲),《知音》(同名電影插曲,華而實詞,王酩曲)《合歡花,我心中的花》(林玉華詞,魏群曲),《媽媽留給我一首歌》(電影《小街》插曲,徐根華詞,徐景新曲),《莫讓年華付水流》(同名紀錄片插曲,陳光忠詞,金復載曲)等;而1982年則有一些電影歌曲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如電影《少林寺》插曲《牧羊曲》(王立平詞曲),電影《蝦球傳》插曲《游子吟》(凱傳詞,馬丁曲),電影《大海在呼喚》插曲《大海啊,故鄉》(王立平詞曲)等;1982年中國香港拍攝發行了電視劇《霍元甲》,里面的插曲《萬里長城永不倒》(盧國沾詞,黎小田曲,葉振棠演唱),這是一首粵語歌曲。它以長城為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以喚醒國人抵御外侮的愛國情懷,一時間在全國各地廣泛流傳。1983年有《鼓浪嶼之波》(張黎、紅曙詞,鐘立明曲),此歌經張暴默演唱后開始流行。《快樂的單身漢》(同名電影主題歌,梁星明、史俊詞,呂其明曲),這是一首合唱曲;《請到天涯海角來》(鄭楠詞,徐東蔚曲),這首歌經沈小岑演唱后迅速躥紅。我們以耕耘編的《通俗歌曲》(1979—1993)15年的歌曲為依據,就不難看出1984年創作的歌曲出現大量創作歌曲《十五的月亮》(石祥詞,鐵源、徐錫宜曲),《小草》(向彤、何兆華詞,王祖諧、張卓婭曲),《小白楊》(梁上泉詞,士心曲),《我多想摘下一片白云》(付林詞,小模曲),《幸福在哪里》(戴富榮詞,姜春陽曲),《莫愁啊,莫愁》(賀東久詞,陶思耀曲),《采蘑菇的小姑娘》(曉光詞,谷建芬曲)等;1985年有《我多想》《難忘今宵》等通俗歌曲[2](見前)。
改革開放初期所唱的通俗歌曲大多都是一些瞬間的感受,比較人性化、個性化、細節化、特定性鏡頭比較多。如《媽媽的吻》《外婆的澎湖灣》《童年》都是寫生活中的細節,這就是一個重大的歷史轉變,它顛覆了傳統的歷史概念,將筆觸轉向人的生活。
(五)1986—1988年,通俗歌曲登堂入室
自從1983年通俗歌曲《鄉戀》登上春晚以后,1986年通俗唱法又登上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的舞臺。然后到1988年通俗唱法又走進了最高專業學府的殿堂。
1986年春晚有成方圓演唱的《請到天涯海角來》《追求》《我多想》,蔣大為《在那桃花成開的地方》,蘇小明《我要回到家鄉去》《軍港之夜》等十多首通俗歌曲。
1986年5月9日,第一屆中國百名歌星演唱會在北京舉行。《讓世界充滿愛》,由陳哲、小林、王健、郭峰、孫銘作詞,郭峰譜曲。郭峰在發布時提出由百名歌星演唱一首歌獻給國際和平年的設想得到文化部和國際和平年中國組委會批準,組委會委托中國錄音錄像公司和東方錄音公司共同舉辦題為《讓世界充滿愛》的百名歌星音樂會,影響極大。僅盒式音帶就發行了180余萬盤,創下了全國紀錄,集中展示了中國流行樂壇的整體實力。有人認為它是一首具有鮮明時代特征、閃耀著時代光輝的通俗歌曲,甚至“應該看作是對通俗音樂的重大突破”。參加演唱這部組歌的百名歌手,有的已在當時歌壇頗有名氣,有的后來成為富有實力的歌壇新人,如當時小有名氣的朱樺等也參與了演出。另外《血染的風采》(陳哲詞、蘇越曲)也是當時很有名的歌曲。這首歌的首唱者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西安學生徐良,后來另一位歌唱家也演唱了這首歌,并且使之更加流行。
同年,崔健作為“獨唱演員”第一次走到眾人面前。他的曲目是《一無所有》(崔健詞曲),從此中國擁有了自己的搖滾樂。
1986年6月,第二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在北京舉行。本次比賽第一次設置了民族、美聲、通俗三組唱法獎項。專業組比賽結束后,來自沈陽的女歌手蘇紅以《我多想唱》《三月三》獲得冠軍,韋唯獲亞軍,毛阿敏、王虹獲并列第三名。獲得業余組冠軍的是天津的許麗麗。中國唱片總公司推出《四十首民歌聯唱》專集,總銷量超過四百萬盒。可以看出當時的通俗歌曲,本身并無特殊的、明確的界定,好的歌曲代表雅俗共賞,所以這種情況是當時的一種常態。
1988年同樣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黃土高坡》《信天游》《一無所有》《大約在冬季》《冬天里的一把火》等在中國大陸、臺灣、香港等地流行,中國在這一年有“西北風”“囚歌風”“東南風”,以西北風最為有力,硬是將中國的通俗歌曲也吹進了專業的高校殿堂,標志著通俗歌曲完成了從業余到參賽、再到專業化的過程。1988年武漢音樂學院聲歌系開始招收通俗演唱專業,招收學生的教師就是當時聲歌系的姚峰教授。后來在通俗歌壇比較有名的歌手黃鶴翔就是畢業于武漢音樂學院通俗演唱專業。
(一)“南朱北李”
通俗歌曲的總體風格是輕與柔,從而形成了一定的地域風格。此類歌曲在南方以朱逢博為代表,北方則以李谷一為代表,被稱為“南朱北李”。
李谷一是云南昆明人,1944年出生,祖籍湖南。先后在湖南省花鼓劇團(1971)、中央樂團(1974)、中國輕音樂團(1982)、東方歌舞團工作(1996),國家一級演員,中國著名歌唱家。曾拜金鐵霖、沈湘、郭淑珍等為師,為若干電影演唱插曲。1979年因演唱《鄉戀》而引起爭議。1983年出現在中國第一屆春晚,演唱7首歌曲而奠定歌壇的地位。她表演的歌曲不下300首,其表演風格細膩、深情而多樣,其中以《絨花》《妹妹找哥淚花流》《邊疆的泉水清又純》《鄉戀》《難忘今宵》《前門情思大碗茶》等,她是大陸第一個使用氣聲的人。2020年因其表演成就而受到國家表彰,進入藝術家500強之列。
南方的女高音朱逢博,1937年生于山東濟南。先學建筑,再進入上海音樂學院音樂系學習,師從施鴻鄂教授學習聲樂。有人稱其為“中國夜鶯”,她對中國新時期的民歌有自己的處理,對改革開放時期的通俗歌曲有獨到的闡釋,創建中國首個輕音樂團,和李谷一一樣,為開創一代歌風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是中國樂壇具有開創性和標志性的人物。其代表作品有《白毛女》《請茶歌》《美麗的心靈》《滿山紅葉似彩霞》《那就是我》《金梭和銀梭》《紅杉樹》《尼羅河畔的歌聲》等中外歌曲,曾被評為中國十大女高音歌唱家。她掌握了西洋發聲和中國傳統演唱技術,音色十分悅耳、清麗、空靈、干凈、透明,魅力獨特,與眾不同。她擅長演唱中國民歌、通俗歌曲等多種風格。
其他比較有影響的歌唱家有朱明瑛、蘇小明、鄭緒嵐、遠征、關貴敏、任雁、李默、吳國松、蔣大為等也是通俗歌曲的佼佼者,其代表性曲目如前所述。這些人表演的歌曲都有民歌、美聲、通俗等不同的類型,但人們將他們表演的歌曲都曾經統統歸為通俗歌曲或輕歌曲類。還有一類是誕生于1960年代的比較專注于通俗歌曲的歌手。
北方的韋唯,1963年生于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1986年參加中央電視臺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獲通俗組二等獎而正式出道。代表性曲目有《愛的奉獻》《讓世界充滿愛》《戀尋》《讓我再看你一眼》等;毛阿敏,1963年出生于上海市,通俗歌手。1985年發行個人首張專輯《滾熱的咖啡》而正式出道。1986年參加第二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并獲得專業組通俗唱法比賽第三名。1987年以一首《綠葉對根的情意》在國際上獲演唱表演三等獎,是首位在國際流行歌曲大賽中獲獎的中國流行歌手。1988年,參加央視春節聯歡晚會演唱《思念》;后來演唱《渴望》奠定歌壇地位,20世紀80年代末出版《瘋狂歌女》專輯。
(二)二重唱的通俗舞臺
王潔實,男。1952年出生在北京。電影樂團演員。謝莉斯,女。1947年生于重慶。1972年到中國電影樂團任演員,女高音歌唱家。1978年開始和王潔實合作。兩位一道構筑了改革開放時期的二重唱的通俗舞臺形象。代表性的歌曲有《外婆的澎湖灣》《校園的早晨》《笑比哭好》《鄉間的小路》《九九艷陽天》《龍船調》《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等,至今這些歌曲還在廣為流傳,影響了幾代人。早期演唱的還有《祝愿歌》等也是廣泛流傳的精品,此首歌曲獲得過1985年青年喜愛的歌曲評獎三等獎。二位在演唱風格上比較相近,富有人性化,合作融洽,表演到位,深受聽眾的喜愛。他們被稱為“黃金搭檔”,享譽海內外。
(三)初期的童星表演
在改革開放初期有兩位童星比較有名。一以是程琳、朱曉琳為代表。
童聲表演比較輕柔的歌曲。這一類歌曲主要是出自電視連續劇或者動畫片(大多數來自日本),也有來自創作的歌曲。如《聰明的一休》《花仙子》《采蘑菇的小姑娘》等。
程琳,1967年出生于河南洛陽,海政歌舞團演員。本來是二胡專業,后來由于侯德健的影響轉向歌唱。1980年演唱《小螺號》一舉成名;1983年演唱《童年的小搖車》,1984年和中國臺灣歌手侯德健合作專輯《新鞋子,舊鞋子》,獲新加坡銀獎;1985年,與侯德健演唱《熊貓咪咪》;1987年廣州電視臺為程琳拍攝MTV,成為中國第一位拍攝MTV的女歌手。
朱曉琳,1969年出生于江蘇揚州,歌唱演員。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一首《媽媽的吻》火爆大江南北,紅極一時。后來的《花仙子》專輯也轟動一時,接著她又演唱了《月兒彎彎照九州》《那一年我十七歲》《夢江南》等那個時代的校園里廣為傳唱、膾炙人口的歌曲。
(四)初期的港臺歌星
改革開放初期的通俗歌曲大多來自中國香港和臺灣。
1.來自香港的譚詠麟和張國榮
譚詠麟(Alan Tam),1950年生于中國香港,籍貫廣東新會,香港男歌手、音樂人、演員。20世紀70年代開始建立樂隊、出專輯。1984—1985年出版愛情三部曲專輯——《霧之戀》《愛的根源》《愛情陷阱》。1987年他自己創作并表演的《知心當玩偶》獲得十大金曲、十大勁歌獎。張國榮(1956—2003)生于香港,20世紀80年代香港樂壇的天王巨星,他是一位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歌手,也是三棲藝人;1984年開始發行專輯,代表曲目有《Monica》《H2O》《儂本多情》《不怕寂寞》《柔情蜜意》和《一盞小明燈》等。香港兩位巨星退隱后,就出現了20世紀90年代的張學友、劉德華、郭富城、黎明“四大天王”。
2.20世紀70年代以來出自中國臺灣的有鄧麗君、蘇芮、齊豫、鳳飛飛、歐陽菲菲、包美圣、蔡琴、羅大佑、侯德健、李宗盛等等。
鄧麗君(1953—1995)出生于中國臺北,祖籍河北。具有世界影響的流行歌后。會普通話、粵語、英語、日語、法語五種語言。代表曲目有《甜蜜蜜》《何日君再來》《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千言萬語》等,其粉絲數以億計。蘇芮有《酒干倘賣無》《牽手》《一樣的月光》《請跟我來》《跟著感覺走》等。“帽子歌后”鳳飛飛是70年代中國臺灣極具影響力的代表性歌手,在80年代前半期依舊叱咤歌壇,代表曲目有《掌聲響起》《相思爬上心底》等。蔡琴的代表性曲目為《最后一夜》《讀你》《人生就是戲》《再愛我一次》等。歐陽菲菲的代表性曲目有《逝去的愛》《熱情的沙漠》《可愛的玫瑰花》等。包美圣的代表性曲目有《包美圣之歌———你在日落深處等我》《長空下的獨白》《那一盆火》及《樵歌》四張專輯及《捉泥鰍》。齊秦的姐姐齊豫最有代表性的曲目是《橄欖樹》《天下有情人》等。羅大佑1954年出生于中國臺北,代表性曲目有《童年》《東方之珠》《戀曲1980》《光陰的故事》《愛人同志》等。李宗盛1958年出生于中國臺北,代表性曲目有《開場白》《夢醒時分》等幾十首。童安格1958年出生在中國臺灣高雄市,1985年出道,代表性歌曲有《明天你是否依然還愛我》《想你》《其實你不懂我的心》等。另有卓依婷《蝸牛與黃鸝鳥》、潘安邦《澎湖灣》、劉文正《蘭花草》、侯德健《龍的傳人》、費翔《冬天里的一把火》、齊秦《大約在冬季》等,這些歌曲對當時的中國通俗歌壇產生巨大影響。
中國通俗歌曲最初悄悄地、緩慢地、謹慎地發展,1979年經過氣聲討論,再經過1980年初的優秀群眾歌曲評獎,1980年9月的新星音樂會,仍然經歷著一系列的爭論或觀念轉型期的陣痛。還不時有對流行歌曲色情問題的討論、爭論甚至批判,都未能獲得官方的認可,1982年的《怎樣判別黃色歌曲》的出版,就是最好的證明。到1983年,李谷一在春晚演唱《鄉戀》可視為一次媒體的自主性反應。真正國家層面組織的通俗歌曲表演還得從1984年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算是告一段落,通俗唱法首先也得是歌唱“中國心”,表現中國的情結,講述中國的故事。1986年,通俗唱法在全國第二屆青歌賽上形成鼎足之勢可以視為獲得專業界賽事的認可;1988年通俗唱法走進高校校園,而登堂入室才能夠視為進入專業音樂學院“正宗”之標志。這一段初始歷程經歷了醞釀轉型期、爭論期、媒體平臺先現期、通俗名詞產生期、登臺期及進入高校期。
一位當代著名的詞作家說過:流行是歌曲創作的次高境界,只有禁得住時間和人民群眾檢驗的經典作品,才是歌曲創作的最高境界。改革開放后,我們不僅對海外通俗歌曲采取過“拿來主義”的策略,也有對20世紀30—40年代的傳統繼承期(中國臺灣校園歌曲、香港和臺灣通俗歌曲就是繼承的成分),我們更多地從中國民族民間的作品中汲取養料,從快速變化的生活取得靈感,從多姿多彩的世界里尋找音樂的律動。北京、上海、廣州以最初三大流行歌曲的發展基地產生了不少創作、表演的生力軍。在題材、體裁、風格方面都產生了不少優秀的作品,對青春、愛情、友誼、城市化及鄉土的懷念都反映及時,并推出了不少優秀的歌手。通過多年的政策引導,詞曲作者、表演歌手的不斷努力,通過內部創作因素的激活,通過外部機制的不斷刺激,流行音樂產業終于在1994年的中國大陸正式形成。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通俗歌曲就是現在的流行歌曲,流行歌曲這個概念不是一個專業的概念、技術的概念,而是一個社會學的概念,一個與科技緊緊相聯的概念,一個與時俱進的概念。它的體裁題材其實與民歌、美聲毫無二致,只是在技術風格的表現上更多地沾上了科技的氣息。如氣聲就是因為表演者距離話筒太近而導致的,[3]在我國表演歷史上從來沒有氣聲的概念,在西洋美聲的發展史上、在西洋的歌劇表演史上也沒有氣聲的概念。只是因為有了話筒之后,人們換氣的聲音被話筒(麥克)擴大后而產生的聽覺效果,筆者非常認可這樣的觀點。
通俗歌曲的名稱一直流行了30年之后,在2008年的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上宣布,通俗歌曲的名稱改成“流行歌曲”,從此中國流行歌曲,名正言順、規模化、系統化地發展,且以它無與倫比的活力輻射著中國龍騰虎躍的新時代歌壇。
注釋:
[1]金兆均:《十年來中國流行音樂局勢的發展與思考》,載《悲鴻講堂講演錄》文化藝術出版社,2019年版,第548頁。
[2]耕耘:《中國通俗歌曲博覽(1979—1993)·小序》(上冊),人民音樂出版社,1995年版,第3頁。
[3]項攸剛《周璇、鄧麗君可以劃時代嗎?》,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第一屆明德論壇宣講論文,2020年11月7日。
齊柏平 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