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強
迦陵頻伽是佛教典籍中記載的一種神鳥,因其聲音美妙動聽,婉轉如歌,故又名妙音鳥,形象為人首鳥身。《舊唐書》記載,元和十年(815年)八月,“訶陵國遣使獻僧祗童及五色鸚鵡、頻伽鳥并異香名寶”。有唐一代,迦陵頻伽形象既廣泛存在于莫高窟、榆林石窟、龍門石窟的壁畫中,又作為裝飾圖案出現在中原佛寺塔基券門以及舍利石棺中。如西安小雁塔的券門門楣上,有迦陵頻伽線刻畫。1958年在山西長治城內西南隅一座唐代殘塔的塔基下,發現有一件舍利石棺,左右棺側皆雕刻有迦陵頻伽。到了宋代,迦陵頻伽的用途發生了變化,從唐代的以壁畫、線刻畫等平面畫為主轉變成以建筑構件為主,主要是作為垂脊的脊飾,北宋皇陵以及西夏三號陵中皆發現大量作為建筑構件的迦陵頻伽。
考古發現
考古發現的金代迦陵頻伽皆為建筑構件,未在壁畫及建筑線刻畫中發現迦陵頻伽形象。
1987年河北觀臺磁州窯址發現釉陶和素胎兩種迦陵頻伽。釉陶的可分為2型,Ⅰ型為卷發中分,面像圓潤,體態豐滿,腹以上為人形,雙手合十,袒胸,著窄袖開襟襦衣,挽飄帶,背生雙翅,腹以下為鳥身,鷹爪,長卷尾,尾上羽毛豐厚卷曲,似鳳尾,下為圓筒形底座,筒兩側為圓形大鏤孔。Ⅱ型形制同素胎迦陵頻伽Ⅱ型,均甚殘。素胎也有2型,Ⅰ型與釉陶迦陵頻伽Ⅰ型相似。Ⅱ型為立人形,無頭,袒胸腹,著窄袖開襟襦衣,挽飄帶,胸部佩戴項鏈,背生雙羽翼,雙手捧盤,盤中物殘失,下身為臺座,鏤三角形大孔,均殘。
2001—2002年,北京金代皇陵(以下簡稱“金陵”)發現綠釉陶和灰陶兩類迦陵頻伽。綠釉陶迦陵頻伽共7件,樣式相同。陶質胎,外施綠琉璃釉,人首鳥身,展翅。頭戴花冠,雙手抱蓮花,站在獅頭上,底足圓形。灰陶質迦陵頻伽2件,皆為模制。其中一件為人首鳥身,頭有發髻,雙手抱拳,站立在蓮花座上,底足呈圓形。另一件殘存頭部,高發髻,眉清目彎。
2014—2017年,吉林安圖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出土灰陶迦陵頻伽。人首鳥身,展翅,頭有發髻,戴花冠,頭部有榫頭,雙手抱蓮花,鳥身底部邊緣有套筒。
2017—2018年,河北張家口太子城金代城址發現數量較多的迦陵頻伽。由模制的頭部、軀體和底座、翅膀等拼裝而成,頭戴寶冠,面部祥和。上身人形,袒露胸部,雙手捧一圓盒狀物于胸前。下身鳥形,背生雙翅,尾部平伸,立于獸頭形座上。頭部、身內與底座中空。
年代
觀臺磁州窯址的迦陵頻伽發現于第三期,年代在海陵王天德元年到金宣宗興定三年(1149—1219)。金陵的始建年代為貞元三年(1155)。長白山神廟的營建年代為金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太子城城址的年代應為金代中后期(大定元年以后,約1161—1234)。
由上可知,考古發現的金代迦陵頻伽遺存年代皆在海陵王天德元年(1149)以后。深入探究的話,金代迦陵頻伽的年代當俱在世宗大定元年(1161)之后。長白山神廟與太子城年代在大定之后自不待言。金陵始建年代雖為貞元三年,但在初建之時應未使用迦陵頻伽,這是因為海陵王對佛教進行了嚴格限制,其即位之初,就詔令“廢度僧道”,正隆元年(1156)二月,遣刑部尚書紇石烈婁室等拘括“大興府、平州路僧尼道士女冠等地,蓋以授所遷之猛安謀克戶”,同年十一月,詔“禁二月八日迎佛”,在修建房山金陵時更是平毀佛寺來修建陵寢。可想而知,在海陵王初建金陵時,迦陵頻伽作為佛教之物,實難用在陵寢營建之中。世宗完顏雍雖然并不信奉佛教,但他對佛教的態度卻比海陵王要溫和得多。世宗于即位次年(1162),取消了海陵王關于佛誕日迎佛的禁令。世宗認識到,在社會生活中佛教具有不可取代的作用,為了維護統治,世宗對佛教采取了支持和保護的政策。世宗通過優遇名僧及對各大寺院施田、賜錢、特許度僧等種種方式,表示他對佛教的支持。隨著世宗朝佛教政策的轉變,迦陵頻伽也開始大量涌現在建筑之中。
目前發現的帶有紀年的金代瓷器和墓葬出土瓷器,多為大定以后的產品,而甚少發現大定以前的產品。這是因在世宗即位后,改變了對外長期征伐的策略,轉為發展內政和經濟。世宗“即位五載,而南北講好,與民休息。……群臣守職,上下相安,家給人足,倉廩有余”。隨著政治的穩定和經濟的繁榮,中原地區陶瓷業在大定年間得以恢復和發展,磁州窯也在產品種類、釉色、裝飾等方面有了重要突破,迎來鼎盛期,尤其是出現了大量建筑構件。作為脊飾的迦陵頻伽很可能肇始于此。因此,觀臺磁州窯第三期的相對年代上限雖然在天德元年,但使用迦陵頻伽的年代可能在大定以后。
金代中后期的建筑等級規制
目前考古發現的金代迦陵頻伽皆為建筑脊飾,存在于屋頂垂脊或戧脊的首端,位置明顯,主體地位突出,等級標志意義十分顯著。脊飾在使用上具有嚴格的規定,梁思成先生在《中國建筑史》中指出:“其脊之兩端施鴟尾。垂脊之上用獸頭、蹲獸、儐伽(妙音鳥)等。各等所用大小與件數,制度均甚嚴密。”出土迦陵頻伽的幾處金代遺址中,磁州窯是金代北方地區一處重要的瓷窯,燒造的諸多產品用于御貢;其他三處遺址皆為皇家建筑,規格極高。金陵為埋葬帝王之所,長白山神廟為祭祀女真圣山長白山神而修建,太子城為金章宗夏捺缽的泰和宮。這似乎說明金代的迦陵頻伽僅用作皇家建筑的營造,且由專門的瓷窯來燒制,體現了皇權至高無上的思想,同時也折射出金代中后期森嚴的建筑等級制度。
《營造法式》中有關于迦陵頻伽作為屋脊轉角處飾件的描述,如“四阿殿九間以上,或九脊殿十一間以上者……嬪伽高一尺六寸”“四阿殿七間或九脊殿九間……嬪伽高一尺四寸”“四阿殿五間,九脊殿五間至七間……嬪伽高一尺二寸”“九脊殿三間或廳堂五間至三間……嬪伽高一尺”“亭榭廈兩頭者(四角或八角撮尖亭子同),如用八寸筒瓦……嬪伽高八寸……若用六寸筒瓦……嬪伽高六寸”等。在考古發現的金代迦陵頻伽中,長白山神廟的迦陵頻伽具體情況尚不得而知,磁州窯出土的迦陵頻伽與此種做法顯然不吻合,宋尺1尺約30.7厘米,金陵出土的灰陶迦陵頻伽高31厘米,大致符合《營造法式》中規定的嬪迦高1尺的要求;綠釉陶迦陵頻伽高24.8厘米,與《營造法式》中規定的8寸(約24.5厘米)相差無幾。太子城城址發現的迦陵頻伽的詳細信息雖然尚不明確,但在城址出土的刻文為“七尺五”“四尺五”“三尺”的鴟吻分別對應城內不同等級的建筑,與《營造法式》記載完全吻合,迦陵頻伽也應與之相當。可以推測,金代迦陵頻伽在使用上是依《營造法式》的規定來確定大小的。
結語
迦陵頻伽作為建筑構件頻繁而廣泛地出現于金代中后期的皇家建筑之中,卻不見于金代前期,這反映出了金代建筑文化的發展。據《三朝北盟會編》載,女真早期“其俗依山谷而居,聯木為柵。屋高數尺,無瓦,覆以木板……門皆東向”。出使金朝的洪皓在《松漠記聞》中記載,“胡俗,舊無儀法,君民同川而浴,肩相摩于道。民雖殺雞,亦召其君同食……率以為常”。可見,金建國初未改易其俗,一切依女真舊制。此時女真因忙于四處征伐,開疆拓土,導致庶事草創。“雖有君臣之稱,而無尊卑之別,樂則同享,財則同用。至于舍屋、車馬、衣服、飲食之類,俱無異焉。”在女真滅遼和入主中原后,方開始逐步進行漢化改革。建筑作為政治、經濟、文化的載體隨著改革的進行而逐漸發展和日臻鼎盛。迦陵頻伽作為金代建筑文化的一部分,是這一歷史進程的重要見證。
(作者為通遼市博物館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