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凱梅
梁紹基,當代藝術家。1945年出生于上海,現工作和生活于浙江天臺。1986年~1989年在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師從萬曼研究軟雕塑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進行養蠶藝術實驗。30余年來他潛心在藝術與生物學裝置與雕塑新媒體,行為的臨界點上進行探索,創造了以蠶的生命歷程為媒介以與自然互動為特征。以時間和生命為核心的作品并在全球各地的重要機構舉辦過個展。空間里放著梁紹基為最新個展創作的大型裝置《沉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局部。
創作中的梁紹基化作指揮“千軍萬馬”蠶蟲的將軍調配手下的“兵力”。
在我們抵達天臺山的第二天上午,雨密密地下著,像無數條從天上斜掛下的絲線,如網般罩住隱在翠柏青山間的隋代古剎國清寺。“天臺仙圣宅,隔斷世間塵。”自古以來,這座位于浙江省東部的歷史名山——天臺山就被無數詩人詠贊,數不清的絕世名句表達世代的凡夫俗子對神仙生活的向往。這里的寂寂塵埃記錄著僧侶羅漢佯狂濟世的另類生活,無論真實或虛構,這里隨時隨處可見與靈山結緣的弟子。
對于藝術家梁紹基而言,天臺山已是他度過數不清的養蠶季的家園。7月下旬,氣溫驟升,加快了蠶蛻變的速度,梁紹基便不分晝夜地守在他的蠶蟲邊,指揮它們搖擺著畫著八字的頭,纏繞吐絲。自1989年春季開始,梁紹基創作的活蠶吐絲的造型藝術在藝術、哲學與生態、科學的感性與理性的交織中,織網結繭。30余年來,他的蠶絲藝術,在世界各地的美術館展出;2021年9月,他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一場占據大半個美術館的大型展覽,這無疑是他事業成就的又一巔峰。
梁紹基收集蠶蟲化成的繭這也是蠶蟲生命中的重要一環。
1.梁紹基的裝置《汶川石》。2014年他把四川汶川地震災區遺墟里建筑物塌陷后的碎磚石運到工作室讓蠶在其上吐絲包纏。蠶絲最主要的成分是絲蛋白氨基酸梁紹基試圖用溫暖柔軟的材料人性化地去撫摸創傷慰藉苦難者。
2.梁紹基從2019年開始創作的作品《皮膚》的局部。
3.梁紹基2018年創作的大型裝置《沉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局部。
1945年9月27日,梁紹基出生在上海,抗日戰爭剛取得勝利,原籍廣東的父母親喜悅地稱他為“勝利崽”,祝福他今后的人生。梁紹基在充滿文學、科學、音樂和美學氣息的上海弄堂中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期,夢想著做一名天文學家,直到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在藝術創作中得到釋懷。20世紀70年代,美院畢業的梁紹基被分配到浙江臺州的麻編廠,從事編織設計工作,他逐漸認識到經緯縱橫的織物也可以成為藝術作品;在來華授課的保加利亞壁掛藝術家萬曼的壁掛研究所中,梁紹基開始探索以纖維創作軟雕塑的可能性。“那天雨后,從禮堂高高的小窗射進一束淡淡的光,投于被釘在絲綢上的干繭上,頓生迷離之影,若隱若現。”這次偶發的靈感令他將蠶絲帶入創作。他的首件蠶絲作品《易》是用干繭和蠶絲包裹《易經》的圖像,從此,梁紹基進入蠶的世界,通過蠶絲表達自己,讓蠶蟲說話。他的藝術思考反射出一位跨學科的藝術家以萬物有靈的悲憫之心,以人性觀照蠶性,又透過蠶性思考藝術和人生。
創作中的梁紹基化作指揮,像千軍萬馬的蠶蟲的將軍,調配手下的“兵力”,讓它們在不同的材質上游走吐絲。多年與蠶蟲的密切接觸讓他掌握了蠶農和科學家都未必了解的昆蟲語言和生態表現。輕柔漂浮是蠶蟲吐絲的天性,梁紹基的蠶蟲卻能在光滑材料表面層疊吐絲。在他為中國養蠶業的發源地之一、為杭州灣濕地公園創作的公共藝術項目中,蠶絲覆蓋谷粒狀的大理石雕塑,放置于被蠶絲包裹的鋁塑板和玻璃之間,浪漫地穿越歷史與當代的回廊。蠶絲堆出的“云朵”映射著我和梁老師在天臺山雨后迎來的晴空,那一刻,76歲的梁紹基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臉:“用鏡子追云太美啦!我在山上跑,把云彩抓到鏡子里,蠶又把云彩畫在鏡子上。”
雨后的工作室微微散發著潮氣,工作臺上留著一件用蠶絲鋪絮創作的作品,仿佛一場喧囂的大戲已經散場。梁紹基把最后幾個還在扭動身軀的蠶蟲拿給我們,說:“看,這是生命力最強的幾只。”關于蠶蟲,他了解得太多。生命、死亡、寂靜、喧嘩、此刻、他時……他在天臺山上養蠶、聽蠶、觀蠶、思蠶,對于蠶蟲的思考出神入化地與這片凈土的信仰和冥想糅雜,動靜之間,他們一同遁人物我兩忘的境界。他的最新作品將蠶絲化作切膚的素色帛錦,如皮膚包裹上身。
在人與蠶的游戲中,梁紹基已經走入一種“我即為蠶,蠶即為我,齊物合一”的境界。這樣的狀態就如愛默生《梵天》中的詩句:“陰影和陽光合一,消失的諸神在我身顯現;飛向我的,我即羽翼。”
蠶蟲在老木頭表面持續吐絲。梁紹基在創作時每日都要仔細觀察蠶蟲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