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劇與古箏的跨界表演 探尋戲曲創新之路

郭金玲

對于21世紀的觀眾來說，跨界音樂表演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物，作為復興古典音樂市場的一劑良方，它頻繁地被運用于各種演出場合，觀眾對這一風格司空見慣。然而，2021年2月17日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春日景和·萬年歡”《箏戲雅樂·京劇古箏音樂會》卻令人耳目一新。這場音樂會由北京京劇院出品，優秀青年古箏演奏員尚靖雅擔任古箏獨奏，聯手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譚派第六代傳人譚孝曾，北京京劇院領銜主演胡文閣，國家一級演員楊少彭、李揚，著名京胡演奏家艾兵、舒健，竹笛演奏家丁曉逵、青年打擊樂演奏家鄭瑀、李尚、劉凱及北京交響樂團，為觀眾呈上一場京劇與古箏相碰撞的跨界表演。

跨界音樂表演是指不同種類、不同形態、不同風格的音樂之間或者音樂與其他藝術門類之間相互融合的表演形式。這個音樂概念（原文為Crossover）出現于20世紀50年代的歐美樂壇，起初其涵義較為狹窄，隨著80年代音樂風格的全球化、多元化發展趨勢愈演愈烈，跨界音樂的范圍愈加寬泛，其表現手法愈加自由靈活。21世紀初，跨界音樂開始出現在中國民樂舞臺上，這一形式立刻受到廣泛關注，此后民族音樂跨界在探索各種表達方式中發展起來，也包括京劇跨界表演，但大多跨界表演都是將傳統與流行或中國元素與西方文化相融合，而將民族樂器古箏（非京劇伴奏樂器）與京劇二者跨界相融的嘗試，則是北京京劇院和尚靖雅近年來努力探尋的一條京劇創新之路。

《箏戲雅樂》包括11首樂曲：《萬年歡》《山水·遇知音》《霸王與虞姬》《夜深沉》《冰火之舞》《月滿庭——為箏與樂隊而作》《智取威虎山》《貴妃醉酒》《醉·百花亭》，古箏版《定軍山》《巾幗故事·中國夢》。通過“古箏伴唱京劇”“古箏演繹京劇聲腔”“古箏演奏京劇曲牌”和“帶有京劇元素的古箏現代作品”等形式實現京劇與古箏的跨界。古箏是中國古老的彈撥樂器，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其音樂講究音色美、意境美。京劇盡管僅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但它的形成是多聲腔融合的綜合體，集中體現了中國文化的精髓。傳統京劇伴奏樂器中并沒有古箏，京劇音樂與古箏二者毫無交集地各自發展，音樂風格各不相同，這是跨界表演領域一直少有人將它們放在一起的原因。但京劇和古箏音樂并非無法溝通交融，在古箏改編曲或新創曲目中，融入京劇元素的經典作品不在少數，例如項斯華的《文姬歸漢》《臥龍吊孝》，趙曼琴的《打虎上山》，王中山的《夜深沉》《曉霧》，王建民的《戲韻》等。京劇與古箏音樂同屬于中國傳統文化體系，都講究聲、情、意的結合，具有靈活彈性的節奏，尤其是京劇豐富細膩的潤腔，與箏樂中左手的滑、揉、按、顫等技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都是保證京劇與古箏音樂跨界表演能夠水乳交融、風格互補不沖突的基礎。

祁艾的《對音樂表演藝術中跨界現象的探究》是目前國內針對跨界音樂表演這一課題所做研究較為全面、且有價值的論文。該文將跨界音樂表演從表演跨界、創作跨界、制作跨界三個不同角度進行分類①，本文對其分類方法有一定借鑒，將《箏戲雅樂》的跨界方式做如下分析歸納：

1.音樂與不同藝術領域間的跨界

從基本層面上來說，《箏戲雅樂》屬于音樂與戲曲、戲劇藝術之間的跨界。戲曲是綜合藝術形式，包含了文學、音樂、美術、舞蹈、雜技等領域的成就。《箏戲雅樂》將古箏與京劇聲腔、京劇曲牌、京劇程式動作有機地結合起來，京劇藝術本身所具有的程式化和寫意性，在古箏悠遠深沉的琴聲中得到了全新的展示。

曲目《霸王與虞姬》《冰火之舞》《智取威虎山》《貴妃醉酒》《醉·百花亭》《定軍山》《巾幗故事·中國夢》在以古箏為主奏樂器的器樂音響中，或加入傳統京劇唱腔、或加入新創唱腔及念白，再配以程式動作，根據不同的情感表達內容，塑造出各不相同的藝術境界，令人回味無窮。值得一提的是，當古箏為京劇唱腔伴奏時，它的效果完全不同于傳統的京胡伴奏。京胡的音色高、尖、亮，與京劇唱腔音色接近，在為唱腔伴奏時，京胡與唱腔旋律是兩根緊密相隨的線條。古箏作為彈撥樂器，音域寬廣，音色柔美，余音悠長，它以五聲音階為基礎，當fa、si兩音出現時可以通過按弦獲得，雖然左手按弦可以模仿京劇潤腔效果，但其音色與京劇唱腔音色還是有一定距離。恰恰由于音色上的距離，當古箏為京劇唱腔伴奏時，通過巧妙的古箏演奏技法，反而產生出另一番別具韻味的效果。例如《貴妃醉酒》中古箏和京胡為這段梅派經典唱段伴奏，通過古箏的搖指、掃弦等技法為京劇唱腔伴奏平添了新音色，配以楊貴妃雍容典雅的舞蹈，營造出煥然一新的古典美的意境?！抖ㄜ娚健分泄殴~、京劇打擊樂和管弦樂為譚派老生唱腔伴奏，古箏為唱腔托腔，加上京劇器樂和管弦樂隊的襯托，塑造出富于氣勢的戰爭氛圍。其他幾首樂曲主要是在器樂之上加入念白，古箏技術的發揮能夠得到更為充分的展示。例如《霸王與虞姬》唱腔不多，京劇花臉演員的念白、程式動作與古箏音樂交融，念白代表霸王英武悲壯的形象，古箏音樂時而婉轉、時而激烈，代表虞姬復雜的內心世界，京劇與古箏的對話生動展現了霸王和虞姬的一場傷感離別。

2.音樂領域間的跨界

《箏戲雅樂》在不同種類音樂演奏上的跨界是多樣化的，可分為兩種：

（1）非傳統組合

《萬年歡》：古箏、京劇打擊樂、電子管風琴和管弦樂隊

《夜深沉》：古箏、京胡和大鼓

《冰火之舞》：古箏、七把大提琴、打擊樂和電子管風琴

《智取威虎山》：古箏、京劇打擊樂、電子管風琴、定音鼓和管弦樂隊

《貴妃醉酒》：古箏和京胡

《醉·百花亭》：古箏、簫、京劇打擊樂

《定軍山》：古箏、民族打擊樂、京劇打擊樂、電子管風琴和管弦樂隊

《巾幗故事·中國夢》：古箏、民族打擊樂、電子管風琴和管弦樂隊

總之，樂隊組合中包括了京劇器樂、民族器樂、西洋管弦樂及電子樂器幾種類型的跨界。

（2）移植演奏曲目

指在演奏中移植、改編其他樂器或唱段的經典曲目。移植是中國民間音樂常用的手法。戲曲唱腔的一曲多用，其實質就是移植?！豆~戲雅樂》中樂曲的創作也有移植京劇經典音樂的例子?！吨侨⊥⑸健肥菢影鍛虼碜髦唬洞┝趾？缪┰泛汀督袢胀达嫅c功酒》是劇中最受人們喜愛的唱段，尚靖雅在其移植版本中將兩個唱段自然銜接，形成一首連貫的樂曲，在與唱腔、打擊樂和管弦樂隊的配合中，展現出楊子榮勇敢正義的英雄形象。

（3）創作跨界

《冰火之舞》《月滿庭》《醉·百花亭》《巾幗故事·中國夢》是帶有京劇元素的現代作品，它們在創作中結合了京劇音樂、民族音樂、西方音樂、流行音樂多種風格。例如《月滿庭》是一部多種風格跨界融合的作品，探索了古箏、古琴、京劇、西方管弦樂與中國民族音樂風格的結合，音樂古樸幽雅，深邃悠遠?！督韼焦适隆ぶ袊鴫簟钒ㄈ齻€樂章，其中第三樂章《天下歸心》創作靈感源于京劇《天下歸心》，將京劇鑼鼓的程式性融入箏曲，將民族打擊樂與西洋交響樂結合，音樂氣勢磅礴，情緒激昂，表達了中華兒女復興中華、實現中國夢的美好信念，音樂會也在這昂揚振奮的氣氛中圓滿結束。

近年來，隨著京劇跨界表演的嘗試日新月異，怎樣跨界才是成功的跨界也成為一個倍受關注的問題。《箏戲雅樂》是對這個問題的一個回答，京劇與古箏的跨界不是盲目跨界，不是只重形式、不重內容的跨界，在二者的跨界中，它們各自的風格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不讓人感覺別扭、不自然。這場音樂會的多數曲目由尚靖雅作曲，她清醒地認識到古箏與京劇相融的長處和短處，從而取長避短，用古箏優美豐富的音樂色彩為京劇表演渲染出引人遐思的空間，符合于中國人的審美觀和文化精神?！豆~戲雅樂》并非尚靖雅首次嘗試京劇與古箏的跨界，十幾年來，她勇于創新，投入全部精力，通過大量的學習、研究和實踐，首次提出京劇與古箏相結合的創意，并多次舉辦京劇古箏音樂會，《箏戲雅樂》跨界演出的成功是一枚成熟的果實，從現場演出可以看到她扎實的演奏功底，她的音樂處理體現出對古箏和京劇深入的理解力?？梢?，跨界表演不是源于一時興起的熱情，沒有堅實的音樂基礎和長期不懈的探索是難以獲得成功的。

當然，對“京劇藝術是否跨界”尚存爭論，但是京劇通過跨界吸引了新的觀眾，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年輕一代顯然對跨界表演是歡迎的。跨界本身是一個極具包容性的概念，京劇在誕生之初的包容性實質上也可看作是一種跨界。在此，借用《音樂周報》（2012年3月14日）一篇評論文章的標題——“跨”出去，路更寬廣，以表達本文對京劇跨界的觀點。怎樣發揚國粹、提高民族文化自信，僅通過大力宣傳傳統劇目或創作新編劇目之類的單一方式，恐怕難以奏效。另辟蹊徑、跨界聯合也不失為一條京劇創新之路。實際上，通過《箏戲雅樂》這場跨界音樂會，讓我們看到了北京京劇院和尚靖雅本人力圖拓寬京劇創新之路的態度和努力。一如京劇誕生之初的包容，藝術的發展在于吸納，藝術的生命力在于創新。

參考文獻：

①祁艾：《對音樂表演藝術中跨界現象的探究》（天津音樂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12月）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