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會對過于程式化的東西感到厭倦,尚新求異為世人審美之必然,誠如唐代孫過庭《書譜》所言:“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于椎輪者乎?”就畫壇而言,彩墨畫是20世紀初以來中國畫趨新求變過程中的新生事物,后歷經林風眠、劉海粟、張大千等畫壇前輩的幾番推陳出新,早已成為不容忽視的一種繪畫表現門類。門秀敏是近年來頗受公眾關注的彩墨繪畫名家。作為藝術界一名大器晚成者,門秀敏的彩墨作品給人們帶來了別樣的審美體驗。
就繪畫語言和繪畫理念而言,門秀敏的彩墨畫屬于當代水墨范疇。當代水墨強化了水墨藝術的學術性、觀念性與實驗性。門秀敏之所以能在當下的彩墨畫創作領域脫穎而出,既得益于他長期不懈的藝術追求,同時還與其銳意革新、立足于成為一名“中西文化的連接者”的藝術夢想不無關系。不過,在筆者看來,門秀敏更值得推崇的一點在于他總能跳出以畫觀畫的束縛,胸懷“以天下觀天下”的格局對待中國畫的傳承與創新問題,賦予彩墨畫以當代品質,推動中國彩墨畫與世界藝術對話。其繪畫語言頗具實驗性,能夠在抽象的色彩暈染中試圖貼近中國傳統美學的神妙意境。可以說,他在中國彩墨畫的當代演進中搭起了中西互融的津梁。
按照筆者的理解,門秀敏對彩墨畫的執著緣于其對中國傳統美學的妙悟。他在營造自己畫中的意境時遵照的是道家的宇宙觀。“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老子《道德經》中蘊藏著對宇宙本體的終極觀照,這賦予了門秀敏的彩墨藝術以朦朧、混沌的審美意蘊。古往今來,道家的美學思想都是中國藝術極為重要的意境生成路徑。受這一美學思想觀照,以門秀敏為代表的畫家們可以通過直覺的妙悟方式達到得意忘言的境界,與自然構成物我交融的生態關系。從這一層面來看,門秀敏的當代水墨實驗并非是要與傳統繪畫美學徹底劃清界限,而是在以一種更加敬畏和溫情的方式致敬傳統。要知道,當代水墨界一直不乏否定傳統、缺乏文化自信的畫家,他們總是以當代的名義陷入文化虛無的價值判斷中不能自拔,這樣的觀念實在是貽害無窮。門秀敏就是要通過自己的創作告訴人們,中國傳統美學其實從未偏離當下全球化的文化語境,一直歷久彌新地閃耀著璀璨光芒。面對都市化進程中的浮躁和喧囂,道家道法自然、沖淡平和、返璞歸真的美學智慧可以給予人們深刻的啟迪,這其實體現出了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地棲居”。
更為關鍵的是,門秀敏還延續了林風眠、劉海粟、張大千等藝術大家在中西融合方面的探索之路。20世紀以來,一大批有識之士負笈西游,開始探索中西繪畫如何融合。林風眠、劉海粟都曾長時間在西方求學,前者受過西方國家美術學院的系統化教育,后者以游學的方式考量過以印象派為代表的西方現代繪畫與傳統中國畫之間的內在美學關聯。張大千雖然與西方現代繪畫的交集不多,但長期旅居海外的經歷使其對西方現代繪畫的認知較為深刻。他認為,從更高層次來看,藝術無所謂中西之分。基于這一觀點,他在潑彩、潑墨方面取得了極高的成就,對后世的藝術創作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林風眠、劉海粟、張大千均為20世紀以來中國彩墨畫創作的集大成者。他們將西方印象派的色彩觀與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意趣進行了巧妙融合,力求借助西畫技法來拓展中國寫意畫的藝術表現空間,如完善了傳統的“撞水”“撞彩”技法。門秀敏在進行彩墨畫創作時則充分借鑒了西方抽象繪畫的表現手法和藝術思想,打破了意與象、直覺與理性的內外分隔,使筆下的墨色完全服從于意識的流動。他已經充分意識到,以抽象為外在特質的中國潑彩畫、潑墨畫能夠跨越文化的藩籬,表現出神秘的東方意蘊。黃賓虹的題畫詩中有云:“畫為無聲之詩。”也就是說,門秀敏的抽象彩墨在表達其個人心跡的同時,還能夠作為傳統文化輸出的藝術載體。
(于量/中國藝術研究院工筆畫院院長助理、研究部主任,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