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又開

肖麗卿

“梔子花開，如此可愛

揮揮手告別歡樂和無奈

光陰好像流水飛快

日日夜夜，將我們的青春灌溉

梔子花開啊開，梔子花開啊開

像晶瑩的浪花，盛開在我的心海

梔子花開啊開，梔子花開啊開

是淡淡的青春純純的愛……”

我的梔子夢，是從何炅的這一首《梔子花開》開始的。那已是十多年前，當時電視里、街市音響廳里梔子花旋律整日如火如荼地播放，而我已經沉浸在緊張的上班下班、為人妻為人母的柴米油鹽生活日常里，無心跟小年輕一樣追捧當紅娛樂明星何炅、癡迷當時的風云植物梔子花。但無處不在的旋律還是漸漸走進了我的心，何炅低沉而深情的演繹、伴唱的小女孩清澈純凈的聲音隨著“梔子花開啊開”的不斷循環往復，把畢業季淡淡的憂傷，把關于青春與愛情的回想，如歌詞所唱“像晶瑩的浪花”“盛開在心海”，也把想象中的梔子花開在了心里——它一定是白色的，一定有淡淡的清香，還會像茉莉一樣細細的綻放滿樹。那時候的梔子花，是一位蒙著面紗的素色少女，在音樂的旋律里朦朧飄忽著。

漸漸地，梔子花在我讀過的書里鮮活起來。宋人蔣堂有云“庭前梔子樹，四畔有椏枝。未結黃金子，先開白玉花。”沈周筆下的梔子花則是“雪魄冰花涼氣清，曲欄深處艷精神。”而在劉禹錫的眼中，梔子花是“佳人如擬詠，何必待寒梅”。這時的梔子花，又變成了一個冰香冷艷的女子，在詩歌的意境里婉約徘徊著。

總之，我不知道梔子花真正的模樣，也無意探究它的花容，但我愿意根據自己的想象，讓心中沉睡著一朵梔子花，輕易不去觸碰它，如同不觸碰那青澀年華里薄如蟬翼吹彈可破的往事一樣。

梔子花真正走進我的生活，是今年春末。

去年那場史無前例的新冠肺炎疫情，改變了世界，也改變了許多人的生活方式。雖然國內很快控制住疫情，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狀態，但國外卻疫情肆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這種外防輸入內防反彈的狀態下，閑時愛聚集喝茶聊天愛游山玩水的人們，大多轉向了或健身養生或侍花弄草的行列。去年秋天我被朋友拉入了個微信“愛花群”，就迷上了買花，自此家里不停地有各色鮮花進駐。說“買花”而不是“養花”，是因為買回來的花都是花房培植好的含苞欲放的成品，有的已是繁花如錦。買回來后只要按需澆水，就可靜待花開。假如很快有新花朵綻放，那種開心勁兒與成就感就甭提了，欣賞一番之后的首要任務就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全方位拍照，再選擇最美最滿意的曬在群里，炫一炫，期待著群友的驚呼與贊美，以滿足悄悄冒泡的虛榮心。于是，在不斷膨脹的滿足感中，紅得發紫的洋牡丹、粉得似霞的仙客來、濃香撲鼻的香水百合、嬌嫩欲滴的玫瑰海棠、花期超長的長壽花等各類盆花接踵而來。從客廳陽臺到晾衣服的后陽臺，陸續擺滿。一屋的姹紫嫣紅，造就了一屋的芳香與喜悅。那時候，每天一回到家的必備動作就是放下包包奔向陽臺，看看這盆，摸摸那盆。

鮮花如美人，有她們的日子，充實而愉悅。然而生活總不會讓你太如意，我在享受著葉長花開的欣喜、享受著和群友們共同曬花賞花的樂趣之余，遭到了不應有的打擊。這個打擊來自家里的另一位主人，他極少在意這些“鶯鶯燕燕”，甚至對它們嗤之以鼻。他認為小盆花卉難登大雅之堂，又小又雜還污染環境。他只鐘情客廳兩側大盆落地綠植，會不時照顧它們，卻對陽臺那一溜兒花草視若無睹。我捧在手心里的花，于他明顯不受待見。但這并沒有影響我繼續買花的熱情，他澆他的幸福樹，我賞我的玫菊香。只是，時間長了，總有一些花兒不會沿著想象中的美好軌道發展，今天玫瑰花的葉子莫名其妙地枯了，明天海棠的根莖發黑快爛了。隨著寒冬來臨，我還來不及傷春悲秋，他的滿腹牢騷已經隨著那些枯花殘葉落了一地。漸漸地，感覺自己有點泄氣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的經營得不到稱贊與支持，終究不是一件美事。于是漸漸降低了購花的頻率，及時清理長殘的花，只保留幾盆好種易活且花色艷麗的，擺在陽臺的顯眼處，以抵擋他的軟攻擊。

梔子花，就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候，不合時宜地來到了我家，注定了它曲折的命運。但是，當群主報出的“本期預購花名”里有它以后，我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因為，它叫“梔子花”，是必定會和我相逢的花。

即使春寒料峭，夜雨瀟瀟，還是連夜從群主家抱回梔子花，滿心的歡喜與激動如遇見久違的夢中情人一般，一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保護膜，小心翼翼地捧出，放桌上，一盆翠綠就呈現在我面前。只是在這一簇綠葉中，明亮亮地閃爍一朵潔白的花兒。那花朵比茉莉大多了，花瓣純白而厚實，如雪白的絨緞。一瓣瓣半圓的絨緞又層層疊疊地圍成一個溫潤、柔軟而細嫩的花朵，仿佛一掐就會出水似的。長橢圓形的葉片在燈光下閃著瑩瑩的綠光。葉脈紋絡清晰，不像紫羅蘭的葉子滿是絨毛，也不像菊花的葉子盡是齒邊。每一片都精神抖擻，光滑如緞。在這些密密的小葉片中，還隱隱地藏著幾個綠色花苞，形狀特別，就像一支支小小的火炬式冰激凌。其中一個花苞更飽滿些，外層顏色泛白卻有一棱一棱的淺淺的綠線繞著，就像白色冰激凌上繞了一圈綠色的抹茶一般，著實秀色可餐！于是，連夜換上較大的花盆，培上早已準備好的從紫荊山腳挖來的腐葉土，澆透水，再端到客廳陽臺的玻璃茶幾上，繼續癡癡地看著。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依然是看花。最牽掛的當然是梔子花，因為我希望那朵“抹茶”花苞能為我綻開笑臉。果不其然，又一朵嬌嫩嫩的花兒在搖曳生香。半開半收，淺笑嫣然，素素雅雅，出塵脫俗。那片片花瓣，白得如此堅決而純粹，不帶一絲雜質。兩朵花兒嵌在枝頭，如綠波之上的一對白蓮，燦然奪目，純凈唯美。有些花的美，是開得風華絕代；而它的美，是冰清玉潔，卻攝人心魄！隱隱地，似有絲絲芳香沁入心脾，令人迷醉。耳邊，仿佛響起了“梔子花開呀開”的旋律，伴著此時的喜悅與感動，悄悄彌漫全身……

這種美好的體驗只持續了兩天就不復存在。因為在第三個清晨，我發現最早開的那朵花變黃了，第四天，花瓣邊沿開始干枯發黑。兩朵潔白的花兒很快變成了“黃臉婆”。葉間的花苞也一個個陸續發黃、掉落。再過幾天，連一些葉子都開始發黃變枯，然后像掉發似的逐漸飄落。就這樣，梔子花，從我心目中仙氣十足的夢中花，一落千丈，落地成泥，變成一盆蓬頭垢臉的存在，讓我的唯美梔子夢如石擊平湖一般層層破碎開來。心疼、失落之余，擔心老公繼續嘲笑我的失敗并把它扔到樓下花壇，連忙悄悄地把花轉移到后陽臺。

我仍然每隔三四天就給梔子花澆一次水，因為我還心存僥幸，期待剩下的兩個未掉落的瘦小綠苞能逐漸飽滿甚至頑強開放，就算是為這盆梔子花做一次凄美的謝幕也好。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卻永遠有恃無恐。對于我每一次的熱切凝望，兩個小綠苞依然安之若素。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的滿腔熱情終于在一次次眼見花苞的無動于衷之后降到了冰點。漸漸地，我不敢再望向它。也許是近鄉情更怯吧，它被我挪到了后陽臺最外側的一個角落，一個輕易見不著的地方。那里，還寂寞地躺著兩盆前些日子失寵的花兒——得了蟲害的矮牽牛和滿是枯黃葉子的大麗菊。就任由它們風吹雨淋自生自長吧，我想。

就這樣過了十來天。一個黃昏，我在陽臺收衣服時，無意間望向梔子花的角落，心中猛地一顫！在夕陽的余暉中，我分明看到了一支“抹茶冰激凌”！根據上次的經驗，這是要開花的前奏！不禁一陣狂喜，奔向它，果真看到那兩個花苞已經飽脹起來，而且外層泛白！為避免花苞再次夭折，這個晚上，我又恢復了對梔子花的照拂，在群里發出“求救信號”，然后打開百度，搜索梔子花的培植和養護方法。很快有了收獲，網上對于“如何防治梔子花黃葉病”“如何保持梔子花花期”的方法介紹多而詳盡。群友們熱心回復，還有一位公認的養花高手更是細心地教我養護梔子花的許多方法。原來梔子花喜歡酸性土壤，它的葉子發黃是因為土壤偏堿性的緣故。于是我按照她介紹的方法，給梔子花剪去枯枝，松土、澆水，浸泡了一盆醋水做為它的“營養液”，又給它喂了幾次酸奶。一周之后，梔子花的葉子又恢復了綠油油的生機，兩朵花苞也終于綻開笑臉！也許是積蓄了太久的能量吧，仿佛覺得這兩朵花兒比早先開的更加潔白，香氣也更為濃郁。花朵持續了開了四五天，沒有變黃的跡象。更讓我欣喜的是，我發現葉間又長出了三四個小小的綠苞。幾天的求索與勞動有了顯著的成果，無疑大大地激發了我的積極性。索性繼續求助“度娘”、咨詢群友，尋找矮牽牛蟲害病和大麗花黃葉病的治療方法。根據提示買了治蟲劑和藥水，分別對癥下藥。那些日子，我不再買新的花種，而是由“博愛”變成了“專寵”，細心打理著家里那些枝老色衰的花兒。只要每一天都有新的成長，心里就充滿了喜悅。那些日子，我竟然聽不到某人的抱怨了，還意外發現他悄悄為梔子花灑了幾次水。是花兒的堅韌喚醒了他，還是我的執著打動了他？不管怎樣，他的變化卻也感動了我。

那晚，月華如水。心中的牽念讓我信步陽臺。皎皎銀輝下，梔子花開出了最熱烈的模樣。六七個花苞齊齊開放，碩大的花朵在月色里晶瑩勝雪，清香彌漫，旖旎無限。濃綠的葉子披著月白的輕紗，在輕風中微微搖曳，似乎每一片葉子上都有一個新的生命在顫動！在它的旁邊，矮牽牛已紫花滿盆，大麗菊花苞累累。我想，它們應該感謝梔子花，因為梔子花，它們才得到我更深層的養護而有了第二春的生機；而我，更應該感謝梔子花，因為它讓我實現了從“買花”到“養花”的質的飛躍，讓我悟到了養花的真諦，也改變了愛人對小花卉的歧視和偏見。

是的，養花不只是為了欣賞，更不是為了炫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每一棵花草都有自己成長的特質。養護花草的過程，是努力讓每棵花活成自己該有的模樣的過程，是對生命的呵護與尊重。生活亦如是。真誠相待，彼此包容，傾心守護，親情、愛情與友情之花方能絢麗開放，歷久彌香。

如今，梔子花依然待在后陽臺，依然三三兩兩地開著，我依然喜歡為它們拍成長照，但卻很少在群里炫花了。我更愿意和群友學習護花方法，交流養花心得。過些日子，梔子花會枯萎、衰敗，葉子也將不再鮮嫩。但我相信，明年的畢業季，它還會披著圣潔的輕紗，微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