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因理論下輿論存在形態的新表征與風險審視

摘要：東京奧運會期間驟然躍現公眾視野的“吳京表情包”，通過母本拼貼與二度創作的生成方式，經由“輿論領袖”傳播與群體的二次傳播，瞬間成為爆火的公眾景觀。在當前新的互聯網輿論語境下，輿論存在形態出現了“潛輿論顯化為情緒傳播”“顯輿論演化為非理性傳播”的新表征，同時在“吳京表情包”爆火這一個例背后還出現了“行為輿論趨主流化”這樣的新趨勢。本文以迷因理論為研究視域，探析東京奧運會期間“吳京表情包”爆火熱潮背后輿論存在形態的新表征，并審視其中蘊藏的潛在風險。

關鍵詞：迷因理論；輿論存在形態；風險審視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17-0048-03

一、引言

網絡表情包是人們在互聯網上交流時傳達面部表情或肢體形態的一種圖像展現[1]。自法爾曼（Scott Fahlman）首次在公告板上以計算機字符組成表情圖案傳達情感伊始，字符表情已逐漸被真人表情和卡通形象取代。互聯網社交語境下，表情包已不單能進行情感表達與情緒傳播，還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

對網絡表情包的研究近幾年逐漸走熱，研究者從符號學、傳播學、社會學、語言學、心理學等多個理論視域，圍繞網絡表情包的創制、傳播、接收和社會意義進行了探討。視覺時代，語言文字傳播的內容與屬性在很大程度上讓渡給了圖片、視頻等形式，表情包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相較于語言文字而言，表情包的傳播還包含著情緒和輿論的屬性與特征，在傳播的過程中也蘊藏著相應的風險與危機。

二、迷因理論與輿論的存在形態

“迷因”音譯自英語中“Meme”，亦可譯作“模因”“米姆”等，意為“模仿的東西”。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于1976年發表的《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書中提出迷因理論。迷因作為一種基本文化單位，經歷復制、變異后進入傳播。它既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生物的、文化的復制與模仿因子，亦可被理解為一種復制理念或模式。對迷因理論的闡釋與研究擴展了網絡表情包研究的視野。

輿論是公眾關于現實社會及社會中各種現象、問題所表達出的信念、態度、意見及情緒的總和[2]。中國人民大學陳力丹教授曾提出并論證過輿論的三種形態——潛輿論、顯輿論和行為輿論。后結合網絡輿論語境，做了“潛輿論顯化”“顯輿論復雜化”“行為輿論虛擬化”的再論證。本文試圖以迷因理論為研究視域，探析東京奧運會期間“吳京表情包”爆火引發的輿論熱潮和其背后呈現出的輿論的三種存在形態所顯示的新表征。

三、迷因理論下“吳京表情包”的生成與傳播

（一）生成：母本拼貼與二度創作

拼貼不僅是一種圖片創制手段，還是將各類圖文元素從各自原本的語境中抽離，通過人為主觀的拼合手段加工，繼而賦予新意義的過程，這也是網民進行二度創作的過程。

東京奧運會期間爆火的“吳京表情包”，圖片母本出自于謙監制的電影《老師·好》，吳京在其中客串一名體育老師，他身著綠色外套，胸前印著“中國”兩個大字。“吳京表情包”的制作主要是利用這一圖片母本進行拼貼與二創，賦予其網絡社交傳播中新的意義。有網友對吳京這件衣服進行了“考古”，發現其身著的國產品牌“梅花牌”運動服正是1984年中國首次參加奧運會時的指定服裝。這張圖為網友提供了海量二創靈感，又正逢東京奧運比賽期間，情懷與熱度值都瞬間點滿。

（二）傳播：“輿論領袖”與二次傳播

拉扎斯菲爾德（Paul Lazarsfeld）在《人民的選擇》一書中提出的“輿論領袖”（亦稱作“意見領袖”），原指在人際傳播網絡中常為他人提供信息，同時對他人施加影響的“活躍分子”，其在大眾傳播效果的形成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中介或過濾作用。

個人在私人場景中發布表情包的行為是網絡迷因傳播過程的初期。借由吳京這一圖片創制出的表情包早已有之，那一階段宿主是分散的網民用戶，表情包傳播力較弱。微博平臺中，宿主變成作為“輿論領袖”的微博“大V”。吳京的妻子謝楠在7月24日發微博時，其微博的配圖使用的是9張吳京身穿胸前印有“中國”漢字運動裝的表情包，每張表情包上除了胸前印著“中國”的吳京外，均配了不同文字。“今年的金牌都屬于中國”“今年的奧運冠軍中國包了”“讓中國國歌響徹東京奧運”等，造梗的表情包層出不窮，瞬間成為網絡爆款。主流媒體南方日報在微博發文稱吳京為“東京奧運會場外最忙的男人，東京奧運會中國非官方唯一指定啦啦隊成員、中國最特殊運動員”，還特地@了吳京和謝楠。引發大量的網友關注、轉發、點贊與評論。

“吳京表情包”正是經由其妻子謝楠和南方日報這些微博“輿論領袖”的詮釋，進一步擴大了傳播范圍，引發大量網友轉發互動。在這一過程中，群體對于網絡輿論的二次傳播現象再度出現。網民對當前已有的表情包進行加工創作或復制、轉發，將表情包運用于各種網絡社交行為與場合，最終形成了具有一定影響力和傳播力的公共輿論景觀。

四、“吳京表情包”熱潮背后輿論三種存在形態的新表征

潛輿論、顯輿論和行為輿論作為輿論的三種存在形態，陳力丹教授在網絡輿論語境下，又論證了“潛輿論顯化”“顯輿論復雜化”“行為輿論虛擬化”的新表征。東京奧運會期間，“吳京表情包”爆火引發的輿論熱潮現象背后，有基于迷因傳播特質的非理性、精英解構、去中心化等影響，同時輿論的三種存在形態也再次顯示出新的表征。

（一）潛輿論顯化為情緒傳播

潛輿論是一種含糊的、不易捕捉到的、零碎的情緒，是人們受生活現象激發而閃現的傾向。網民預設潛輿論走向的“度量衡”，是基于自身思維傾向和情緒中的相關信息與固有認知作出的判斷，但自身思維傾向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同時這種傾向正確與否、這種情緒是否訴諸理性都難以確定。誠如陳力丹教授區分網絡輿論和輿論的觀點，這時的潛輿論更該被視為一種網絡民眾自身或群體網絡意見的闡發，而非真正的網絡輿論。然而，當公眾意見在互聯網輿論研究的理論視角下已經成為確切的、可討論的對象時，當我們將本來并不顯著的潛輿論以表情包、文字符等形式借助微博、公眾號等互聯網平臺闡發出來時，這種顯輿論的傳播力和傳播效果會在無形中得到放大和增強。雁過留痕，此時的潛輿論已完成顯化。大數據、云存儲與精準檢索等新技術的應用使潛輿論這一輿論初級階段的表達由模糊存在變為風過留聲、雁過留痕的客觀實在記錄，以文字、圖像等可存儲、可檢索、可統計、可分析的具象化實體表達留存下來，潛輿論的“顯化”表征在互聯網平臺得以實現。同時亦誕生了如表情包、GIF動圖等豐富了輿論表達需要的新興表達方式。但只留于“言”層面顯化的各類新興表達方式與“意”層面顯化的潛輿論意涵，顯化程度都不及“象”層面顯化的以表情包為代表的視覺呈現本身，其背后裹挾的情緒對用戶造成的影響廣泛而深遠。

“吳京表情包”成為爆款傳播熱潮的背后，不只是網友對其進行母本拼貼與二度創作，也不單是“輿論領袖”的助推作用與網民二次傳播引發的規模效應，奧運會在日本舉辦期間，眾多網民認為中國運動員遭到了裁判的不公正評判，再加上伊藤美誠、水谷隼等日本運動員的言行致使中國網民情緒激憤，表情包傳播熱潮的背后，是一種高昂的愛國情緒與民族自尊心遭受挑戰時的激憤情緒。上文已闡述過，潛輿論的形成是基于個體或群體自身思維傾向和情緒中的相關信息與固有認知作出的判斷，帶有很強的主觀性與傾向性，當這種愛國與激憤情緒高漲時，生成的潛輿論一旦顯化，便宛若山洪暴發般宣泄而出。甚至可以認為，“吳京表情包”的爆火，在一定程度上衡量了這種潛輿論顯化為情緒傳播的情緒高漲與激憤程度。

（二）顯輿論演化為非理性傳播

陳力丹教授認為，輿論是公眾關于現實社會以及社會中的各種現象和問題所表達的信念、態度、意見和情緒表現的總和，具有相對的一致性、強烈程度和持續性，對社會發展及有關事態的進程產生影響。其中混雜著理智和非理智的成分[3]。網絡輿論借微博、微信等網絡社交媒體傳播時，當有情緒化的語言出現時，情緒逐漸發酵，公眾被裹挾的偏激言論繼續傳播，干擾和破壞了其他用戶的理性思考，多米諾骨牌效應持續，最后造成語言表達和情緒傳達都脫離正確和理性的傳播軌道。

顯輿論演化的非理性傳播超過一定界限時，還容易產生網絡暴力，甚至形成媒介審判。在東京奧運會期間，日本乒乓球選手伊藤美誠輸給中國選手孫穎莎后，網友在網絡平臺制作了各類以伊藤發球姿勢和賽場狀態為母版的表情包予以嘲諷，這便是一種非理性傳播和網絡暴力的展現。互聯網是平等的發聲平臺，每個用戶都有闡發和傳播個人意見的能力與資格，眾聲喧嘩是網絡意見的固有特征。但要想開展一場理性的網絡對話，就需要我們高度關注、重視和控制顯輿論及其演變的這種非理性傳播。

（三）行為輿論的趨主流化

行為輿論是指人們在一定合意的基礎上采取的行動，可理解為輿論在精神領域層面實現改造社會的一種現實延伸。原本的互聯網語境下，這種行動表現為“話語抗爭”，即對于其他言語的抗爭、對于主流話語的抗爭，乃至對于主流文化的抗爭。利益趨近的個人或群體在線上集合，通過網絡傳播信息并申明主張。而這次“吳京表情包”背后的群體傳播邏輯，卻反映出一種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趨同，反映出亞文化群體對主流的文化認同和價值觀認同。同時也需要看到的是，二者相向而行的過程中，輿論話語開始了集群化傳播。這種集群化傳播若是訴諸理性的，會形成一種非常強的輿論話語力量，但這容易形成輿論壓迫；若是非理性的，則可能引發網絡暴力。

網絡語言是手段，同時也是一種身份的體現。以往群體在主流話語上處于弱勢地位，社會生活或也處于弱勢地位，便借助網絡戲謔化手段抗拒權威話語。除認知需要外，網民亦會用這種方式消解大眾傳媒和精英的權威，以達到自身拒絕自上而下價值觀傳遞的目的。這次的“吳京表情包”傳播熱背后，亞文化群體主動向主流文化遞出橄欖枝，甚至主動接受先前一直抗拒的主流價值觀。二者并肩站在同一輿論陣地的情形幾年前或許不可思議，但現在，這種群體行為輿論的趨主流化卻必須引起我們重視。

五、輿論熱潮后的風險審視

（一）“戲謔滿足”心態下的非理性狂歡

文藝理論家米哈伊爾·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曾在狂歡理論中提出，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過著兩種生活，一種是日常的生活，一種是狂歡的生活。在狂歡的生活中，平民獲得了足夠的話語權，不再受等級世界的束縛，在這樣一種平等關系下去勇敢地發泄情感，這是狂歡的價值和意義所在。網絡社交環境及平臺帶來的虛擬性、匿名性和互動性不僅消除了現實世界的等級秩序，還使網民能夠自由地創制和發布表情包，借此獲得一種“狂歡化”的快感。

美國社會學家伊萊休·卡茨（E·Katz）提出的“使用與滿足”理論提醒我們要更加關注受眾，強調了受眾自身的能動性。“吳京表情包”的創制中就包含著一種公眾在使用和生產表情包時，在互聯網非理性狂歡的戲謔語境下所達到的“戲謔滿足”心態。基于陳力丹教授對輿論的定義，輿論具有相對一致性和持續性，同時混雜著理智與非理智的成分。這種狂歡具有情緒上高度的非理性特征，但又不僅于此，這種“戲謔滿足”的快感會驅使公眾展開二度創作或進行二次傳播，將情緒的“狂歡”進一步演變為創作和傳播的“狂歡”。

（二）“情感互動”情緒下的情緒極化

“情感互動”是利用公眾的非理性心理尋求精神認同，以掠奪話語空間、權力資源的動員過程[4]。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Gustave Le Bon）在《烏合之眾》中曾提到，現代化集體中起作用的不再是理性，而是人的情緒化本能。這種“情感互動”的互構模式并非單純地慰藉與幫助公眾，而是試圖利用其非理性甚至負面的情緒，最終達成其解構現實、嘲諷權威的目的。

當非理性的“娛樂狂歡”成為公眾尋求“戲謔滿足”的情緒發泄手段時，公眾的“負向情感”與理性的輿論和宣傳報道已形成如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所描述的“對抗式解碼”，表達內容上或許接近，但在行為方式上卻激進得多。“吳京表情包”的使用最開始只是一種對我國運動員獲得金牌的肯定與贊頌，但在被網友與伊藤美誠表情包等結合起來使用時，卻已體現出了“對位”甚至“悖反”的情緒與態度。借助這種手法惡搞、戲謔輿論議題，再使用激進而夸張的文字與圖片制造對立與沖突，刺激受眾的情感發泄，導致群體非理性的情感偏向乃至情緒極化，加劇了負能量的傳播，同時不斷解構理性的主流話語表達體系。

（三）“網絡民粹主義思想”下的立場對立

非理性狂歡的群體在情緒極化后極易形成“網絡民粹主義思想”，這種思想觀點借助互聯網拓展、延伸和異變，仍具有反精英、反權威、推崇民粹、非理性甚至暴力等基本特征。“網絡民粹主義思想”的實質是一種底層公眾依附網絡場域，以異質話語搶占輿論空間，與主流話語競相博弈。它不單單是民眾負面情感與非理性情緒的集中發泄，甚至想裹挾群體意見、網絡民意，去影響官方觀點的闡釋。

“吳京表情包”的生成與傳播初期，網友只想傳達為我國運動員取得優異成績的贊賞觀點與情緒，卻逐漸在不同網民群體的加入過程中演變為一種非理性的情緒傳播。群體“網絡民粹主義思想”萌生后，發生了進一步的異變，他們將中國運動員與日本運動員之間的體育競爭關系，建構成了一種基于中日歷史淵源的“立場對立”。其中縱然有裁判判罰有失偏頗、日本選手為了鼓舞士氣采用的情緒挑釁手段等現實因素，但網民群體將其話語解構為一種對抗式甚至仇恨式的完全性立場對立。此時對方球員所有的行為在其眼中都已變得不正當，我方球員獲勝便亮出“吳京表情包”和對方被丑化的表情包圖片，甚至還去“考古”曾經與之相關的圖片與視頻素材，極盡諷刺、挖苦、吐槽之能事。這般基于“網絡民粹主義思想”下建構出的立場對立是此次輿論熱潮背后最大的潛在風險。

六、結語

表情包的使用與傳播雖歷時不久，然其經由母本拼貼與二度創作的生產方式，經輿論領袖的傳播與群體的二次傳播，熱度飛速攀升。湯姆·米歇爾（Tom Michell）提出的“圖像轉向”（Pictorial Turn）標志著“視覺文化”取代“語言文化”成為人們認知社會表征的新范式。但由于網絡傳播特征中情緒的傳遞往往會快于內容的傳播，非理性的情緒渲染也時常淹沒理性的內容分析。在高度關注潛輿論顯化為情緒傳播、顯輿論易演化為非理性傳播的輿論形態新表征的同時，行為輿論趨主流化的轉勢讓我們必須重新審視和高度重視網絡亞文化群體的行為與發聲。在公眾“戲謔滿足”的情緒狂歡后，要防止其出現情緒極化，尤其要對“網絡民粹主義思想”保持高度警惕。

參考文獻：

[1] 王瑤瑤.迷因理論視域下網絡表情包的生成及傳播研究——以網劇《慶余年》表情包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0，11（2）：65-66.

[2] 陳力丹，林羽豐.再論輿論的三種存在形態[J].社會科學戰線，2015（11）：174-179.

[3] 陳力丹.輿論學——輿論導向研究[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22.

[4] 湯天甜，溫曼露.影像輿論的本體溯源、表征屬性及風險審視[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52（1）：84-91.

作者簡介：張佩豪（1996—），男，陜西西安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網絡輿論、新媒體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