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費嘉



阿拉一直處于無業狀態,工作上高不成,低不就,在廠里打工嫌苦,送快遞嫌累,當保安嫌不自由,老想著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整天游手好閑。老婆氣得和他離了婚,阿拉干脆帶著已經上小學的兒子小寶搬到父母家吃住,當起了“啃老族”。
這天中午,天氣悶熱,阿拉正在路口旁小公園的樹蔭下乘涼,突然聽到一聲急剎車聲,一輛小轎車猛然停在不遠處的斑馬線上。
阿拉跑過去,見一個中年女人倒在車輪旁,一邊呻吟,一邊顫抖著摸索電話報警。一個文身漢子從肇事車上沖下來,把阿拉拉到路旁隱蔽處,要他幫忙證明倒在車輪下的女人是闖紅燈橫穿馬路被撞倒的。阿拉明明看到闖紅燈的是這輛小轎車,剛想拒絕,那文身漢子眼睛一瞪,拳頭一揮,手臂肌肉隆起,阿拉心中一驚。那漢子從包中掏出一大疊錢,迅速塞進阿拉的口袋。阿拉暗暗捏了一把,起碼也有三四千塊,雖然心中矛盾,但還是禁不住威脅和誘惑,朝文身漢子點了點頭。
正午時刻,烈日當頭,街邊公園幾乎沒人,事發地段的路口監控和市內大部分監控一樣,都在前幾天臺風來襲時損壞了,阿拉成為現場的唯一證人。警察趕到后,阿拉一口咬定親眼所見,那中年女人的確是硬闖紅燈被撞。倒在地上等待救護車的女人頭腦還很清醒,當即氣得大聲抗議。
由于阿拉與駕駛員無親無故,是個單純的目擊者,所以在車禍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下,阿拉的證言最終被交警采納,駕駛員不負事故責任。
好多天后,那名受傷痊愈的中年女人輾轉設法找到阿拉:“這位師傅,我那天明明是正常的綠燈通行,你為什么要做假證,硬說我闖了紅燈?”
“你現在別問我,事情過去好多天了,我哪記得清!”
“師傅,當時的真實情況你知道的,再跟我去交警隊做一個澄清事實的證明,求求你了!”
“你別老纏著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沒看見,總行了吧!”
“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講話,有沒有起碼的良心?”
“良心,笑話!請問良心值多少錢一斤?”
那次現場“作證”,阿拉輕輕巧巧就“賺”了三千多元。食髓知味的阿拉一下子被激活了靈感,找到了一個“自主創業”的新路子——專業見證人,或者稱為“職業目擊者”。
于是,阿拉每天都會選擇行人稀少,沒有安裝監控或監控損壞了的街邊路口溜達,專蹲各類車禍——無論是汽車、摩托、三輪、電動車甚至自行車,無論發生大小事故,就趕忙湊上前去,第一時間找到肇事者或者受害者,悄悄談好價錢,便當起了第一時間的目擊者,為車禍中的一方作有利的證明。為此,阿拉還專門自學了道路交通規則,作起證來頭頭是道,無懈可擊。
由于阿拉與當事人沒有任何瓜葛,所以他的證言很容易被采納。一段時間下來,阿拉的“收入”竟然直線上升,比“朝九晚五”時高出許多倍,出手也闊綽起來。
話說這天,阿拉又在一個行人不多,沒有監控的地段等待“商機”。可是從早上一直到下午,這一帶交通順暢,平安無事。
日頭西下,阿拉正準備“收攤回家”,見不遠處一輛寶馬強行超越一輛奇瑞,又違規強行變道。奇瑞剎車不及,“砰”一聲撞上剛剛野蠻超越的寶馬屁股。跑上前來的阿拉看得清清楚楚:寶馬嚴重違規,看來奇瑞傷得不輕。
更讓阿拉目瞪口呆的是,肇事寶馬車上的男駕駛員迅速下車,與副駕駛座上的女人互換了位置。阿拉走近后,聞到那男人滿身酒氣。
阿拉十分興奮:“啊哈,活該今天要發財,‘大單來了!”
受了傷的奇瑞駕駛員一拐一瘸地挪到路邊,忙著打電話報警。阿拉乘機靠上寶馬,把頭伸進駕駛室,把剛才親眼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地“回放”了一遍,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睛。那男人似乎心領神會,扭頭仔細看看周邊,好像這里確實是個監控盲區,便趕緊向阿拉求饒,說交警來時,只要阿拉能夠作出對他有利的證詞,要多少錢都好說。阿拉黑著臉,加重語氣,特別強調了男人酒駕并與女人互換位置的重點情節,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千?”
“不,再加一個零!”
“啊,三萬!”
“想想吧,你會坐牢的,那滋味……”
“那……兩萬五吧!”
“成交!”
在交警隊,阿拉言之鑿鑿地作了目擊證詞筆錄。當然,他刻意隱瞞了肇事寶馬強行超車特別是酒駕人員與副駕駛座女人互換位置的嚴重情節。
這時,另外一位交警從旁邊走過,發現阿拉十分眼熟,說了句:“咦,怎么又是你?這么巧,最近一段時間一出車禍,沒有監控的地方必定有你?”
交警對反復出現的“目擊者”產生了嚴重懷疑,再次到事故現場仔細排查,果然,在離事故現場稍遠處不起眼的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商家安裝的高清攝像頭,調看內存,再現了事故的全部真相,包括阿拉把頭伸進寶馬駕駛室,與車主交易的一幕。
阿拉因涉嫌做偽證和敲詐勒索鋃鐺入獄,肇事者也受到應有的懲罰。
阿拉父母年邁多病,獨子小寶剛上小學,坐牢期間,阿拉悔不當初,最擔心寶貝兒子的安全。誰知怕什么偏偏來什么,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進高墻,小寶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受了重傷,但肇事車逃逸。前來探監的父母告訴他,由于是一條冷僻的老街道,車禍現場附近并未安裝監控,聽說現場有一個女人看到了車禍整個過程,并招呼出租車把孩子送到醫院急救,但沒有留下任何信息,事后已經很難找到蹤跡。阿拉的父母年邁,無力奔波……
阿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出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兒子車禍現場的那位目擊者。那些日子,阿拉瘋了一般走街串戶,四處打聽,經過多日不懈努力,終于尋找到目擊者的蛛絲馬跡。一個街邊賣水果的小販說那女人之前來買過水果,聊過幾句。他告訴阿拉,那女人好像就住在附近某個小區里。
此后的許多天里,阿拉每天都坐在小販的攤子邊上守候著,期待那女人的出現。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天,小販指著人行道上一個打著遮陽傘的婦女的背影:“就是她!”
阿拉三步并成兩步,激動地追上去。當那女人轉過身來時,阿拉一下怔住了:原來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阿拉第一次作車禍偽證的受害者。真是冤家路窄啊!但為了兒子,阿拉還是硬著頭皮,賠上笑臉對女人說:“這位大姐,謝謝你那天救了我出車禍的兒子!我想問,那天的肇事車你還有沒有印象了?”
“有印象怎么樣,沒有印象又怎么樣?”中年女人顯然也認出了阿拉,一臉怒容。
“我想……無論如何……想請你回憶一下肇事車的特征,到現在這輛車的駕駛員還在逃逸中,我那可憐的兒子醫藥費都得不到賠償。”
“事情過去這么久了,我怎么還能記得?”
“只有你是現場的目擊者,求求你了!”
“你別老纏著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沒有看見,這總行了吧!”
“你這個人怎么能這樣講話,有沒有起碼的良心?”
“良心?笑話!請問良心又值多少錢一斤?”
唉,阿拉聽來耳朵發燙:這些回答每一句都是那么熟悉——這全是當初自己親口說出的話呀!
沒辦法了,為了兒子,情急之下,阿拉“撲通”一聲,在人行道上當眾跪了下來,滿臉羞愧地認錯道歉。
那中年女人心軟了。其實,那天車禍時,她目擊了肇事車絕塵而去時,不僅看到了肇事的車型、顏色,還在心里記住了車牌尾數的后四位:2G5K。她當時心里就想,那中間的“G”如果不細看,還真像個“6”字。
最終,中年女人以德報怨,作為目擊者跟阿拉一起到交警隊作了詳細筆錄。肇事逃逸者服法,阿拉的孩子得到應有的事故賠償。
至于阿拉后來大徹大悟,改邪歸正,還自愿當上了交通路口的義務“勸導員”,這是后話了。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