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紅麗 甘桂琴
摘要:髡刑是以斷落頭發摧毀社會民眾價值觀的恥辱性刑法,也是統治者維護社會穩定的政治舉措。秦漢時,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和法治文化促使髡刑產生,屆時佛教傳入,受到統治者推崇并得到社會民眾普遍認可,民眾逐漸接受“髡頭剃發”的身體表征,髡刑得以廢除。縱看秦漢時期,髡刑的“從立到廢”,頭發和政治的糾纏始終貫穿其中。
關鍵詞:秦漢時期;髡刑;政治
中圖分類號:K23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0-0134-03
恥辱性刑法定義雖略有區別,但大都將其定義為“損傷人格的刑法”。目前研究方向多以恥辱性刑法的種類和演變過程為主,單一刑法方面,研究多側重墨刑、刺配刑等。髡刑①以剃除頭發作為刑罰方式,特定符號的頭發時剃時留,究其實質是政治體系下民眾心理認同的改變。
一、 髡刑的思想根源
恥辱性刑法由來已久,堯舜禹時期,國家秩序尚未建立,自然條件惡劣,迫使部落間經常為爭奪資源和領地發生戰爭,懲罰戰俘通常采取相對嚴苛的措施,施以肉刑,對其身體的器官和四肢加以殘害。而對民眾自發組成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部落團體,出現糾紛時往往通過約定族規進行處置,采取象征性刑法懲戒族人。《白虎通德論·五刑》中提到“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其衣,犯臏者以墨幪其臏處而畫之,犯宮者屨扉,犯大辟者布衣無領”。此時,恥辱性刑法采取“畫衣裳”形式代替嚴苛法令,起到警戒族人的作用。隨著時代發展,部落團體隨著國家的建立走向消亡,開始形成以地域為中心的國家單元。統治者為維護國家政權和社會穩定,拋棄“畫衣裳”形式,采取嚴苛的法令條文約束民眾,傳統恥辱性刑法逐漸分為兩支:一支為去除毛發為主的純粹恥辱刑,如髡刑、耐刑、完刑①;一支為輕微損傷肉體為主的非純粹恥辱刑,如墨刑、鞭笞刑、明刑、宮刑。
恥辱性刑法發展有其思想基礎,秦漢時期儒家思想得到極大發展,儒家理論在民眾中普及。傳統的文化理念產生了“恥辱”和“榮譽”兩重心理認同。孔子自身也格外重視“恥”的認知和教化作用,《禮記·中庸》曾寫道:“知恥近乎勇”“恥感”是道德的開始;《荀子·勸學》中提到“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儒家思想的熏陶下,恥感事件成為不光彩的代名詞并為社會民眾所不容。
髡刑能對受刑之人有如此大的影響與傳統思想關聯緊密。古人十分重視發須,在傳統思想中,一般把頭發看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與血液、手腳等器官一樣,不可或缺。頭發不光是普通毛發,因其可再生特征,還被認為是整個人精氣之所在,靈魂的棲息地,一旦頭發遭到損壞,發生斷裂,身體也隨頭發產生折損,生命健康受到威脅。秦二代亡,社會局勢非平穩運行,普通民眾在紛繁動蕩的思想中不上不下,兼之家族倫理和道德觀念的影響,使之無法擺脫根深蒂固的思想浸潤。科學技術落后,社會民眾只能將生命安全放置于鬼怪靈異事件之中,加以辨識。《魏書》卷一百一十二上《靈征志上》中記:“太和元年五月辛亥,有狐魅截人發。”“熙平二年自春,京師有狐魅截人發,人相驚恐。”《北史》卷八《齊本紀下》載:武平四年正月“有狐媚,多截人發”。神仙鬼怪的記載側面反映了社會民眾在特定時期的生活失序,價值觀被迫重建的痛苦心理。
宗法制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政治措施,宗法思想下形成以血緣親情為紐帶的封閉空間。一方面“德高望重”的長者用長久生活磨合形成的道德規范來管理家庭,教化子孫,樹立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榮辱觀念。獲刑之人雖身體無大傷,強烈的榮辱感卻能形成巨大精神壓力和思想負擔。另一方面,漢武帝接受董仲舒建議,采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治國思想,儒學思想開始居于正統地位。父慈子孝、綱理倫常成為人們日常行為準則。政治倫理化,統治者與民眾的關系被披上宗法觀念的溫情外衣。
《孝經》記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倫理社會背景下,頭發被賦予的意義顯得愈發重要,犯罪之人被強制斷發,經受社會輿論打擊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風俗通義·佚文》記有秦漢時“徒不上墓”的習俗,“新遭刑罪原解者,不可以上墓祠祀。……今遭刑者,髡首剔發,身被加笞,新出狴犴,臭穢不潔。”受刑人的思想受到社會思想制約,道德觀崩坍,意識遭到強烈羞辱。禮儀之邦觀念下,“禮”是社會民眾日常行為準則,禮制是民眾必須遵循的倫理規范,禮制思想以各種形式規范民眾行為。例如,封建貴族的服飾規制、車架形制、飲食標準,或是平民百姓的婚喪嫁娶、祭祀祖先、男女大防等,外化形制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正向強化。受刑者違背禮制規定,違背其內心對于禮的追求,從而產生強烈的恥辱感。也使觀之者引以為戒,遵守規定,不去犯罪讓自己陷入背禮無恥的境地。
民眾的思想認同和倫理道德在世家大族傳承中發展變化,身體符號的凸顯特征,民眾普遍擁有并蘊含獨特含義“頭發”被統治者所發現。髡刑誕生和發展,究其根本只是國家治理過程中思想統治的產物。
二、 髡刑的政治功能
“髡”據《說文解字》為:“從髟,剃發也”由此推斷,髡是將犯人的頭發、發須統統剃掉,使犯人身體特征異于常人,致受刑者喪失自由民身份,造成精神上的折磨。筆者推測髡刑是一種區別于肉刑等身體殘損的精神刑法。
髡刑在秦漢時期發揮著獨特的政治功能,《周禮.秋官.掌戮》有“髡者使守積”的記載。秦漢時期髡刑得到發展,已出土的秦漢竹簡中多有提及,如云夢睡虎地秦簡中就有“擅殺、刑、髡其后子”和“主擅殺、刑、髡其子、臣妾,是謂“非公室告,勿聽”[4]等記錄,劉海年先生據此推測:“盡管它不是直接對犯某種罪的人髡刑,而是在談到犯罪人的非法行為時提到的,但既然在法律中出現了這種刑名,并且是同刑、殺并列提到的,說明秦存在髡刑是無疑問”。秦代,髡刑是用于“其子”“后子”等家庭關系的一種私自刑法,漢代時,成為一種被廣泛使用的刑法,施用范圍和形式愈發規范,逐漸形成一種獨立的制度。漢代孝文帝時期賈誼上疏中曾提到“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由此推斷漢代時,髡刑已成為一種獨立的國家律令,得到廣泛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