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 銘
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兜底式增持承諾旨在解決股價波動性可能造成的員工持股損失,通過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對于員工持股的兜底承諾,為員工持股提供相對穩定的預期收益,激發員工持股熱情。兜底式增持涉及到控股股東、上市公司兩方會計主體的會計核算問題以及控股股東、上市公司和持股員工三方的稅務處理問題,現有會計準則及稅收政策均未對此予以明確,本文擬提出對應的財稅處理規則供企業和政策制定部門參考。
近年來,隨著我國資本市場的發展和員工薪酬制度模式的創新,越來越多的上市公司通過制定員工持股計劃和股權激勵計劃向員工授予公司股份,借助于員工自愿投資持股的途徑,形成產權關系紐帶,使員工獲得勞動者與投資者的雙重身份,享有相應的剩余價值索取權和經營管理權,強化員工與公司的聯系,實現公司利潤最大化和員工效用最大化的目標。然而,員工持股計劃和股權激勵計劃中所授予的股票通常為員工自行出資通過二級市場購入,員工持股計劃中的股票認購價格基本與股票定向發行價格一致,股權激勵計劃中標的股票的授予價格或行權價格也基本是按照近期股票市場均價進行確定,除限制性股票激勵計劃允許按照定向增發價格的50%作為授予價格,股票期權計劃通常按照股權激勵計劃公布前一段時期股票均價甚至上浮一定比例作為后續的行權價格,因此從認購價格來看,員工持股計劃和股票期權激勵計劃自身的吸引力不夠。此外,員工購入后通常需要滿足一定期限的限售方可出售股票,由此可能產生由于股價后續波動的不確定性造成員工股票持有收益的不穩定性,甚至有可能出現股價倒掛的情況,特別是在股票價格大幅下跌的市場環境下,員工購股后可能產生直接損失,嚴重影響員工持股的積極性。為了向員工傳遞對公司未來前景看好的信息,同時給員工持股計劃和股權激勵計劃提供增信和擔保,上市公司控股股東紛紛采用“兜底承諾”的方式對員工持股計劃進行風險補償。
兜底式增持承諾是上市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對參與上市公司員工持股計劃或股權激勵計劃的員工給予的一種特定補償承諾,該補償主要用于彌補員工通過二級市場購入股票未來可能產生的投資損失或預期收益不足。根據我國上市公司已實施的員工持股計劃和股權激勵計劃中有關兜底式增持承諾的條款,可以將兜底式增持承諾的方式分為兩種:一種是對股票增持期間股價波動損失的兜底。即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僅對員工在一定時期內購買股票并持有規定期限所發生的損失承諾補償,而不對股票收益率進行保證。如一些上市公司規定,對于一定期間內員工通過二級市場購入公司股票并連續持有一定期間且員工在職的,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承諾對員工股票增持產生的損失予以全額補償。具體補償金額是用指定期間員工購入股票的增持均價減去補償日公司股票價格的差額,再乘以員工持股數量計算得出的。另一種是對股票預期收益率未達到既定標準的兜底。即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對員工出售股票承諾了一定的預期收益率,如果實際收益率低于預期收益率,將對差額部分進行補償。如一些上市公司規定,對員工在一定期間內通過二級市場買入公司股票,并持有滿一定期限且員工在職的,對股票持有期間收益率沒有達到一定標準的部分,由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向持股員工進行現金補足。
基于對以上兩種類型的兜底式增持承諾的分析可以發現:從交易標的來看,兜底承諾相當于員工在初始購股環節取得了一項期權,這一期權的行權條件是未來某一特定時期股票價格下跌或預期收益率未達到,因此構成一項典型的歐式看跌期權;從交易對手來看,兜底式增持是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基于股東身份為增強上市公司員工的穩定性,獲取員工為上市公司持續提供服務而進行的一種替代性支付,屬于控股股東使用以股票為標的的衍生權益工具向上市公司員工進行的支付,因此構成一種集團內的股份支付行為,故應遵循企業會計準則中關于《股份支付》的相關核算規則;從交易結果來看,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增加了對上市公司的資本性投入,上市公司發生了為獲取員工服務的實際支付,持股員工獲得了因提供任職受雇服務而結算的薪酬,因此應適用資本性投入以及員工薪酬的相關稅務處理規則進行處理。
我國上市公司兜底式增持現象最早可追溯至2015年,然而一直以來,相關的會計核算規則并不明確。2017年6月,深圳證券交易所下發《關于加強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等向公司員工發出增持倡議書的信息披露的通知》,要求各中小板上市公司需要披露增持公司股票倡議中的增持主體、增持期限、兜底條款等具體內容,明確補償方式、金額計算及補償時點,并要求披露倡議人補償員工持股虧損的會計處理方式,遺憾的是,這一通知僅是對員工增持公司股票的信息披露提出了規范化要求,并未對兜底補償的會計核算規則予以明確。
2021年5月,財政部會計司發布《股份支付準則應用案例(第一批)》,以案例分析方式對兜底式增持的會計核算進行說明。案例的基本情況是某上市公司實施一項股權激勵計劃,公司按照公允價值從二級市場回購本公司股票并授予自愿參與該計劃的員工,授予價格為授予日股票的公允價值,激勵對象在甲公司服務滿 3 年后可以一次性解鎖所授予的股份。該股權激勵計劃同時約定,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對員工因解鎖日前股票價格變動產生的損失進行兜底,即公司股票價格上漲的收益歸員工所有,公司股票價格下跌的損失由公司控股股東承擔且以現金支付損失。從案例所描述的情形來看,該股權激勵應該是一項限制性股票激勵計劃,員工在購股環節按照股票授予日的市場價格進行購買,可能沒有獲得購股價格的優惠,而股票購入后進入了為期3年的鎖定期,只有當滿足服務期條款和業績條款后,員工方可解鎖股票并出售。在3年的等待期內,很有可能發生由于股票價格下跌而給員工帶來的“隱性損失”,對此上市公司大股東承諾對解鎖前的股價下跌導致低于購股成本所形成的損失進行兜底。

財政部會計司認為,本案符合股份支付的三個特征:一是屬于企業與員工之間發生的交易,即控股股東承擔了上市公司員工因股票下跌而產生的損失,屬于企業集團與員工之間發生的交易;二是該交易的目的是為了獲取員工提供的服務,員工需要為上市公司連續提供3年服務方可獲得這一補償,因此該交易的目的從實質上是為了獲取員工為上市公司提供的服務;三是該交易對價與企業未來股票價格密切相關,控股股東補償金額的多少是與未來上市公司股票價格直接掛鉤的,因此該交易的對價是基于上市公司股票價格變動而形成的一種現金支付。據此,財政部會計司認為,本案應按照《企業會計準則第11號——股份支付》進行核算。由于控股股東需要向接受服務企業的員工結算股票價格下行產生的損失,構成了一項企業集團內部的股份支付,控股股東為結算企業,上市公司為接受服務企業。根據《企業會計準則解釋第4號》,員工的實際受雇單位作為接受服務企業沒有結算義務,應按照權益結算的股份支付進行會計核算,接受服務企業在個別報表中借記“管理費用”等科目,貸記“資本公積——其他資本公積”;在合并報表層面,應當將該交易作為現金結算的股份支付處理。
雖然財政部會計司是以案例解析方式提出了兜底式增持的會計核算方法,但案例所描述的情形與上市公司兜底式增持的實際做法基本相同,且核算規則與股份支付準則及集團股份支付的核算要求保持了一致,因此這一案例解析所提出的會計核算規則具有普適性。然而,兜底式增持中涉及到上市公司、控股股東以及員工三方當事主體,需要解決控股股東與上市公司、上市公司與員工兩組交易主體之間的會計核算問題,在財政部會計司的案例中并沒有進行詳細的說明,因此有必要對這一問題做進一步分析。控股股東之所以對上市公司員工進行兜底,歸根結底是基于其控股股東身份與上市公司之間發生了一種權益性交易。兜底式增持下,可以視同控股股東對上市公司進行一種“增資”,只不過沒有記入上市公司的“實收資本”,然后上市公司再將這筆增資款向員工進行薪酬結算。通過這樣一種業務分解的方式,可以對兜底式增持中的結算企業和接受服務企業個別財務報表中的會計核算給出一個明確的核算規則。
1.結算企業的會計處理。《企業會計準則解釋第4號》指出:“結算企業是接受服務企業的投資者的,應當按照授予日權益工具的公允價值或應承擔負債的公允價值確認為對接受服務企業的長期股權投資,同時確認資本公積(其他資本公積)或負債。”兜底式增持中的結算企業通常是上市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或控股股東,作為上市公司的投資者,視同對上市公司進行追加投資,因此應借記“長期股權投資”,同時根據結算義務貸記“應付職工薪酬”。然而,會計準則要求核算的金額按照授予日結算企業應承擔負債的公允價值確認,授予日結算企業實際上是向上市公司員工授予了一項“看跌期權”,由于授予日員工并沒有實際行權,無法準確確定該項結算義務的金額,因此適宜根據期權估價模型估算該項看跌期權在授予日的公允價值。當觸發兜底補償條款,結算企業實際向上市公司員工進行結算時,可能產生結算金額與此前計提的金額之間的差異,建議在結算時一并調整原已計入“長期股權投資”和“應付職工薪酬”的金額。
2.接受服務企業的會計處理。持股員工實際上是為上市公司提供任職受雇服務,因此在兜底式增持中上市公司屬于接受服務企業。然而,作為接受服務企業的上市公司本身并沒有承擔結算義務,因此根據《企業會計準則解釋第4號》:“接受服務企業沒有結算義務或授予本企業職工的是其本身權益工具的,應當將該股份支付交易作為權益結算的股份支付處理。”權益結算的股份支付應根據授予日權益工具的公允價值,借記“管理費用”等,貸記“資本公積——其他資本公積”。對于在實際結算時結算金額與預估費用金額之間的差額,接受服務企業應對應調整“管理費用”及“資本公積”。
3.合并報表中的會計處理。控股股東如果是上市公司的母公司,需要編制合并報表。在合并報表中,基于合并報告主體的角度,不應存在控股股東和上市公司間的內部權益性交易,因此應編制抵消分錄,抵消控股股東對上市公司的“長期股權投資”,同時抵消上市公司增加的“資本公積”,抵消后合并表中將只體現“管理費用”和“應付職工薪酬”,故從合并報表角度來看,控股股東承諾兜底式增持的交易整體上屬于一項現金結算的股份支付。由于控股股東通常只是針對特定時期內股票價格或收益的波動承諾兜底,而對此期間以外的股票價格或收益波動不予承諾兜底,因此無需確認該時期以外由于股票價格波動所形成的結算金額的波動,即無需考慮金融負債公允價值的變動因素。
控股股東之所以對上市公司員工進行兜底,歸根結底是基于其控股股東身份與上市公司之間發生了一種權益性交易。兜底式增持下,可以視同控股股東對上市公司進行一種“增資”,只不過沒有記入上市公司的“實收資本”,然后上市公司再將這筆增資款向員工進行薪酬結算。通過這樣一種業務分解的方式,可以對兜底式增持中的結算企業和接受服務企業個別財務報表中的會計核算給出一個明確的核算規則。
兜底式增持作為資本市場中出現的一種新現象,目前尚缺乏明確的稅收政策與之對應。但透過兜底式增持交易實質的分析,基于對現有稅收政策的梳理,可以為其確定一個適當的稅收待遇。針對兜底式增持中三方主體的交易方式,所需解決的重點稅收問題就是承擔補償一方是否可以獲得稅前扣除,接受服務一方是否應確認工薪支出,獲得補償一方是否需要繳納個稅。
1.結算方的稅務處理。兜底式增持中的結算方通常是上市公司的控股股東,控股股東直接向上市公司員工提供對其股票出售損失或預期收益不足的補償,實質上是其基于所有者身份替上市公司進行的員工薪酬結算行為,由于控股股東不是提供服務員工的直接雇傭方,因此應拆分為控股股東先將補償款注入上市公司,上市公司以接受服務方身份向其員工進行薪酬補償。按此原理,控股股東應追加對上市公司的資本性投入,以其實際支付的金額增加對上市公司長期股權投資的計稅基礎。也就是說,將控股股東向員工提供兜底的行為視同其對上市公司進行了追加投資,只要雙方的合同或協議約定按資本性投入處理,且會計處理與該項事實一致,所得稅亦認可這一處理結果,不允許控股股東作為當期費用一次性稅前扣除,而應作為投資資產的計稅基礎在處置投資環節扣除。然而,在目前諸多的上市公司兜底式增持承諾中,實際補償方多為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或實際控制人等自然人股東,因此涉及個人所得稅的處理問題。對此筆者建議采用與企業所得稅一致性的稅務處理原則,視同自然人股東追加對上市公司的資本投入,認可其投資原值的增加。如果控股股東持有的股票為上市公司有限售條件的流通股(即限售股性質),考慮到限售股轉讓環節需要按“財產轉讓所得稅”繳納個人所得稅,因此允許控股股東支付補償款的部分作為其持有限售股原值的一部分,在控股股東轉讓限售股時進行扣除,如果控股股東只是進行了部分的限售股轉讓,應按照“加權平均法”確定本批次轉讓限售股的原值,據以計算個人所得稅;如果控股股東持有的股票為流通股性質,由于我國一直暫免征收流通股轉讓的個人所得稅,因此不涉及成本扣除問題;如果存在兩種性質的股票,較為合理的方式是按加權平均的方法確定限售股部分新追加的原值,同時在股東部分轉讓股票時,視同限售股優先轉讓扣減該部分原值。
2.接受服務企業的稅務處理。對于接受服務企業,涉及接受投資和向員工結算兩方面的稅務處理問題。一方面是接受服務企業取得控股股東資金劃入的稅務處理。對于企業接收股東劃入資產的企業所得稅處理,國家稅務總局已有明文規定,《國家稅務總局關于企業所得稅應納稅所得額若干問題的公告》(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4年第29號)第二條指出:“企業接收股東劃入資產(包括股東贈予資產、上市公司在股權分置改革過程中接收原非流通股股東和新非流通股股東贈予的資產、股東放棄本企業的股權,下同),凡合同、協議約定作為資本金(包括資本公積)且在會計上已做實際處理的,不計入企業的收入總額,企業應按公允價值確定該項資產的計稅基礎。”這一所得稅處理原則充分吸取了權益性交易的會計核算原則,將股東與企業之間的非公允交易作為一種資本性投入,雖然在列舉事項中并沒有列明兜底式增持行為,但稅收永遠不可能也沒必要窮盡所有經濟活動中的方方面面,只需要基于經濟實質作出客觀判斷即可給予正確的稅收待遇。兜底式增持中,上市公司視同接受控股股東的資金劃入,這并不是上市公司的一項收入,而是股東對其進行的資本性投入,只是沒有進行工商變更而計入資本公積,不應作為上市公司的應稅收入處理。另一方面是接受服務企業向員工結算的稅務處理。上市公司作為接受服務企業,以接受的資金劃入作為對價購買員工所提供的服務,這是一種典型的薪酬支付行為,由于員工是為上市公司提供服務,因此,從權責發生制和收入與成本配比的角度出發,由接受服務的上市公司作為“工資薪金支出”并在企業所得稅稅前扣除是合理的。

3.員工個人的稅務處理。針對員工個人取得控股股東兜底補償是否繳納個人所得稅,以及按照何種所得計算納稅等問題,在實務操作中存在較大爭議。一種觀點認為,持股員工是從控股股東處取得的補償,控股股東與持股員工既沒有形成雇傭關系,也不存在投資關系,因此持股員工取得的補償款不構成現行個人所得稅九種應稅所得中的任何一項,不應繳納個人所得稅。另一種觀點認為,員工取得的補償款是對其股票投資損失的補償,而股票投資收益應屬于“財產轉讓所得”或“利息、股息、紅利所得”的征稅范圍,而我國目前對流通股轉讓暫免征收個人所得稅,對上市公司股息紅利采取差別化征稅待遇,只要員工滿足1年以上的持股,則該筆股息紅利可享受免稅待遇。
筆者并不同意上述觀點,根據上文對兜底式增持業務模式和經濟實質的分析,無論員工個人取得的是股票價格下跌的損失兜底,還是股票預期收益不足的損失兜底,均屬于其基于上市公司員工身份,為上市公司提供服務而取得的一項與其任職受雇有關的所得,應按“工資薪金所得”繳納個人所得稅。鑒于兜底式條款是員工持股計劃或股權激勵計劃中的附加條款,且兜底式承諾的兌現與員工服務期、工作業績緊密相關,因此應認可兜底式補償屬于員工股權激勵所得的一部分,允許適用《關于個人所得稅法修改后有關優惠政策銜接問題的通知》(財稅〔2018〕164號)第二條中關于上市公司股權激勵的個人所得稅計稅方法,對兜底補償部分不并入當年的綜合所得,與股權激勵所得合并作為一項綜合所得,單獨適用綜合所得稅率表計算納稅。由于上市公司股權激勵個人所得稅政策即將于2021年12月31日到期,未來上市公司股權激勵個人所得稅政策尚待重新發布,因此建議政策制定部門在股權激勵個人所得稅政策調整時,將股權激勵計劃中存在的控股股東兜底承諾的情況加以考慮,一并在新政策中給予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