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杰
朋友是要交心的。我從不知道別人想什么,因此,我沒有朋友。我以為,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配有朋友。
然而,我也沒有敵人,盡管有人對我陷阱暗設(shè)、冷箭連發(fā)。我以為互相斗爭的才叫敵人,而我天生就沒有鋒利的獠牙,因而也沒有斗爭的本領(lǐng)和欲望。遇到敵意,我要么遠(yuǎn)遠(yuǎn)逃離,要么像鴕鳥,把頭埋進(jìn)泥土,屁股給他。
我總是失敗,賽場如此、學(xué)業(yè)如此、職場亦如此,所有關(guān)乎競爭的都如此。總是失敗的人是沒人愿意做他朋友的。
我不會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待跌跌撞撞地闖入社會,還來不及適應(yīng),已經(jīng)人無可用。無用的人是沒人想要和他交朋友的。
青春懵懂時,我的朋友圈是食堂的大炒鍋,這頓鍋里是茄子、土豆,下頓就是個排骨、魚蝦。我凡心太盛、嗜好頗多,打籃球時一幫兄弟,踢足球時一幫哥兒們。我曾在校園內(nèi)與熱血青年呼朋喚友,我也曾在酒桌上與三教九流稱兄道弟。
我甚至以為葬禮都是社交的體現(xiàn)。他走了,葬禮上豪車如龍,花圈成片,人流如海。他走了,靜靜悄悄,煙消云散。看得多了,也明白了繁華落盡,各有歸宿。有一天,父親也走了。站在墓碑前,看著只留下名字的刻石,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人只是世間的過客。
我認(rèn)識一個人,他總是打聽別人干什么,琢磨別人想什么。他會投人所好,很多人把他當(dāng)朋友。他能源源不斷地得到想要的信息,再稍加調(diào)制發(fā)射出去。他能把一個很聰明的人整成“萬人恨”,被整的人還把他當(dāng)朋友。他的朋友不是盟軍就是敵人。這種人利用世界上各式各樣的嘴毀了多少好漢,造了多少冤案。我以為總是活在別人世界里的人是不該有朋友的。
但我不明白,為何好人、壞人的朋友都很多,而我的朋友卻很少。
不惑之后,我便孤雁離群。我艱難地行走在單行道上。
我越是孤單地往前走,我的朋友越少。我的朋友越少,我自己的夢越多。
我越是孤單地往前走,我越珍惜溫暖我的每一束光,我與身邊的每一束光擁抱得越緊,我越能忍耐孤獨。
我越是孤單地往前走,我越能冷眼觀看這個世界。我與塵囂漸行漸遠(yuǎn),卻與充實越來越近。
充實,因為我把時間給了讀書、繪畫和思考。
高興時我畫,悲傷時我寫。我在紙上揮灑我的血和淚,我在紙上記錄我的笑和狂。
終于有一天,我的作品參加了一個展覽,通過這個展覽,我認(rèn)識了很多陌生人,他們只是喜歡我的作品,但與我并不相互了解,甚至未曾謀面。我們很少聯(lián)系,但我把他們這些與我有共同愛好的人都看作是我的朋友。
朋友不一定只是愛好相同的。有一種值得舍身以報的朋友,那便是同志。這是一種久違的稱呼,這種稱呼曾經(jīng)讓多少人獻(xiàn)出生命來維護(hù),同志的紐帶是一種共同的理想。這種朋友曾經(jīng)遍布中國。
我忽然覺得我的朋友很多,但我只愿孤單地往前走。
我孤單地往前走,直到我的路邊漸漸沒有塵煙。沒有塵煙我才看得清楚,其實路上一直都是人流如潮。沒有塵煙我才心明眼亮,只有這時,朋友才是能夠信任的伙伴,朋友才是互助的天使。沒有塵煙我發(fā)現(xiàn)朋友其實很多:自然是我的朋友,書籍是我的朋友,藝術(shù)是我的朋友,我那見沒見過面的心有戚戚焉的相識者和路人都是我的朋友……
只有隔著歲月,讓靈魂獨自上路的人才會擁有真正的朋友,而且朋友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