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武

黃花子、曲曲菜、豬耳朵,看起來土氣,聽起來老舊,但在那過往的饑荒年,生活在西北這片土地上的莊戶人,卻把它們當作全家的救命菜呢。
我也是從饑荒年過來的一員,對于黃花子、曲曲菜、豬耳朵,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一見到它們,便感到親切,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不知不覺間,便勾起了我對過往饑荒年的種種回憶。20 世紀六七十年代,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鄉下娃,雖然沒有經歷過饑不果腹的苦難歲月,但也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自從六歲進入學堂起,我除了正常上學,還得叼叼搶搶地幫助父母分擔家務勞動。每當下午放學回家后,西邊的太陽還老高老高的,自己便主動找些活計干干。春末夏初時日,是挖野菜的好時光。莊戶人將這種勞作稱之為“ 挑菜”。下午放學急匆匆回家放下書包,拿上塊黑面干糧狼吞虎咽后,便約上要好的同學,提上芨芨筐子和鏟子奔赴到莊子周遭的田地溝灘上挑野菜去。那時的挑菜,是饑不擇食啊,碰到哪樣就挑哪樣,黃花子、曲曲菜、豬耳朵,一視同仁,從不挑三揀四。若要舍棄的話,也是只舍棄打了花蕾的黃花子,說是這個不知道害羞,剛出地就早早地抱上疙瘩了,總認為抱了疙瘩的黃花子不好吃,嫌棄它。大人們常常念叨:“人勤地不懶,野菜半年糧。”等忙忙碌碌到太陽落山天黑時,也能挑上一筐子野菜。若是遇上星期天,無論天晴天陰,上午下午都得約上伙伴挑菜去。膽子大的還要蹚過冰冷的河水到附近的山腳平旱地里挑挖,那里的地片大,土壤酥軟,野菜多,也長得粗壯厚實,找起來容易,挑起來過癮。等挑挖到腰酸背痛筐滿后,再將野菜拿到河水里沖洗干凈,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家交差。記得有一年,同寨子年齡大點的一個不同級的同學,上學時老是吆喝上我們年齡小的幾個同學給他干這干那,稍不如意便橫加指責。膽大的我便看不過眼,就暗地里聯絡其他的伙伴們不跟他一塊兒上學走路,將他隔了臊羊,冷落他。在一個星期天上午,我們幾個要好的小伙伴,不敢蹚水過河到平旱地里挑菜,只能在寨子附近的溝灘里挑菜。而那個被隔了臊羊的大同學早早地過河到平旱地里挑曲曲菜去了,快接近中午時,他端著一筐又粗又干凈的曲曲菜走到我們身邊。他望了望我們挑下的半筐子瘦弱的不水靈的曲曲菜,便嘲笑起來了。嘲笑過后,他將自己的曲曲菜給我們每人分送了一大把,并難為情地說:“呔,我們還是一塊兒上學、一塊兒走路吧!”兒時的小伙伴,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動作和話語,便將隔閡和矛盾一筆勾銷,煙消云散了。現在回想起這個小插曲來,還真有點好笑呢。那時挑野菜,純粹是為了填飽肚子,度過饑荒,又怎么能知道它們還有許多藥用價值啊。當年家家戶戶的一日三餐大都是:早晨青稞糝子湯,中午湯面條,晚上糝子稠飯,這三餐都得摻雜些野菜來做,目的就是為了節省點主糧,不至于有了上頓沒下頓。俗話說:“寧可頓頓有,不可一頓無嘛。”至于將野菜燙熟涼拌上當菜來吃,那簡直就是一種難得的奢望了。勤快些的人家,還要將剩下的山野菜晾干,保存好,等到冬天缺菜時,再拿出來泡軟,漂洗干凈,調到飯鍋里供全家人享用。當時這些野菜雖然都有些苦味道,但摻到沒有一丁點兒油水的飯鍋里,吃起來倒覺得可口,也過癮,比那些白菜蘿卜下到飯鍋里要好吃得多了。
現如今,莊戶人可把這些野菜當作原汁原味的綠色食品,拿到集市上高聲叫賣,賺幾個零花錢,買上點大肉,提上箱子飲料,好讓年邁的老人和嘴饞的孩子過過時尚生活的癮。也可以把它們當作饋贈親友的農特產品,送送城里的親戚友朋,拉扯拉扯關系,聯絡聯絡生疏的感情。于是,當田野稍有點綠意的時候,閑不住的莊戶留守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便招呼上伴兒,帶上袋子、籃子、鏟子,紛紛邁步到田野的七溝八梁、旮旯拐角,東瞧瞧,西瞅瞅,開始貓著腰找野菜,撲下身子挖野菜了。空曠而寂靜的田野上,便多了一道此起彼伏、晃蕩不定的風景線。忙忙碌碌奔波大半天,整袋子、整籃子的野菜挑回來后,便馬不停蹄地擇干凈,漂洗水靈,分門別類裝袋子。翌日晨起早早地拿到縣城中心的主街道邊當街叫賣,每斤討價還價十五元,銷售完后趕回家再挑挖儲備。就這樣反復忙碌兩個多月,每人也能賺上個三四千元,準能好好貼補貼補日常開支。
生活在城里的老人和工作之余的閑人,一看到當街高聲叫賣野菜的莊戶人,便也臉紅心跳地著急、羨慕,大都要約上幾個要好的伴兒,或乘坐班車,或自駕私車,或騎上摩托,到鄉間田野尋尋覓覓、起起伏伏、手忙腳亂地挑野菜去了。轉瞬間,酒樓、餐館、農家園、單位食堂,乃至城里人家家戶戶的餐桌上,便多了一道綠瑩瑩、香噴噴的山野菜。